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满长安》山泠

16、快些离开吧

　　休整了一晚，第二日晨光熹微时，长安替将军检查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症状，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将军复命的这一路都在被追杀，那份要他回长安城复命的文书又确是当今皇上所书，其中特意提到要兵将镇守边界，只他一人携些随从回城即可。

　　飞虎将军初时并未多想，这一路所遇所闻却让他一腔热血越来越冷，到现在终究是随旧时所忠一并碎了。为了躲避杀手这一路他们都选山野密林中无人涉足之处走，本打算今日将军无恙后便同长安两人拜别了。

　　长安思索了一番建议将军从文城一路向长安城，行进之路找人越多的地方越好，声势浩大一些，显出将军的身份来。

　　一来既然要在路上派人暗杀，证明皇上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动飞虎将军；二来飞虎将军毕竟被毒箭伤过，需要找个地方休养，进城条件总比这些郊外破庙好多了；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朝堂之上风云变幻，飞虎将军需要尽快联系自己的部下势力，正巧文城城主便是飞虎将军一派。而长安正巧也想去探探文城。

　　飞虎将军听完这段话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抬着眼多看了一会儿长安，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长安，进城之后若遇难处，遇难断难舍之事，尽可来寻我。”之后长安两人便同飞虎将军分别进城了。

　　文城。

　　被荼蘼牵着手的孩子像个从未染过俗世灰尘的小公子，白袍顺垂，弯起的眉眼挡住了大半瞳仁。该要历经的总是躲不过，世事也总是不允人多做准备，那便向前吧，只要向前就好了。孩子一步
　　步向前，握紧了身旁少年的手。

　　茶舍错落，房屋低矮，时有响起货郎的叫卖声，低沉浑厚。与繁华的长安城不过只隔两座小城池，却与长安城的繁复华丽完全不同，文城处处显露着朴实温和的人情味儿。

　　几个稚龄幼童扎着冲天辫嬉笑着从长安面前跑过，口中嚷着云国流传盛广的小调儿歌，一个孩子不看路撞到了长安身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坐到地上便开始哭。饶是长安平素淡定惯了，现在看着小孩哭得撕心裂肺也有些慌张了。

　　荼蘼皱着眉刚打算上前把孩子拎起来扔走，长安已经蹲下身温声细语地开始安慰小孩了。清朗又带着绵软的嗓音低低响起，小孩抽噎着抬头。等他看到长安的脸便直接停下揉眼嚎哭的动作，大声呼唤着阿娘过来看神仙姐姐。

　　扎着布巾的女人急惶惶地跑来，看到长安先是一惊，之后便歉意地笑笑，“孩子不懂事打扰小公子了。”听语气她好像比小孩受惊更多，拽着孩子的辫子要他给长安道歉，“快给哥哥道歉！”。

　　孩子仰起一张圆鼓鼓的脸，颊上还带着刚刚哭过的红晕，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一只柔软的翻出肚皮的猫。长安看着他的摸样，笑容带了几分真切，从自己袍袖中捻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出去，“果脯，甜的。”

　　孩子欢欢喜喜地接过了，但怎么都不肯道歉，小声嘟囔着“明明就是神仙姐姐嘛！为什么不让我叫...”女人气呼呼地拧了拧孩子的耳朵。

　　“小公子如此面生，应当不是文城本地人吧？不知道小公子为何来此呀？”似乎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有点逾矩了，女人一边问一边紧张地揉搓着双手。

　　长安愣怔了一下便笑着回答“我们是往长安城去投奔亲人的，只是来处与长安城相距太远，路途颠簸，我身体又不算太好，便想着先在文城歇歇脚。”真假混掺，虚虚实实。

　　女人听了之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蹲下身把看着长安不撒眼的小孩抱起来。“小公子我看我们家大郎实在是喜欢你，你要是没什么落脚处不如先去我家吃顿午饭。我今早采了些野蘑菇，正好做顿饺子，小韭菜蘑菇馅的饺子，很香的。”亮闪闪的眼睛倒是同她怀里的孩子有几分相似。

　　长安笑着应了，同女人七转八转地走进了一条小巷。女人指着介绍小巷尽头贴着喜字的柴门便是她家了。

　　门户不大，收拾的井井有条，处处都能体现出主人家的用心来。小韭菜蘑菇馅的饺子确实鲜香，配着香油小醋碟，大郎吃得欢喜都要溢出来。长安边挟着一只饺子蘸酱料边问“阿姊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啊，之前我便想问了。”

