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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碧血洗长安 ...

  •   十二月的长安城洋溢着年前的喜悦。

      街边小巷里处处是年货的叫卖声,小孩子们盯着晶莹的糖葫芦挪不动步子,妇人们堆在绢帛首饰店里寻找着自己中意的货品,外面的白雪飘飘地下着,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纱。

      宁王府内却是一片寂静。

      宁王妃在教小郡主剪窗花,芊白的十指映衬着殷红的纸张,指甲莹润圆滑,扑簌簌的纸屑掉落,一会儿就剪出一张。她展开给小郡主看,一个大气的福字。

      喜鹊和莺歌在旁边默默地站着,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眼泪。老嬷嬷目光一直追随着小郡主,视线却渐渐迷蒙。这么小的孩子哟,她的小郡主,日后可怎么办呀?

      小郡主仿佛不觉丝毫异常,乖巧地听着母妃温声讲解福字的剪法。瞳仁漆黑,亲密地倚靠着母妃,偶尔提出一声疑问,便又安静下来。

      外面突然传来喧嚣的声音,小郡主坐直身体,点墨般的眼寂寂地看向王妃。

      王妃心下谓叹,时辰到了。她放下手中的窗花,看着郡主柔柔地微笑起来,伸手抚向孩童柔软的发丝,温柔却坚定地说“长安,不要恨。”小郡主眼里一霎似星河炸裂,不过瞬息又回复了夜空寂静。

      嬷嬷和喜鹊她们的哭声细细地响起。小郡主慢慢爬下了床榻,听着喧嚣声临近,一身正装,跪在床榻前,压抑着口中腥涩,“孩儿遵命。”

      老嬷嬷端上前几杯清酒,王妃和喜鹊她们一并喝了,长安也拿起一个精致的杯子,乖巧地喝下。

      王妃抚着长安的发,闭上眼,轻声叹息“吾儿长安啊。”

      兵将们踢开烟梦阁的门时看到了一幅沉默的画。床榻上端坐着一女子,眉和发都颜色浅淡,偏着了一身大红宫装,唇色也是红的极艳,美得叫人心颤而畏惧。床榻前跪着一个孩子,因背对着官兵们看不到长相,明明小小身躯,却跪得脊背端直,周身似有叫人俯首的气息。

      领头的一个兵将上前几步一探鼻息,回头道“已经死了。”

      官兵们慢慢退出去,早已看过无数生死的他们不知为何心头沉重,最后一个退出去的人轻轻地带上房门,不敢抬眼再看一眼那个女子的形貌。

      雪下大了,那些血迹浸染了的白雪又被新的白雪覆盖,一片安详。

      只是一个寻常的十二月,长安城里的百姓只为宁王府的一夜消亡叹息了几声。

      苦痛往往只属于人间的部分人,大多数人一生过得波澜不惊,和乐安稳,他们不会想这些安稳背后有多少人的鲜血,他们不会知道为了这份和乐有谁付出了自己的一生。他们只是为了生命的消逝寻常的叹息几声,也许伤感之情甚至比不上知晓自己隔壁邻居亡故的时候来的真切,这几声过后,百姓依旧为生计奔波,因为即将到来的春节眉头染了几分喜色。

      没有人真正在乎那个在疆场上立了卓卓功勋的男儿,那个只待与妻女温存的男儿,进宫领得的不是封赏,而是抄家。

      皇位上的人笑得轻蔑,“宁王啊宁王,朕封你宁王,你当真不知何意么?朕只想你安安宁宁不要惹事,也不要”那个人突然厉声道“犯着朕的皇位!”“这下朕的边疆也太平了,你且安心去吧。”

      宁王一言不发起身往大殿外走,身后传来“随他去,哎呀可惜了宁王妃那个美人儿啊,不肯领朕的情,竟自己去了,真是叫朕惋惜啊。”

      宁王恨不得现在就转身杀掉这洋洋得意声音的主人。只是,宁王府,安定云国之所,宁王,至忠至孝之王。他还记得当日那个男人留下的话,这么多年夜夜回荡在他的耳畔“你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宁王。”从此心甘情愿套上枷锁,为云国安稳付出一切。

      终于到最后连宁王府也没保住,真是窝囊啊,陆鸿煊。可是至少,还有婉儿陪着自己一起,便不必怕这鲜血满身罪孽滔天换得的长夜无光了。长安,莫怪父王,莫怪父王带走你的阿娘,莫怪父王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便让我自私些,无论如何,都要护你长安。

      陆长安从幼时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不像别的孩子懵懂天真,她总是在晚上睡不着,睁着眼睛抱一团混沌不明的回忆,她常常在虚空中对视到一双清澈又疲惫的眼睛,充满了哀伤但也出奇的漂亮。她知道那双眼睛是要哭的,却从来没见过那双眼睛落泪。看久了,陆长安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揉皱成一团。

