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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闲愁 ...

  •   桂司照向身后胡乱挥了挥手,就歪在了红叶的身上,任她把自己扶上轿子。
      今日虽喝了不少,却意外地还存着一丝清醒。可能是老魏在席间说了那句话的缘故。
      想到老魏那句话,桂司照脑中的清明又多了几分,再想想君好那时的神情,她只觉心里一惊。
      老魏嘴巴总是没个把门,君好虽呵斥了她,当时的神情却也是大放异彩。老狐狸倒是充愣,一个人挂着笑悄悄地把一条鲈鱼全下了肚,桂司照不表态前就是不说话。
      桂司照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家里的事已经搅得她心如乱麻,在外面还陪她们这么胡闹。此事不必细想,肯定还是劝下来的好,就她们四人,掀得了多大的风浪?何况前面那么多大人立在那里,君好也不知是哪借来的胆子。
      正打算伸伸腿,轿子却停下来了。桂司照刚要发问,却见红叶掀了帘子,立在外头道:“姑娘,前面是晋国公府的轿子,想是认出咱们轿子来了,国公爷停轿在前面等你过去叙话呢。”
      桂司照心头一惊,母亲素日不喜她在外拼醉,如今恰恰被姑姑撞见了,这可怎生是好?心头虽怕着,仍理了理衣服,抹了男子用的香膏掩去酒气,掀开帘子迈步去了。
      立在国公府的轿子外头,桂司照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侄女给姑姑请安了。”
      忽听轿子里一阵男子笑声,只听一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好乖的侄女儿”。说着,那男子便掀开帘子望着桂司照笑。
      桂司照又羞又气,“原来是宝良郡主”!
      薛折竹却一丢帕子:“什么郡主的!是折竹弟弟!怎么,捉弄了你一会,连声弟弟也不肯叫了?”
      又捏着鼻子道:“桂司照,你又和别人出去喝酒,这一身的酒味和着茉莉香膏,真真要熏死我!”
      桂司照甩了甩袖子:“还不是怕姑姑闻着酒味,没成想是你这家伙,是你到也好,熏熏你来报往日欺负我的仇。”
      薛折竹摆了摆手:“一个大女人还好意思和男子计较!”
      桂司照笑答:“谁不知道这京城大街上宝良郡主是横着走,你可比我有女子气概多了,改日请姑爷尽快给你觅个良缘,好有个妻主来压你。”
      薛折竹脸上一红,佯作要打桂司照,二人调笑几句,就各自归府了。
      这么一惊,桂司照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走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她还琢磨着怎么把君好给劝下来。
      就这么低头思索着,她差点把漱口用的青盐吞了下去,好在立在一旁的抱月及时提醒,不然喉咙可就受苦了。
      抱月摘下她脖子上挂着的玉弥勒,用布包着压在垫子下,就催她快睡。桂司照心头的事胡乱搅成一团,想着想着便睡去了。
      桂司照起来写了几张字,给父亲奉过茶,西洋钟走到寅时四刻,就往家学去了。
      家学里半个人影也没有,桂司照嘱咐了红叶磨墨铺纸,便自去院子里散步了。
      走到穿杨亭,桂司照看着放在架子上的弓不禁有些心痒,便从壶里取了一羽,搭箭拉弓,朝十步外的靶子上放去。
      只听“兹”的一声,桂司照正要抬眸细看。
      忽听一声狂笑,一个蓝色的身影撞了进来,“桂老二!你真是对不起穿杨亭这匾额!”
      只见那箭正插在离靶心三寸远的地方。直叫桂司照红了脸。
      魏斯年挤开桂司照,拉弓朝二十步外的靶子放去,“姑奶奶今日教教你射箭!”
      只听破空一声箭鸣,那箭便力透靶心。
      魏斯年丢下弓,得意洋洋朝桂司照一笑,“这弓太无力,换一把强弓,我定教你看看什么叫百步穿杨!”
      桂司照笑着摸了摸下巴,“虫儿好功夫。”
      魏斯年佯作挥拳,“我如今身体康健,可不许再叫虫儿了。”
      原来魏斯年出生时,其父母已丧三女,生怕这又是个留不住的孩儿,打算取了贱名保护着,但国公府里头的孩子,难道要叫什么小猫小狗么?国公爷正发愁,忽见魏斯年在榻上一扭一扭的,活像一条小虫,想起人们称老虎也是“大虫”,便取了个贱名“虫儿”。国公爷对这要贵不贵,要贱不贱的名字喜爱非常,要不是去年魏斯年死命拗着,或许她就做一辈子的“魏虫儿”了。至今司照她们还拿这名取笑她。
      桂司照仍不改口:“我百步穿杨的虫儿,放旬休前先生出的文章,你写了没有?”