　　啪嗒，女人筷子上的饺子落了下去。那双筷子也开始震颤，女人伸出另一只手让自己不要发抖。
　　长安无奈道“我是想着吃饭的时候，也许阿姊会放松一点才问的。”

　　可女人却没心情开玩笑，她的声音在发抖。“小公子，你们还是快些离开文城吧。”

　　“这也许是个好地方，但对于一些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别和这里扯上关系的好。”

　　像你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呢？

　　长安不解其意，再待细问女人却怎么都不肯开口了。

　　大郎在一旁看了全程，眼睛咕噜噜一转，便趁阿娘去煮饺子的空档偷摸摸地窜到长安身边扯着长安的袖子让他低头，“神仙姐姐我知道！我知道阿娘在说啥！”

　　“我之前见过的神仙姐姐都成城主老婆啦！”

　　“她们都长得一个样！”

　　“不过神仙姐姐你是最好看的！”

　　长安心神剧震，已经没气力去看大郎在胸前举着的小拳头，只觉得满脑子所有已经想好的谋算都在这一刻乱成一团麻。

　　他终于想起来文城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在过往那些记忆之中，文城城主意味着什么，所谓避嫌，避的是什么嫌。

　　为什么长安幼时在府内那么多年，却从未见过文城城主。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成一线，长安的眸子亮得惊人。荼蘼伸手抚着孩子的背，不出一言。自从出了临水山他就越来越沉默了，从前在临水山上荼蘼的沉默像一朵不知道如何示好只能缩起来的含羞草，到现在却更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伤人的利剑，这沉默是带着寒光的。

　　但现在长剑收进了刀鞘，刀鞘又给自己包上了软布，孩子背上的手动作温柔，轻的像在抚摸一个梦。

　　很多事情他都帮不到长安，不论是之前的临云临山师兄，陈先生，还是路上碰到的飞虎将军，现在文城中未知的黑暗，还有明天，许多个许多个明天，那些泥沼，险恶的人心算计，沉浮的命运。

　　长安想救人，虽然长安未曾说过，常常道自己做的都是阴私之事，拨弄人心。但荼蘼知道，长安想救人，救临云临山，救师父，或许还有些别的，还有些别的人。可是这些，荼蘼都没办法帮他。

　　天下太大了，远不是宅门小户之中那些事情就可以理清的，他本以为自己对诡计人心知道的更多，却发现这些知道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长安想翻云覆雨，想扭转乾坤。荼蘼没有做过这些事，也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有多难，前路有多少荆棘丛立，明朝有多少雾霭混沌。

　　不重要，只要这一路做一把剑就好了，做长安身边最锋利的剑，为他砍尽荆棘，为他杀尽拦路人，护着他，护着他找到自己的所求，护着他直到他能真正地露出笑容。

　　长安，临水山的柳树青青，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少年沉默着，一下下轻拍着孩子的背。

　　大郎看着自己告密之后神仙姐姐不仅没有开心起来夸自己，反而整个人都有点黑沉沉的早就吓得跑去找阿娘了。

　　长安和荼蘼没有告别直接离开了，长安想兴许这样才是最好的，既然已经无意之中打扰到别人了，那便尽早离开，不要继续打扰。

　　离开大郎家之后，长安便目不斜视地一直往前走。他的目标很明确，一片矮房瓦舍之中，那座高的让人瞩目的建筑，城主府。

　　初时进城未曾多注意便被大郎的母亲拉到了家里，现在荼蘼才发现所有过路人看到长安都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像是忌惮又像是怜悯，夹杂着欣羡，混出一种古怪的神色。

　　荼蘼侧身，挡住长安大半的形貌，冷冰冰的气息倒是让旁人都收敛了许多。长安目不斜视，只大步地走，唇角抿着，露不出笑来。

　　阿姊让自己尽快离开这文城，现下自己却是奔着这城主府来了，可惜终是辜负了她一番好意。只是这城主府，却不得不去，不论是为了师父，还是，为了自己。

　　城主府的守门人看到长安时没有多说一句便放长安入府了，长安也好像早就料到这些一样，不问缘由。府上的下人们也对长安多有恭敬，知无不答，长安轻易地知道了城主现在正在同夫人们用膳。

　　呵，好一个夫人们。

　　假山之后传来女子轻柔地嗓音，重叠交错着，竟似有十数人之众。长安绕过假山，目光所见之处，纱幔锦绣，还有那陡然盛起的一束目光，灼灼似火。

　　“城主，可还记得昔日宁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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