      宁王妃喜欢坐在陆长安的床边唱歌,慵懒的小调,轻飘飘的念词,在孩子睡不着的时候,说着宁王妃并不理解的眼睛难过到颤抖的时候,温柔地拍着孩子的背,唱这些软绵绵的歌。

      宁王心思粗糙,常年征战在外,回家的时候就喜欢看着王妃傻笑,成婚多年却还是因为自己一身的血汗局促到不肯进屋又舍不得离开,就站在屋门口把一双眼睛眯成弯月亮。他给长安带的礼物,战场的黄沙,一捧又一捧,兴冲冲地介绍这捧黄沙是晒过月光的,另一捧是春天时长出了绿草的。

      六年,长安不知道别的人是怎样长大,她只觉得这六年在宁王府快乐的不得了。尽管她终于想起了那双眼睛,想起了从前躺在床上只能从小窗外看到的世界,想到了那个和宁王妃一样喜欢坐在自己床边给自己讲故事的人。

      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叫长安。

      那是一个并不有趣的故事,一个从小就被诊断患了心脏病身体羸弱到只能躺在床上的女孩,女孩还有一个医术高明的祖父。天下的巧合并不都值得欣喜,比如就算女孩已经在床上躺了18年,祖父也不能找到让孩子站起来的法子,天下浩大,可姑娘却不能哪怕感受一下月光温凉。

      祖父给她念书,念山高水深,念鸟鸣莺啼,念星辰卦卜,念诗人的闲谈,念从前乱世纷争也念如
      今总算百世清平,他教长安医术,把自己书房里所有的医术孤本都拿来给长安看着玩,没人能给长安上手实验,他就扒了自己的袖子给长安练穴位针灸。

      长安的父母早就过上自己的生活,偶尔流着眼泪给长安送来几句不痛不痒的关怀,长安靠着病床给他们一个眯起眼睛的笑容,而祖父却总是咆哮着赶走他们。“你们哪里配为人父母!我们长安有我就够了,你们快过你们的顺心日子去吧!”

      “我既是个这样的身子,何必要求他们陪我一起受苦呢。世上多一个人幸福就少一个人落泪,是好事。”祖父垂头丧气地坐下来”可是你应该过得更好的,都怪我,怪我每次都忍不住发脾气。”长安笑着挽住祖父的胳膊“现在已经很好了,只是可惜某个人要天天在这儿陪着我解闷,连找刘护士长的空儿都没有~”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

      终究还是不信命,长安十八岁那年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每天连翘起唇角和祖父打个招呼的力气都没有,她本已经做好了辞世的准备,何尝不是种解脱呢?一个瘫痪病人躺在床上是谈不上尊严的,长安总是笑着,人们便以为她不在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总是陪着长安的祖父却反常的总是不在长安身边,长安有点遗憾但更多的是坦然,真好,没了自己这个拖油瓶,以后祖父便能安享晚年了吧。

      等到长安只能闭着眼躺着的时候,祖父坐在她床边托起长安的手“长安,你莫怪祖父。祖父知道你早就想离开了,可是我,实在是舍不得。你就,你就看在我年纪一大把的份上,应了祖父吧,祖父舍不得,祖父要你长安。”

      已经没有人相信星辰之力了,说起来不过都是些邪门歪道,那些古书上的阵法棋图,翻找到的人多数也只是会心一笑,闲起来的时候看着解闷,又常常被那些阴谲鬼魅的词吓到,将它们搁置一边。只有走到绝境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尝试。

      长安躺在地板上,睁大了猩红的眼,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那些血液流成诡异的环形,把自己圈在里面,满屋子都是奇异的香味。

      求求你了,求求你不要这样,我会恨你。
      我会恨你的,祖父。
      求求你。

      可她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老人的脸越来越苍白,看着老人露出一如往常的笑。“长安,要活下去啊。要活下去。”

      就像现在,就像现在长安知道宁王摸着自己的脸,就像现在长安知道宁王也在笑,眼睛眯成月牙。可她甚至不像当日,她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只知道脸颊上都是自己的眼泪。

      “我们家长安都不哭的呀,怎么现在还流泪了呢?”
      “都是父王不好,都是父王不好长安。”
      “对不起,活下去吧长安,活下去。”

      后来过了很久,长安拼尽全力睁开了自己的眼睛,那双总是琉璃一样干净的眼睛里面血丝密布,她看到宁王躺在宁王妃的身畔,数不清的长箭穿过他的身体。他在笑,好像一个未看过尘世悲苦的贵公子,像长安城闹市上赏花的少年郎。

      原来是不恨你们吗?
      原来,是这样的,不要恨吗?
      长安怎么敢。
      我从未恨过祖父,我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两世为人,得名长安,必不负此名。
      我会活下去。
      活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大家好。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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