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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沉醉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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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徐放不知哪里来的兴致,说要请全体员工下馆子。徐放说,这是为了庆祝公司乔迁之喜,顺便慰劳大家,感谢大家一直以来为公司做出的贡献,同时也是为了鼓舞士气,希望大家能在新的一年里以崭新的面貌共同努力,为了“放工场”的美好未来打拼!
但颜暖严重怀疑他是忽悠了哪个小企业的老板骗到了一笔预付款,或者是在街上捡了钱。有生意有活干,手头有money,他们的“放工场”才会成为真正的“Fun Work”啊!否则的话,就只能是“Fxxk Work”……颜暖很不景气地想。
下班时间一到,一行人出了公司,三三两两地前往离公司不远的一家小饭馆,上了二楼要了间小包厢,十几个人一张桌子挤一挤正好坐下了,徐放开始大鱼大肉地点菜——不过这家小饭馆里也没有多少像样的大鱼大肉,端上来的也就是比平时的盒饭看上去卖相漂亮点儿价格高一些的菜而已。“放工场”这帮人也是习惯了,从来没把大吃大喝当成人生享受,今天有老板请客已经是意外之喜,大家嘻嘻哈哈地吃菜喝酒、玩笑聊天,气氛倒也热烈。
徐放和众人喝了一圈,又趁敬酒的机会把崭新面貌美好未来的话题换了个说法讲了一遍,颜暖听他车轱辘话来回说,真有些不耐烦,不过有的白吃总是好事,她一边埋头苦吃,一边和坐在一起的几个女同事聊着八卦。吃到一半,一抬头,看到坐在徐放边上的南风,他没有加入其他男人的高谈阔论,只是安静地听着别人闲聊,不过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不屑参与或者刻意疏远,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点淡淡的笑意。他也不喝酒,面前摆着杯和几位女士一样的果汁。
真是……忒斯文了……颜暖习惯性地在心里评判了一下对方,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正吃到兴头上,忽然闻到一股烟味儿,颜暖立刻抬头猛瞪坐在她旁边的男士。摄像师小谢点了根烟开始吞云吐雾,正好全往颜暖这儿飘过来。
“哎!别抽烟行不行!”颜暖立刻开始抗议。
“就一根,怕什么……”小谢边答边给同事递烟。
“我怕……怕臭死!”他爱抽不抽,可是颜暖最讨厌吸二手烟,“什么狗P的香烟,叫臭烟还差不多!”她不光是对小谢一个人说,又对在座的男士扫视一周,“这儿这么多女士,男人要有点风度啊,别弄我们一身烟味儿,赶紧掐了!”
地球人都知道颜暖讨厌别人在室内吸烟,更知道这女孩不好说话,小谢当下嘿嘿笑道:“这就掐了多浪费……保证就这一根!”
颜暖拉了脸,一副“你已经无可救药”的表情,“要毒就毒你自己,干吗连累别人!这么点瘾头都忍不住,做什么男人!”她说着,表情已经接近“你们男人都无可救药”那个意思。
只可惜这种话对男人一般不会起作用,尤其是爱抽烟的男人。小谢和其他那些男人只是嘻嘻哈哈打着马虎眼,随口几句玩笑就算应付了颜暖的抗议。
这时南风站了起来,“小谢,咱们换个座位。”
颜暖和小谢立刻同时表示赞成。
“好、好,省得女士这么大意见……”
“快躲远点儿吧你!”
于是小谢凑到了男人堆里继续吞云吐雾,而南风则坐到了颜暖的身侧。大家继续吃喝说笑。
“你不抽烟?”颜暖问。
“不抽。”
看一眼他酒杯里几乎没怎么动的果汁,“也不喝酒?”
“嗯。”
真是新新好男人。“……你看球吗?”
南风一愣,不知话题怎么转到这头来了。颜暖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心里却想起了老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抽烟不喝酒不看球……这还是男人么!她一时觉得有些好笑,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女人对男人的要求之高还真是到了自相矛盾的程度。
酒至半酣,徐放正对下属吹牛,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一眼来电,立刻走出包厢去接电话。颜暖在一旁偷乐,见南风询问地看着她,她笑嘻嘻地说:“这个铃声,是他老婆。”
“是吗。”
“你别看他平时一副大男人的模样,其实是个‘气管炎’!”