      魏斯年脸上一白:“先生还留了题目?桂儿,你可别吓我,我大姐说这几日要来学堂问的!”
      桂司照笑意加深:“我骗你做甚,哦,看来魏六姑娘的功夫都花在习射上了。”
      魏斯年急的不得了,现在已近辰时,先生指不定就到了。“好桂儿,你既拿这话逗我,定是有法子替我解围,好妹妹,你这次救我,我围猎回来,送你一头那么大的野猪。
      桂司照看着魏斯年比划野猪大小的着急模样,笑得更欢了,“没有,我只写了我自己的!”
      “妹妹!”
      “好,好。”桂司照好容易忍住笑,“每次我们上课,红叶总是立在后头旁听,这次的文章她也写了,你自问她要去抄了!”
      “哎,早说,和我爹一样磨磨唧唧的。”魏斯年未等她说完,就奔向厅里去了。
      “这要是让舅舅听见了,可仔细你的皮!”桂司照抿嘴笑道。
      这家学乃是荆国公府和留侯府合办的。荆国公宝贝女儿,不欲让低门户家的女儿与自家孩子同室读书,这里便只许魏斯年和桂司照姊妹几个就读,然而魏家长女魏怀远和桂家长女桂司昱已经入仕,魏家次女魏诚又是个盲的,这里便只有魏斯年和桂司照两人。至于桂家三女桂司拓,因其在诗歌上颇有造诣,深受桂司照的姑姑晋国公薛嘉的赏识,竟被与之毫无血缘关系的晋国公接到府里亲自教养。
      塾师张先生不是京城人士,进京赶考蹉跎十几年不得意,银子也花的一干二净,便也不考了。那一手的文章虽然考官不喜欢,但是颇得桂老爷赞赏,便请她来给府里头的姑娘们讲课。这先生自己科举不顺,教的学生倒是在这路上风风火火,魏怀远是昭宁十四年的进士,在二甲里录了个高高的名次,选了庶吉士。桂司昱是今年中的进士,摘下个探花娘子,直点翰林编修。有这二人在前,张先生对魏斯年和桂司照可是满怀期待,可叹先生这一番美好愿景,注定付水东流。
      张先生进门就要看文章,魏斯年小心翼翼地把红叶的文章交了上去,红叶在后头梗着个脖子等先生发评论。桂司照也默不作声地把文章交上去了。
      “却流,”张先生唤魏斯年的字,“你今日这文章倒是比以前大有进步,以前那文章简直狗屁不通,今日倒还算脉络连贯,可是这文章除了破题稍可圈点之外,其余部分都上不得台面,你距你大姐还太远,回去重新写了拿来我看,这字可要再练练!偌,拿走。”
      魏斯年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却在转身时对红叶做了个鬼脸。红叶在后头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忽望见魏斯年的鬼脸,又捂嘴偷笑起来。
      桂司照在下头装着一副谦逊像,等着先生看她的文章。
      “幼白的文章勉勉强强吧,新意倒是抓人眼球,论述仍有不足,书袋吊了一大堆,却鲜有笔锋锐利之处。和你姊姊的风格迥然不同,但是也自成气候。你回去找你姐姐的文章看看,文岳的文章引人入胜,看到妙处让人不禁击掌叫好,你还需多练。拿走吧。”
      桂司照毕恭毕敬地取了卷子,坐在椅子上作乖巧状。
      接着张先生便开始讲《管女》。
      先生解到第三则时,魏斯年终于忍不住了,不断对桂司照挤眼睛,桂司照只当她眼皮抽筋,心里头仍挂着昨日席上那句话。
      好容易先生讲完,押着她们练了一会字,留了个题目就下学了。
      红叶收拾桌子时,魏斯年便凑了过来:“桂儿,昨日我那话,你想清楚没有?”
      桂司照看了正在忙碌的红叶一眼,挽了魏斯年的手臂,“走,我们出去说罢。”
      走到外面的梧桐树下,桂司照看着魏斯年的眼睛:“老魏,你当真这么想么?”
      魏斯年点点头,“自然当真,我若不愿,又何必说出来呢?”
