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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回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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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这书你还看吗?”翡翠弯腰找梳子,手边碰到沈卿酒这几日来翻阅的大部头们,沈姑娘闺阁空间不小,此刻却几乎被她在文渊阁那顺回来的古籍摊开占了一半。
沈卿酒一身红衣,水袖和衣摆长长垂落在地上,青丝散落着,见了那堆她这几日连夜翻阅的古籍却神色自然,道:“都还回去吧。”
“还回去?可是......”翡翠惊奇地看着自家郡主,要知道自从那日见了使节团回来,郡主被二殿下召请密谈,回来便从文渊阁悄悄搬来许多古籍,像是里面藏着救命稻草般,除了伺候陛下,便是和古籍们相处,今日却让她还回去。
仿佛被小丫头目瞪口呆的表情逗笑,沈卿酒眸中带笑,睨着她道:“你不是急着找梳子吗?这书改日让小公公还到文渊阁便是。”
翡翠“哎呀!”一声,想到郡主正是赶着要再给西域使节团表演一遍宫主那话本,赶忙捡起梳子给沈卿酒顺着长发,看着郡主的笑,心中忧虑却更甚。
自从陛下病重,宫中二殿下的势力愈来愈不加掩饰,比以往更加压抑,饶是她这样的性子都觉得自个和郡主就像被关在笼中待宰的叽,养鸡的人还要奏乐让她们时刻蹦跶着,快点长大拿去宰了,天天都紧绷着弦。
可或多或少和她一样的郡主,却在看完书后忽然变了个人。至少她在沈姑娘进宫后,就没见她跟刚才一般对自己笑。那笑颜和沈姑娘没进宫前相似,又有些不同,她说不出来,却因为这变化而心弦更为紧绷了。
不同于翡翠,沈姑娘只是扫了一眼离她最近的那本绘本——古老黄脆的纸张之上,一朵诡异的莲花线条跃然纸上,过了这许多年,在纸上依然是血红的颜色。
那日二殿下专程叮嘱她关注西域使节和额现莲花的异人,她便已在心中默默记下这线索。加上那日刚被陛下从殿内遣出,二殿下便寻她密谈,言语间对西域人的关切远远超过他该有的程度。
这样的二殿下实在不符合她所熟知的那精明作风,尤其是二殿下在得知那人没来之后的失态和狂躁,更是让她起疑。
这几日她伪装出入文渊阁,凭着这两点线索找了数百古籍,总是找到好些相关的,在闺阁内悄悄研究,那晦涩的文字图案看得她几近崩溃,还好最后找出了疑似的图形——
额现莲花,明明是中了房卒莲的迹象。中此毒毒者初期并无异感,偶有感知不调,服毒时间长后便会丧失本性,为施毒者所用,其象征便是额现莲花。
此毒源于西域民间,不少上位者惯用此物控制手下为己所用。亦有记载此物乃通灵之物,圣教教徒常用其祈求教主显灵。
沈姑娘不蠢,如此明显的线索,不难想到二殿下应是身中此毒,且服毒时间颇长,此番不过希望从西域使节团找到他的上峰,获取解药。只是不知道是西域人控制了二殿下,还是二殿下控制了西域人。
她看了记载,自然也明白这几日自己忽冷忽热体感反常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她心中也有猜测,她穿书以来除了楚淮钺给的药丸,并没有吃过其他奇诡的玩意儿。
得知自己身中剧毒,沈卿酒近日来越发游移的心却蓦然定了下来,整个人镇静似水,不为任何变数所动,似乎剔除了心中那一直左右她谋划的感性,彻底让黑化的理性占了上风,把她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就这么短短几日,她便安排好了她生前死后数十年内好几套周全谨密的计划,冷静得全然不似一个死期将至的姑娘。
“郡主,梳好了,除夕那回的发髻舞起来险些散了,这回我给您散了发,这样编便不怕了。”翡翠满意地看着镜子的沈姑娘,她给上的妆遮盖了近日郡主苍白的脸色,整个人明艳动人,在这死气沉沉的宫中显然是一抹亮色。
沈卿酒看着被翡翠编入黑发中、与红衣同色的丝绦,弯唇笑了一下,还真是像某人写的话本里那个少女。
只不过,这是她最后一次跳了吧。沈卿酒想着,揽好袖子打开门,看见门外白衣翩然的青年愣了一下,温柔地笑起来:“三殿下。”
楚淮影看见她,依旧倚着柱子抱剑而立,脸上笑意漫然,只有那双桃花眼愈发幽黑,泄露了楚宫主一丝情绪:“父王已在行宫安顿下了。”
沈卿酒笑着应了,上了他准备的轿子,得体又温柔,礼节无可挑剔。
...