“真的?”南风忍不住笑,他也见过徐放的妻子,虽然接触不多,可也没觉得像颜暖说得那样。
“其实也不能怪他,谁让他讨了个野蛮老婆……我那个师姐绝对是个JP!”
南风一愣,“JP?”
“‘极品’啦!”
南风一怔,笑起来,听不懂那些网络流行语,他发现他快要跟社会严重脱节。
颜暖还打算给南风详细说说徐放的丑事,饭桌上却喧闹起来,几个男同事又开始新一轮敬酒。业务部那几个男人酒量倒是都不错,但海量也扛不住一杯接一杯地胡灌,很快有几个人舌头变大、眼放红光。跑业务的小张就是其中一位,他拿着瓶红酒,转到南风这边,拍一拍他的肩。
“南风,来,我敬你一杯!”
“我不会。”南风试图婉拒。
“大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他见南风的杯里是果汁,立刻去找了个干净酒杯来,给他斟满。“来!就当是你的欢迎会了……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我真不会……”
“别推了啊……你看我也没让你喝白的,还特意拿了红的……”
南风还要再推,小张假模假样地将脸一板,“你看,你来了以后我们也没好好欢迎过你,今天难得大伙儿这么高兴……你这点面子都不给?”
南风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为难地笑。这时一旁的颜暖看不过眼了,她除了讨厌别人在公共场合吸烟,还最讨厌那些男人强人所难地劝酒。
“哎!人家不会你干吗呀,非逼着人家喝!”
小张扭头看她,哈哈笑道:“你这口气怎么跟胡司令似的!”
颜暖白他一眼,“你才糊涂司令,喝高了吧!一边儿蹲着继续喝去!”
小张却把酒杯递向了她,“要不你来,你替他喝!”
颜暖一愣,“我?凭什么要我……”
“颜暖,其实大家都知道你是海量,就是平时深藏不露,是吧?”小张又笑着向其他人求证,“是吧!”
于是一干人都跟着瞎起哄,大家也想看看这个平时怎么劝酒都劝不动的女孩究竟酒量如何。
颜暖哼了一声,“不喝!坚决不喝!会喝也不喝!”
“不给面子!”
“我没皮没脸,没面子给你!”
“你看看,没劲了不是……”
“哎呀,烦不烦!”颜暖最烦别人这样纠缠不休。
一旁的南风却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她是为了替他解围才被这样瞎起哄,他立刻起身从小张手里接过酒杯:“我喝。”
颜暖一愣,又见他对着在座的人举了举杯,“能来到这里,认识各位,我觉得很幸运……谢谢大家的照顾,我敬大家。”他简单地说完,一仰脖,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众人顿时鼓掌叫好,颜暖却惊讶地看着他。南风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好像把这样一杯酒灌下肚是件辛苦事,他坐回椅子上,忽然掩着口咳呛几声,身后的小张笑着赞许地拍拍他的背,南风报以尴尬的一笑。在那一刻,颜暖好像看到他的脸色分外苍白。这时小张开始给他倒上第二杯。
就知道会是这样,要么一开始就咬死了不喝,只要被劝动了第一杯,那么必定会有第二杯。这也是为什么无论别人怎样劝酒颜暖都不会松口的原因,可是看到南风愈发为难的神情,她当下抢过了小张手里的酒瓶。
“行了别灌他了,你看不出来?他是真不会!”
小张却兴致高涨,“哎!你别拦着啊……你要拦着就你喝……”
颜暖不由得切齿,这群死男人!死酒鬼!又在心中一个劲儿地骂徐放,接个电话接到西伯利亚去了,不知道回来替他们解围!看一眼南风,他对着她无奈地笑笑,此时他的双颊已经变得绯红,原来也是个喝酒上脸的人。颜暖当即站了起来,“行!我喝!”
这一来众人都有些惊讶。小张说:“哟!真的假的?肯喝了?”
颜暖哼了一声,“我的酒量可是家族遗传,你们别被我吓着了!”
