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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恰逢少年(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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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声一觉醒来时已是辰时末,他绕过地上睡相奔放的沈宁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天气却不如昨天晴朗,云低沉沉的盘桓在头顶。看来今天不宜出门,姜玉声心道。
这房间的窗户与客栈大门是同一朝向,街上有零散的小摊支着,却并无人叫卖。姜玉声将自己打理一番,准备下去买些早饭来吃。
刚一出门,便看到隔壁门口立着的更七。更七原本半垂着脑袋,听到开门声后抬头望向他。
姜玉声与他点头问好,看到他左手拎着的两只酒坛,心里又是五味杂陈。他下楼后,更七又低下头,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等着屋里的人传唤。
姜玉声在摊上买了六个肉饼并一袋肉包,吩咐摊主将肉饼分成两份用油纸包着给他,肉包则是单独的一个纸包着。
吩咐了大堂里的小二给他准备热水到房里,姜玉声上楼后更七果然还在,他便将手里还温热的纸包拿了一个递给他,并扬扬手里剩余的两包食物表示自己还有很多。
更七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纸包,自从被老庄主分配给方桐彦,他已经许久不曾吃到热气腾腾的食物了,此刻竟觉得这纸包有些烫手。
姜玉声正想着如果小声说话会不会被房里的方桐彦听到,房间里却先传来声音,“更七,进来!”
更七在听到声音的一瞬便将东西塞入怀中,看了姜玉声一眼,姜玉声笑了笑,指了指门表示自己也回房间,让他赶紧进去。
进屋后发现沈宁剑已经睡醒了,正在收拾地上的被褥。
“姜大哥,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姜玉声将早饭放在桌上,问道,“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还睡着,怎么知道我回来的快?”
“我是习武之人,姜大哥你可别小看我,不过早上我还没睡醒,以为你要出去玩,所以就没叫你。”
“我只是去买点吃的,今天大约要下雨,我已经准备在客栈待一天了。”
“下雨啊?”沈宁剑皱起脸,“那我也不出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小二在外敲门,送来了热水和毛巾,还有一壶漱口的盐水。
二人也不磨蹭,各自洗漱起来。姜玉声脸上还挂着水珠,正要拿布巾擦拭时,突然听到隔壁“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又传来两声瓷器碎裂的声音。
“那姓方的又在骂人了,真是讨人厌。”沈宁剑说道。
姜玉声耳力没他好,听不见隔壁骂了什么,不过想也知道大概在骂更七。
被隔壁的声音打断,两人都兴致缺缺。姜玉声坐在桌边,打开桌上的两个纸包,打起精神招呼沈宁剑,“饿了吧,我买了东西,来吃吧。”
沈宁剑听到有吃的,唰的坐在桌边小狗似的抽了抽鼻子,“好香。”
“嗯…”姜玉声正拆纸包的手顿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一变。
沈宁剑没注意到,塞了一个肉饼叼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姜大哥,等吃完了,我把这两天花的钱都给你。”
“钱就不用给了,下次你记得付账就好。”姜玉声心不在焉的答道。
“嗯,也成!”
“宁剑,隔壁还有动静吗?”
“姓方的说去找什么人,要出门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
姜玉声走到门口,果然听到门外方桐彦与人交谈的声音,等声音渐小,他打开门往楼梯方向望了一眼,恰好看到方桐彦与他同住那女子下楼的背影,却并没有更七。
他从屋里走出来,发现方桐彦的房间门只是虚掩着,便推开门往里面看去,靠窗的墙根里,一个人半伏在地上,一手正扶着窗棂。
更七的头发湿漉漉的,左边额头似是破了一道口子,还在滴滴答答往外流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些酒坛碎片,酒已经淌湿了半个地板。
更七额头的血落在地上,和酒液混在一起,清浅的红色分外扎眼。也许是受了伤,更七并没有注意到姜玉声的到来,他的目光看着不远处被酒泡着的肉饼,注视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去捡那饼。
这时却发觉身边有人来阻拦他,他眼中寒意一闪,手臂一绕轻而易举的擒住了来人脆弱的脖颈。
姜玉声没有挣扎,任他三指掐着他的咽喉,轻声问:“是因为我吗?”
更七看清他的脸后诧异的松开了手指,还未等他开口,姜玉声又道,“因为我给你的东西被他发现了,所以他才打你。”
“不怪你,”更七声音有些沙哑,“其实原因,并不重要。”
姜玉声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就算没有这件事,更七依然会以各种理由被方桐彦打骂——就像现在地上的酒一样,难道真的是因为隔壁城里的酒好喝吗?
方桐彦只是折腾他罢了。而他,却给了方桐彦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对不起,更七。我不应该自不量力干涉你的事情。”
姜玉声低下头,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姜玉声突然问他:“如果有机会离开方桐彦,你会走吗?”
更七年少时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随着他长大,他已经很久不敢想这个问题了,如果有一天能离开…会有那一天吗?
姜玉声等了一会都不见更七开口,就在他以为更七不会回答的时候,更七低声说:“老庄主有恩于我,我签下身契,不能离开。”
这个答案,也在情理之中,姜玉声又不死心的问:“若是方桐彦让你走呢?你会离开吗?”
“会,”这次更七没有再沉默,“但少庄主不会放我走,他…怕死。”
如果更七表示他无论如何也要留下,那姜玉声不会多管。还好更七虽然忠心,却不愚忠,否则也不会透露关于自己的这许多消息给他,这一点让姜玉声想到了一个主意。
“那现在你的身契,在方桐彦手里了?”