      桂司照皱眉:“也不知你和君好怎么会起这个心思!且不说东宫尚在,就算那人不在了,也轮不到君好。况且你们突然起意,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撩拨。”
      魏斯年一愣,“可我近日出去,都听人说今上不喜太女,欲立薛贵君为凤君,若如此,君好不就是嫡女了嘛。”
      “这话你也信?看来是心怀不轨之人故意在你身边布下的障眼法,君好一向稳重,怎么她也受骗?”
      魏斯年叹气“那日薛贵君省亲,阵势惊动了小半个京城,赏赐一抬一抬的足有两里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陛下把国库赐给你姑姑了。如今中宫空虚,贵君又承如此盛宠,我们不受撩拨就已经心痒,何况有人在一旁刮风?”
      “这种事稍加细想便不攻自破。其一,太女无过何言废黜?何况太女在朝中拥者数众,根基深厚,就算犯了错也不是说废就废的。其二,君好年纪尚幼,基本未参与朝政,在朝中的结交屈指可数,我们三人虽可供她差遣,然你我皆未入仕,人微言轻,谈何助力?其三,我姑姑已是湘玉帝卿的驸马,圣眷隆重,若再给薛氏封个凤君,或恐群臣不服。”
      “你怎么一说倒是清明多了。”
      “清明什么呢,到底是谁给我们施的障眼法都没明白。”
      “既然你明白这事不可能,昨日席上怎么不当面点破?”
      “你昨日没看见君好那神情?她心里可别是滋味,她一向成熟稳重,和你这大大咧咧的不同,她若动心怕是捕到了更多的风声,倘若这心思在她心里扎根发芽,我怎能随意说出想法?她一向多疑,说的不好,怕她对我心存芥蒂。”
      “桂儿,难道你不希望君好上去?”
      “你们到底怎么了?一个个忽地长了吞天的胆子!”桂司照颓然地靠在树上,“凭我们几人,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不成?更何况,君好过几年便要就藩了,到了那远离京畿的地方,此事便不必再提。”
      魏斯年将手中的石子甩出老远,“既然我们没有势力,那为何有人暗中撩拨?事情总不会空穴来风吧?”
      “现在撩拨归现在,未必要立见效果,先下颗种子,几年后再发难也是有的。”
      “你倒是想的多”。魏斯年瘪了瘪嘴。
      “还不是你们太鲁莽。”桂司照白了她一眼,“自己脑子里头不装东西还不许别人想事情?”
      “这种腌臜事还是不如不想,对啦,过几日明亮约出去打猎,昨日你走的急,叫我知会你一声。”
      “呵,老狐狸约打猎,射她自己么?”桂司照抿嘴笑。
      “哟,就你那箭术,明亮傍着你走,你都不一定射的到她呢!”魏斯年露齿大笑。
      “嗨,射她做什么,狐狸骚气的很,你可不要忘了许下的那头野猪。”
      “放心,凭姑奶奶的准头,野猪肉可要吃到肚撑!”
      “哈,看来那片林子可要遭殃了。”
      二人说了一会闲话,就见红叶过来寻她家主子,二人挥手作别,各自归家。
      桂司照换了衣服直奔薛正夫房里去了,小厮打帘子时,里头几声男子娇笑飘来,桂司昱便知哥哥和弟弟已经到了。
      “照儿怎么这时才来?”薛正夫一见自己的心肝来了,忙拉在身旁坐下。
      “嗨,明亮叫过几日出去打猎,魏斯年拉着我说了几句话。”桂司照伸手接过小厮送过来的汤。
      “二姐姐脏死了,也不先净了手。”桂玉芝抬头笑道。
      “玉芝嫌居然我脏?”桂司照笑嘻嘻的抬手要摸玉芝的脸。“来,给你画个小花猫!”
      “大哥哥,二姐姐要抹我脸呢,快救我。”桂玉芝笑着扑进桂宛芝怀里。
      桂宛芝一只手拥着弟弟,另一只手扯着薛正夫“爹,你看二妹妹一回来就要欺负我们兄弟两个,您可为我们做主。”
      薛正夫看看张牙舞爪的女儿,又看看搂作一团的儿子,笑的直捶胸,“都像个什么样子?还要不要大家公子小姐的脸面了?照儿,你坐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生了个混世魔王呢!”