沈姑娘的飞鸾宫离行宫隔着整整半个西宫,明明可以轻功先走的三殿下却一路跟着沈姑娘的轿子,直到行宫外头,让抬轿子的小太监都战战兢兢的。
“宫主,你收到郡主的密信了吗,怎地不回呢。”翡翠悄悄地走慢,对两人奇异的相处模式越发捉摸不透。
楚淮影点头,看着沈卿酒的轿子在宫前侧门停了,嘱咐:“她明白的,你好好看着她便是。”
翡翠应了,想着,她看着沈姑娘也看不透呀,毕竟是宫主也拿不下的姑娘,脚下乖乖地追上去,接沈卿酒下来。
楚淮影看着那道红衣身影跟着引路公公消失在侧殿,才独步入了殿内,在西域使节团旁侧那空给他的小桌落座。
旁侧的小桌坐着西番国王子,他今日一身西番王室正服,依旧蒙面,一看楚淮影回来,便凑过来问:“怎么,媳妇儿追回来了?啧啧,子琛总说你如何风流雅致,怎么连个汉人姑娘都追不来,你这样到了我那儿该.......”
他话还没叨叨一半,旁侧那冷峻的男子便睨了过来,看得人骨子里透出寒意,后者却大大咧咧不以为意。
楚淮影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酒,示意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宫眷:“王子也不赖。”
那西番国王子一眼看见对面坐着的长公主,还有那一身粉嫩衣裳的沈月真,想起他刚入汴都和那姑娘闹的乱子,也不恼,目光落向殿中正应着楚皇的吩咐准备歌舞的沈卿酒,嘿嘿一笑:“你媳妇儿真和传闻中一样,权谋无双做事周到。”
钟磐笙箫四起,把殿中人带入话本的场景,红衣的姑娘水袖若即若离,身姿旖旎,满腔情感在舞姿中倾泻,或悲切,或喜乐,但凡谁看了都会惊叹她的生动灵秀。
楚淮影却在惊叹的群臣中默默饮酒,依旧是心无挂碍的散漫表情,桃花眼却未曾离开沈卿酒半刻,幽黑的眼中潜藏着晦涩的情绪。
世人所听所闻只道沈姑娘野心勃勃;他却看到她的脆弱无助。旁人只叹沈姑娘气韵幽美,却没人看到那光鲜的驱壳下疲惫不堪的她。
她运筹帷幄志得意满地替他谋划时,他至多担忧她的安危;此刻见了她这样看似明艳,却冷静黯淡的姿态,他却只有心惊。仿佛看着她在重重牢笼之中被枷锁压得喘不过气,却找不到通向她的路。
她在另一个世界到底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或许,放她回去会好些?
