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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荣升 ...

  •   卓东来一生,有两个爹。
      比起前不久才知道的亲生父亲,流水这个义父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对他的影响力也实在太大。
      二人朝夕相处半辈子,却都说不清自己与对方的恩怨纠葛。
      泪痕之密曝光。卓东来既不痛苦,也不怨恨,他只是很平静的想:哦,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他依旧平静地欠身施礼,口称义父,然后命人泡一壶最好的铁观音。
      流水好似一下老了二十岁。
      他原本就很老,老的胡子眉毛全白了。
      可现在,他感觉就像一具躺在地底千百年的僵尸被刨出来,眼窝塌陷,瘦骨嶙峋,丧失了全部精气神。
      “莫非,这是天意?”
      年老体迈,常年服食罂粟,加上渴求了一辈子的念想骤然毁灭,流水气急攻心,差一点心脏骤停。
      可也只是差一点。
      卓东来半跪在轮椅旁,掌心抵着老人后背,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他的身体,平复着翻腾的气血。
      “他的到来原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若说天意。也未尝不可。”
      “怎么,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
      “我原本并不在意他。可后来发现,他根本不是这个朝代的人。”
      “那么现在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流水的注意力被彻底转移,他饶有兴趣地俯视义子。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时出身豪门,养尊处优。之后经历抵御外敌和诸侯战争。他虽未上战场,却在后方竭尽全力。”
      “出身优越,独立成熟却又清冷淡漠,小子,他可和你的司马超群大不相同。”
      “是的。”
      “他不喜欢你我,无所谓权利富贵,更加厌恶江湖纷争。”
      “是的。”
      “哈哈,可他偏偏代替了司马超群。”
      “不错。”
      “好好好。我倒想知道,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他又能如何处置。
      从一开始,荣升就被定性为杀不得的替代品。
      别说荣升确实出众。只要他不是个傻子,卓东来便不介意他坐在总镖头的交椅上。
      而荣升此人,不仅不是个傻子,还要比一般人见多识广。
      最让卓东来把握不住的,他有一颗并不泛滥,却足够坚定的仁者之心。
      斩草斩的干净利落,护根也护的毫不犹豫。
      显而易见,两个人的心性原则和行事准则堪称南辕北辙。
      偏偏就是这点仁心,成了破除泪痕诅咒的关键所在。
      收到信件的当晚,卓东来枯坐屋中整整一宿。
      寥寥数语只为告别,卓东来却读出了寄信之人的真诚睿智。
      司马已是过去式,当下活着的,是荣升。
      那时,他虽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却强烈感受到了那人的意志。
      柔中带刚,坚不可摧。
      绝非轻易受人掌控的人物。
      重新找个稚嫩的替代品,或者委屈自己迁就荣升。
      卓东来头一次因为模糊不清的心意左右摇摆。
      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杀了他。
      二人千里之隔,卓东来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一点点学会照顾自己,适应风餐露宿的艰辛。
      可他却拒绝他任何形式的帮助,不是商量,不是试探,而是直截了当的命令。
      卓东来盯着那日的传书许久才道:“听总镖头的。”
      无关阴谋,无关爱恨。
      荣升用自己摆出一道选择题,轻声扣问。
      除了司马,你可还有其他牵挂?
      放下司马,你可理得清自己的七情六欲?
      三分决绝,三分霸道。
      荣升用卓东来给他的权利主动出击。
      两分温柔,两分从容。
      荣升斩断所有退路,把自己放在最脆弱的位置等待发落。
      吴婉的盘算出乎所有人预料,也给了所有人机会。
      跃马扬鞭,卓东来踏出了困锁他一个月的大镖局,再次站在荣升面前。
      豪门世家的想法自是与江湖人不同,卓东来简直想同情吴婉。
      可他却莫名对吴婉起了杀意。
      何解?
      又一片星光璀璨,又一次日出东方。
      大镖局恭送少主与夫人。
      “司马,你必定一如既往的深爱她。”
      卓东来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司马。
      那一刻,直觉已警铃大作,思维却茫然不解。
      直到他站在吴婉的墓碑前,他才恍悟。
      司马超群,是一个光明磊落的英雄,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是……和朱猛一样的人。
      为情所困,为爱而狂,生死皆为浮华。
      自吴婉刺出匕首起,无论卓东来愿或不愿,司马,都真真正正地离去了。
      世间,再无司马超群。
      日光惨白,风落无痕,空气寂静的听不到半点虫鸣鸟叫。
      “卓爷,总镖头有请。”
      抬手示意郭青退下,卓东来沉默地迈动腿脚。
      腰杆挺直,步伐匀称。卓东来一如既往地从容优雅。
      “总镖头。”
      荣升抬头,正对上紫衣男人暗沉沉的灰色眸子。
      “东来,孙达说知音已经带到,随时可以融化泪痕。些许小事本不该打扰你,但我认为这个命令还是你下比较合适。”
      “是。”
      “你对知音有何打算?”
      “总镖头的意思是?”
      “虽然野心勃勃,但最终一败涂地,东来可否留他一命?”
      “是。”
      卓东来颔首,荣升鬓眉。
      “东来。”荣升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抬手为卓东来斟酒,“你若认为他太过危险,不妨废了他的武功。”
      卓东来抬眸,这话由荣升对他说,未免荒唐。
      他在暗示。
      卓东来心思通透,又怎会不懂荣升之意。
      打一开始,荣升与卓东来便是被迫合作。看似相得益彰,实则步步为营。
      二人从旁敲侧击到坦诚以待。
      每句话,每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斟而酌之,点到即止。
      小心翼翼地彼此揣测,慎之又慎地互相琢磨。
      两个人像站在一个巨大平衡杆的两极,以维持平衡为前提,或主动,或被动的一点点试探,一步步挪移。
      现在,荣升又漫不经心地跨前一步。
      “最近义父身有微恙,属下想若让知音前辈前去作伴,对二人都有好处。”
      “如此甚好。”
      逝者已逝。
      大业已成。
      天命已破。
      如今联系荣升与卓东来,并让二人难以割舍的,是一丝轻轻浅浅的,若有若无的浅淡情愫。
      荣升为了它,主动重回大镖局。
      卓东来为了它,甘愿收敛自身戾气。
      在不触碰对方底线和自身原则的前提下,两个人都愿意尝试达成更亲密的关系。
      “爷,我给您请了位画师,说等会儿会来,您是否见一面?”
      “哦,画师叫什么?”
      “姓石,单名一个节字,是长安有名的画师。”
      “东来随我看看可好?”
      荣升起身出门,卓东来落后一步跟随。
      “爷。”
      “嗯?”
      “还有一件事,属下一直想问。”
      “什么事?”
      “属下想知道您的名讳。”
      荣升骤然停步。
      “我的名讳?”
      “是。”
      早春的天气尚冷,昨日又落了雪,今日二人都穿着轻薄棉衣。
      此时停在回廊,正看见院子里一簇淡黄色的迎春花寒风独立,轻舞身姿。
      荣升展颜一笑,柔和了眉眼五官。
      “在下姓荣,草头荣,单名一个升华的升字。以后还请东来多多指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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