      桂司照对弟弟做了个鬼脸,逗的桂玉芝又是一阵娇笑,方大剌剌地坐下,捡了一片透明萝卜就往嘴里丢。
      “要有吃像!”薛正夫用筷子轻敲她一下,“说起来你和明亮她们出去打猎倒也好,舒展舒展筋骨,省得你又去那些不干不净的地方。”
      “爹,我可乖乖的,有君好在,我们怎么敢把她往那种地方带?”桂司照作乖巧状。
      “幸好有逑儿和你一道我才放心,”薛正夫给桂司照夹了一块炖烂的乳鸽,“虽说虫儿比你长一岁,可我看虫儿那心性还幼稚得很,你平时和她一起,也多劝诫劝诫她,省的你舅舅整日为她操心。”
      “爹,现在人家可不愿叫虫儿了。”桂司照胡乱往嘴里塞着。“对了,怎不见大姐姐?”
      “你大姐姐如今是官家的人了,每日忙的脚不点地,哪有时间回来吃饭?自然是在翰林院吃佐吏厨子做的。只是那官家的厨子又如何体贴你大姐的口味?近来我看昱儿越来越瘦,老爷又不许我派人去送,我心里正是担忧呢!宛芝,近日你看见你姐姐是不是又瘦了些?”
      “爹爹只管宽心,每日姐姐回来,您都差小厮过去送燕窝送宵夜,姐姐吃了那些,仍是满面红光的探花娘子。”桂宛芝安慰着父亲。
      “她都吃干净了么?”薛正夫忙问,见桂宛芝点头,才舒出一口气。“那我倒稍微放心了。你姐姐每日点卯,太阳还睡着她就起来了,一路忙到申正散值,又要去许府。许阁老有意栽培她,能受许阁老的青眼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样又要上着灯才回来。每日顶着星子出去,顶着星子回来,爹爹几日才见她一面!”薛正夫说着便要红眼。,一旁的小厮阿公们忙劝了下来。“到底是为天家做事。”
      桂司昱性子冷漠,平时不像司照一般和兄弟姊妹们耳鬓厮磨,所以桂司照从小便与姐姐不甚亲厚,加之每日耳朵里灌满了长辈们夸姐姐的话,与姐姐之间更有隔阂。此时看父亲心疼姐姐,心里便有些不悦。见她父亲伤心,也不像平日里那样撒娇耍宝哄父亲开颜,反而挂着一丝笑,事不关己的靠在椅子上呷茶,冷眼看着。
      “听说今天正夫特地起了个早送大姐姐呢,不过半日不见,正夫就如此想念姐姐了。”桂玉芝想安慰薛正夫,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得挤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半日不见?在我心里似是半年一般!为爹的只愿孩儿时时立在眼前方才安心。”薛正夫又要落泪,好歹桂宛芝劝住了,“姐姐这几年才入仕途,发奋是必然的,不然,怎么给爹爹挣个一品诰命?且耐过这几年,姐姐必给爹爹捧个鸾锦玉轴回来!”
      薛正夫这才破涕为笑。
      桂玉芝面上尴尬陪笑,心里想着那长住在晋国公府里与自己一父同胞的姐姐桂司拓,不也是生生的从他爹爹身旁拉开?如今半个月才回府里一次,他爹爹每日巴巴的望着女儿回来,这薛正夫还嫌自己姐姐不肯教养亲侄女司照。桂玉芝倒希望被接过去的是司照,若是桂司拓留在府里,他爹爹的日子可比现在好过。谁不知道做侍夫的身份尴尬?半个主子半个仆,界限本来模糊,境遇也是一时上天一时下地。有亲女儿傍身,爹爹的日子比现在要好几倍。
      想到这段,桂玉芝面上虽仍陪着笑,手里却烦躁的绞起帕子来。他一抬头,见桂司照眼中满是意味的看着他笑,他心下一惊,背上冷汗直冒,吓得手中帕子掉在地上,正掉在桂司照脚边,他刚要俯身去捡,桂司照抬手止住他,
      “二弟弟,我帮你捡。”说着,边躬身下去拾了帕子,轻巧地放在桂玉芝的手旁。
      桂玉芝挤出一笑,“有劳二姐姐了。”
      几人又是说了几句,忽见司照的小厮抱月进来。
      “六皇女现在府里,请二小姐出去相见。”抱月垂眸道。
      “知道了,爹爹,君好找我,我得出去见她,今日未能服侍爹爹用完午膳,孩儿晚上再来请安。”桂司照起身,抬手做了个请辞的样子。
      “你去罢,逑儿身份贵重,你万事以她为先。”薛正夫摆了摆手。
      “是,孩儿退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少年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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