于是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颜暖闭着眼,咕嘟嘟就是一杯灌下,她这般豪爽,引得大家一阵喝彩,纷纷说她酒风好。一杯酒下肚,她也立刻腮上飞红,不一会儿就迅速蔓延,连脖子里都是粉粉的一片。
小张替她倒上第二杯,南风惊讶于颜暖竟然没有拒绝。她笑嘻嘻地对小张说:“咱俩拼一回,敢不敢?”
小张被她激起好胜心,爽快应战,立刻一杯见了底。他本已经半醉了,这一下舌头都快转不了弯。再看看颜暖,虽然连脑门都发红了,可居然笑嘻嘻的像个没事人似的。别人喝酒,都是越喝越糊涂,到后来两只眼睛都会发直;可颜暖,居然越喝越清醒,越喝双眼越亮,明星似的炯炯有神。大家禁不住替她叫好,夸她不光酒风好,酒品更好。只有南风赶忙站起来要拿她手里的酒杯:“颜暖,别喝了!”
颜暖却笑嘻嘻地推开他的手,“要么不喝,既然喝了就喝个痛快,这才叫个会喝!”说完又是一杯下肚。结果等到徐放进来的时候,颜暖已经铆上了劲儿,劝也劝不住了。
其实颜暖纯粹是天生一副蒙人相,虽然她从父母那里遗传的酒量一直都不错,但她一向很节制,从没让自己喝醉过,因此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喝多少。可是到第三杯下肚的时候她就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可从她的外表却一点看不出来,依然是红扑扑的脸蛋,亮闪闪的眼睛,舌头也没大口齿也清楚,除了话变多以外,看不出半点喝醉的迹象。
等到饭局结束大家陆续走出包厢的时候,她心里还清醒着,脑子却开始犯迷糊了。她跟大家挥挥手,说自己要去趟洗手间,没人注意到她已经喝醉,还都纷纷赞她海量。颜暖顺利地摸到洗手间,将冷水泼在脸上想要清醒一点,但好像不太管用。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脸红得跟关老爷似的,她不禁在心里骂自己没节制,又骂自己没用,就这么点酒量,简直连老爸的四分之一都没继承到啊!
走出洗手间,大伙都已经下楼去了,只有南风不知为何还留在楼梯口。
“颜暖,没事吧?”他看上去有点担心。
颜暖一愣,听这语气他是看出来她喝醉了,才特意留在这里等她。这男人,也忒细心了点儿。颜暖心里想着,嘴上说出来的却是醉话:“没事儿!就他们这么点能耐,还想灌倒我……下楼了!”说着就往电梯走去。
南风忙喊住她:“颜暖!楼梯在这儿……颜暖……”
“有电梯不坐走楼梯……傻啊……”也没细听他在跟她嚷嚷什么,颜暖嘴里嘀嘀咕咕的,看到电梯前挡了块牌子,想也没想就绕了过去,“谁啊……好狗不挡道……”摁下一楼,电梯门打开,她正要一脚跨进去……
“小心!”南风忽然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她。颜暖大惊,凝神一看,电梯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她半只脚已经空荡荡地悬着了,幸好被南风及时拉了回来。原来那块挡道的牌子是电梯维修中的警告牌,虽然只是二楼,但真要掉进去了,肯定够她受的……她顿时唬出一身冷汗,魂也回了一半,但另一半仍是醉着,只觉得好悬,又觉得腰上那只手怎么那么碍事。
“干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掰开他的手,然后猛地一推,南风没想到她的力气这么大,被她推得倒退两步。“非礼勿动啊!”
她还拣这个时候掉书袋,南风不由得苦笑,“电梯坏了,走楼梯吧。”
颜暖原地愣了几秒,终于沿着南风指出的光明大道下楼去了,此时她的身体开始有些摇晃,南风在一旁抓住她的胳膊防她摔倒。颜暖总是很自觉地想要甩开他,一边在嘴里咕哝着“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南风却也不介意,被她说几句醉话总好过让她滚到一楼。他一直在身后拉着她的胳膊,颜暖心里知道他是在扶她,虽然嘴上仍是抱怨,但总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的帮助。
来到饭馆门口,同事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徐放也喝了酒,正准备和几个喝多了的下属打车回家。见颜暖和南风出来,他问道:
“颜暖,你怎么走?要送你么?”
在外人面前颜暖仍是做出一副清醒的模样,“我自己走!”