沈卿酒按着他写的话本提示跳出霓凰舞的收舞势,宫女纷飞水袖之间,姑娘水袖轻垂,红衣黑发,垂眸而立。等到楚皇出声赞赏,才渐渐抬眸,环视一周谢恩,却没有看他。
旁侧的西番国王子打趣楚淮影,他身侧的冷峻男子看了楚淮影一眼,制止了他。
话本演过了,楚皇便听着西域使节禀报来访的细节,沈卿酒换了官服,在旁侧打点着席间更替,看着两方飚戏。
若非那日是她带使节团入内见了楚皇,此番她也会像长公主一般以为两方是头一回见面。
宴席一直到了夜里,顾念楚皇身体状况不佳,才堪堪结束了。
而接送楚皇的事,自曹公公去后,多是沈卿酒亲力亲为的。于是席后沈姑娘便亲自跟了轿子随陛下回勤政殿,翡翠在旁侧心疼她近日不适还要跟轿,她却庆幸如此不必面对楚淮影和二殿下。
然,事实总是不想什么便来什么,沈卿酒刚出了殿要到轿子去,殿前却遇上楚淮影——那人倚着白玉栏,姿态慵懒,仿佛身后宫灯绵延,身侧二殿下的眼线虎视眈眈,都与他无关。幽深的眼里只映着一身官服的沈姑娘。
沈卿酒笑看她刚才一直不敢瞩目的青年,斟酌一瞬,出口仍是:“三殿下。”
楚淮影没动,看着眼前笑看他的姑娘,她表情正常,甚至没有之前的淡漠疏离,若不是了解她,他肯定以为她想通了。
“小酒,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了。”他说着,仿佛看不到附近那些蠢蠢欲动的探子,他伸手想刮她的鼻梁,却没有靠近,只是在他视线之内虚蹭了一下。他没碰到她,总不会让她又受罪。
沈卿酒没有像他预料那般拒绝,也没有像曾经那样责备他,只是仰首笑看他,笑容温柔,黑眸映着宫灯带了浅褐,却依旧纯粹:“嗯,会好的。”
她笑着和他道别,拾级而下,一个人朝轿子走去,颀然独立的楚淮影留在原地,第一次没有和她一起走。
沈卿酒看着轿外远处那抹白衣身影,她会让他好好的,至于她,能在离开前为他安排好,便好了。
美好的事物,还是让他在原位继续美好下去吧。
轿帘放下,轿子平稳地行进,外头的翡翠等见不着楚淮影了,才佩服道:“我头一回见着宫主被治得死死的。”
沈卿酒没有回应,那颗心到底还是疼了一下。春猎时把他吓坏了吧。她想起他策马离开的背影,只能转念想,到底他还年轻,等她离开了,等他忘记她了,他依旧还会像从前那般意气风发。
“郡主,你为什么.......唔!”翡翠正要打开话匣子,却紧接着一声惊叫,轿子也跟着停下了。
沈卿酒闻声皱眉,旁侧没有防身之物,她悄悄折了钗子,掀开轿帘边出去了——
轿子只行得一半路程便停了,外头是两宫之间略显荒凉的园林,四下一人也无,唯有凉亭内一道锦衣身影。
楚淮钺。
沈卿酒看看周围,暗处显然藏着他的影卫,刚才的小太监和翡翠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要见一次二殿下真难。”沈卿酒看着这位神出鬼没的老板,今日她没在宫宴见着楚淮钺便有直觉他会找来,只是没想到是这么惊悚的方式。
“要见郡主也不容易啊。”楚淮钺打量着她,半晌才打开桌上的卷轴,上面分别画有两个男人的画像,一个身形高大轮廓深邃,另一个眉目冷峻,姿容和楚淮影颇为神似。
沈卿酒看着那画像,面上一副陌生的表情,心里却豁然开朗,疑惑般问道:“这是?”
“左边这位是西番国王子,右边这位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是楚淮影同母所出的哥哥。”楚淮钺缓缓说着,语气在这阴森的环境更显得压迫,抬眸看她:“郡主回报说没见过额现莲花的异人,那,这两位可见过?”
“殿下的意思是,大殿下如今在宫中?”沈卿酒疑道:“可西番国王子和大殿下交战数年,怎会同现在宫中?再说,此时边境不是仍在战乱之中么?”
楚淮钺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忽然凑身过来,阴鸷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郡主,你最好别说谎,我的人或许一时半刻看不出蒙面人真身,只是郡主这么聪明,想必也明白......”
“臣女什么时候骗过您呢。”沈卿酒神色从容,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额间已经看得出雏形的莲花线条,这便是丧失本性了吗。
楚淮钺神色渐冷,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铃响,他才直起身子,缓缓恢复到平日里的儒雅面相:“什么事?”
“陛下派人到飞鸾宫请郡主了。”影卫回道。
楚淮钺本来脸色尚有些阴沉,此时一听笑了起来,向沈卿酒道:“那么,便劳烦郡主最后一回了。”
沈卿酒面上脸色依旧,心中却咯噔一下,楚皇深夜找她,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