更七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声音却忽然冷了下来,“你们莫要生事,若对他出手,是与我为敌,我不会手下留情。”
姜玉声心下有几分明了,听了也没有生气,只是说:“这几日我不找你了,以免再给你添麻烦。我去隔壁拿点药给你放在门口,你自己拿去敷头上的伤。”
说完后他转身向门外走去,行至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片刻后,一个青瓷小瓶轻轻的放在了门口的走廊处。
接下来的四天,更七当真没有再遇到过姜玉声,多数晚间他是守在方桐彦房门口的,白天却要出去,两人连照面也不曾打过。
——
这日天光破晓时,烟翠阁里一片寂静,这里做的是皮肉生意,鲜有人在这个时辰醒着的。窗户轻轻被扣响的时候,红绸已梳妆好了,手边放着一个瘪瘪的包袱。她打开窗户让外面的人进来,那人身穿布衣头戴斗笠,正是姜玉声此前见过的刀客。
南施进来后不放心的问:“你的伤…”
“不骑马还是可以的,如今方桐彦是灯下黑,才没发觉我躲在这里,这两天他已经注意这边了,去沧澜山庄的事不能再耽搁,我们还是早些离开。”
两人正要出门,南施突然按住了红绸开门的手,“有人来了。”
南施轻巧一跃躲在了房梁之上,门外传来玉儿的声音,“小姐,你要起了吗?”
红绸看了房梁一眼,缓缓的打开门,外头站着端着热水的玉儿。
红绸让她进屋来,探听了一下门外动静,见她只有自己来,便将门又合上。
看着将热水放在盆架上的丫鬟,红绸开口道:“玉儿,想必你也知晓,我不会在此久待。”
玉儿转过身急切的问:“小姐…小姐要走了吗?”
红绸“嗯”了一声,“你也回房间收拾东西,趁早跑了罢,你是我带来的,那老鸨找不到我,八成会迁怒你。”
玉儿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说:“小姐…不能带我一起走吗?我会很听话的,绝不给小姐惹麻烦。”
红绸蹙着眉头,并没有应她,玉儿抬起头,微红的眼睛期许的望着她。
红绸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玉儿,我此去一路危险,实在不能带着你。”
“小姐…那、那玉儿也不拖累小姐了。只求…只求再和小姐多待一会儿,小姐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到下个镇子,让我再侍候你一程,行吗?”
红绸沉吟片刻,答应了她这个要求,玉儿便匆匆回房去收拾包袱了。南施从梁上跳下来,不赞同道:“这个丫鬟就是你之前路上救下来的?不过是萍水相逢,不知底细,带着她恐怕有麻烦。”
“你说的我明白,只是…这些天我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妥,万一只是个普通姑娘,把她留在这,我也不放心。我们明天就能到三木镇,左不过一天时间,不妨带着她罢。”
“也行,那我去小门口等你们。”
一盏茶后,红绸带着玉儿到了烟翠阁的偏门,偏门处看守的人早已被南施打晕了放在墙角,她们出了门,便看到门口停着一辆圆盖马车,是小家碧玉出门时常乘坐的那种,即不招摇也不穷酸。
玉儿上车时偏头同赶车的南施微微笑了一下,等两人坐好,南施便挥动鞭子,驶着马车往县城门口行去。
马车在县城门口排队检查时,玉儿说想去出恭,便出去了一趟。通过城门口的简单排查后,马车一路前行,往三木镇的方向赶去。
红绸觉得,刚才玉儿回来后神色便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说没事。
一个时辰后,南施停下了车马,“这里有个小茶摊,要不要歇歇?”
他们决定在这里吃些东西再走,玉儿站在桌边并不一同入座,趁着背对二人的时候,她与茶摊的小二对了个眼色,转回视线后犹犹豫豫的说:“小姐…有件事,玉儿不知道当不当说。”
“有事就说。”
“我…我在城门口时,听到、听到有人说,县里客栈出事了,里面住的人都被抓了起来,说是…说是要找一个拿着刀的江湖人,”玉儿仿佛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南施的刀,“要是找不到,就把抓起来的人都…都打残…”说到这,她好似被吓到了一般打了个哆嗦,“小姐,你说…这不会是真的吧?”
南施手指动了动,那家客栈…他的确去过,他也知道方桐彦便在那里落脚,日日在县城里打听他俩的消息。
方桐彦的确是来找他们的,为的是一件人命关天的事。
沧澜山庄的老庄主方立沙年轻时是一代豪侠,南施和红绸也受过他的恩惠,两个月前,他们路过老庄主的住处,便顺道拜访。谁知离开后当晚老庄主便死在了家中。
当日拜访过老庄主的人还有一位,乃是凌虚峰的玉衡道人,按理说三人都有嫌疑。可老庄主的死因,是刀伤!江湖人都知道,他,南施,是个刀客,而玉衡道人,是用剑的。
沧澜山庄因此设下重金,多方打探他和红绸的行踪,因二人一同见过老庄主,红绸自然而然成了帮凶第一人选。为此,庄主方钧毅还派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亲自调查这件事。
方钧毅说的是调查,认为此事还有疑点。被他派出来的二儿子方桐彦却并不这么想,在他看来,这不是秃子头上的柿子,明摆着的吗?江湖上总说他大哥手腕不俗有当年老庄主的风范,他就要让人看看,这次他得了这个机会,可不比老大差。于是南施和红绸主动找他解释当天情形时,他却想直接要了两人的命回去邀功。
当时两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红绸也因此负伤,侥幸逃脱后他们便放弃了和方桐彦说清楚的想法,寻了这里休养几日,然后直接去沧澜山庄见他老子方立沙,将这事掰扯清楚,可方桐彦立功心切,却缠上他们了。
此时听了玉儿的话,两人脸色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