南风看她一眼,“我跟她一起走吧,反正顺路。”
颜暖一愣,心想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他们顺路呢。仔细想想,哦,他是想送她吧,只是为了她的面子不想戳穿她已经喝醉了。她嘿嘿一笑,“对,我俩顺路,一辆车走。”
上了车,司机问去哪儿,南风便问颜暖,颜暖开始苦思冥想,半天才憋出一句:“青石路……”
南风一愣,“你朋友家住青石路?”
“差不多吧……就在那一片……”
南风点头,“那还真是顺路。”
一路上颜暖一直处于半迷糊状态,南风怕她会吐或是发酒疯,便和她一起坐在后座。好在颜暖的酒疯属于文疯,既不呕吐也不胡闹,只是脑袋靠着车窗缩在那里睡觉,一会儿觉得这姿势不舒服了,便又换个方向,靠在南风肩上,嗯,这下舒服了,于是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没再胡乱动弹。南风只好任她靠着,一边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是文疯,要是发起武疯来,他一个人还真抵挡不住。
车子开到青石路,司机又问往哪儿走,南风还没开口,颜暖忽然坐起身子。“师傅,去青石小区……”
南风一愣,又见颜暖做思考状,然后说:“对!就是青石小区,16幢3单元……”
南风看着她,忽然苦笑,“颜暖……你朋友住哪儿,你再好好想想……”
颜暖瞪了他一眼,“想什么?就是青石小区16幢3单元……”
“那是我家。”南风说。
颜暖愣了半晌,侧头想了好一会儿,却想不出什么。这时司机减速,问他们到底去哪儿。南风看看颜暖,她还是那样愣着,南风暗自摇头,无奈地对司机说:“就去青石小区。”
颜暖不是全醉,还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脑子就是昏昏的,什么也想不起来。看见南风无奈的表情,她有些悻悻的,又不愿服软,于是嘴硬道:“我在那儿才住了几天哪,在你这儿已经住了一年,可不就记得青石小区16幢3单元嘛……”
南风苦笑,她才住了一年就已经把那里当自己家了,那他这个住了二十年的人又算怎么回事儿?
到了小区,南风好容易才把她弄下车,又像刚才那样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弄上楼。一进门颜暖就往沙发上一扑,“哎呀!到家了到家了!”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她朋友见她迟迟未归,怕她出事,来电询问。
“暖暖,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啊?我这不是……已经回家了嘛!”
“啊?你什么时候回来过……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啊……”
“你……撞鬼了吧你!”
两个人完全说不到一块儿去。颜暖直瞪眼,把电话扔给南风,“哎呀,你跟她说你跟她说……”
南风只好拿起电话,跟对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颜暖的朋友哭笑不得,说要来接她回去,南风一看钟点,时候已经不早,再这样下去不知要折腾到几点。想向颜暖征询一下意见,却见她蜷在沙发上,已经酣然入睡。
南风苦笑,只得告诉颜暖的朋友她睡着了,对方一想,深更半夜的要把这个醉倒的大件物品运走可能也比较困难,只得作罢。
放下手机,南风进屋里找了条毯子给颜暖盖上。她睡得香,没半点动静,好像上一次也是这样吧,她自顾自就睡着了,而他则好心好意地给她盖毯子。
南风无可奈何地看着沙发上的女孩,她有着一张毫无心事的脸,红彤彤的脸蛋显得分外可爱,卷卷的睫毛翘着,一蓬卷发早在车上就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半睡半醒中还咂咂嘴皱皱鼻子,喃喃地低声说着什么。此刻她安静下来的样子,和刚才大口喝酒的形象还真难结合起来。
南风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从前在书里读到过的句子,无奈的表情逐渐被嘴角的笑意取代。他忽然羡慕她,因为此时她醉着,睡着,梦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怕。他有点后悔,怎么没能像她那样醉倒,或许那样的话,就会比较轻松吧。
他走到客厅的窗边,望向窗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那么多心思。城市被夜色笼罩,还有不少楼里仍是亮着灯火,没有星,只有灯。城市,被夜色醉倒。
为何,他还清醒着?
或许,这就是他的问题吧。他苦笑,再一次羡慕起那个醉倒在他家沙发上的女孩来。
要永远醉倒。那就是唯一的问题:别的事都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