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事件簿》候已

6、第六章 快乐的意义

　　如果不把真心付出，就无法得到对方的回应。这道理莲羽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但是，也有即使付出真心，也无法得到回应的时候，这个，她也同样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那么该怎么做才对？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要付出，反正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莲羽，你的名字很美，就像你的人一样。你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只是生在一个不太普通的家庭。记住：不要记恨于对你不好的人，也不要忘记了曾经给你帮助的人，不要总想回报才去付出。这样你可以更快乐一点儿。”
　　在她的生命中，唯一正视她的就是莲羽的外婆。她是个温和忠厚的老妇人，从没有要求那个见钱眼开的女儿给过什么，一生勤俭，但是莲羽的母亲也最讨厌她，认为她是一个蠢到极点的母亲。
　　外婆在莲羽九岁时去逝了，但她的话莲羽始终无法忘记。虽然，她并不完全相信。
　　
　　躺在又臭又脏的柴房，天逸不只一次动过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可他终究没有付诸实行。不是他留恋此处，只是，他没找到离开的方法。
　　真是一大漏洞，那只妖精一定是一只超级蠢妖精，什么都没有给她设想好，就丢下一张契约溜了，下次如果还能见面，该把她狠狠骂一顿。
　　尽管没有准确的离开方法，天逸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设想到一个可以实施的方法，只是算下下之策。
　　就是死亡。
　　他设定了当自己进入书中世界中死亡时，灵魂可以安全回到现实世界自己身体中，所以，只要他纳兰天逸死了，他就可以回去了。
　　这是个愚笨的方法，不过比起那只不负责任的妖精，他已经好多了。
　　被关了近一个月，基本上都没有人来搭理他。除了每天送剩菜剩饭来的家丁，再没有其他人过来，高远天都下此命令，这是当然的结果。古代人也太不人道了，事后居然拷打他，幸好他设定了疼痛感只有真实的千分之一，不然这打得皮开肉绽地，谁受得了?！可是剩饭剩菜就比较难以咽下喉，莲羽怎么说也算半个千金小姐，虽没有娇生惯养，可向来对吃很是讲究，现下给她这种发霉的饭菜，她只能勉强挑着吃。有时候送菜的家丁恼火起来，往饭菜中加入其他料理，她就只有饿肚子的份。
　　从高远天到高良尚，都来拷问过。高枫筠碍于天逸对他亲母有恩，自己对高家主母又无其他感情，未曾动刑，只是还要装个样子询问一番。唯有高芸尚一次没来。天逸奇怪，高芸尚不是最恨自己的吗？因为他认定天逸除了害死自己母亲，还有背叛，欺骗了高芸尚对他的信任。
　　哼！天逸又笑了！
　　人类还真是无聊，明明是自己心甘情愿要去相信对方的，结果发现对方不如自己所想象的样子，就认定是对方的错！这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吧！因为是自己要付出这份感情的，又没有人强迫自己，为何受到伤害反而怪对方了！自相矛盾的理论!
　　尽管好笑，天逸却无法笑出来，每次一想笑，就忆起高芸尚的话：你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干嘛又笑了？
　　天逸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如此过活，何必到现在才开始顾虑其他人的看法？
　　不，不是其他人的看法，因为他是高芸尚，所以天逸才在乎。因为是高芸尚，所以不希望被他误解，因为是高芸尚，所以不想他讨厌自己，因为是高芸尚，所以……他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
　　抱有千分之一的希望，盼望着高芸尚可以发现真相，然后，原谅自己。
　　真是愚蠢！他喜欢上那个单纯的傻子了吗？！
　　天逸不知道。他从没有爱上过任何人，也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不知道两者间的区别，可能他仅仅只是出于朋友身份，喜欢高芸尚的为人，想和他继续做朋友；也可能是爱上了他，想以真正沈莲羽的身份和他一起？
　　他分不清楚，这条界限本来就不明显，况且他没有任何经验。
　　身上布满伤口，都不如心里的伤痛。
　　对高芸尚究竟是喜欢、羡慕还是嫉妒，都变得无所谓，他已失去高芸尚的信任。
　　一切都只是虚空。
　　信任也好，关心也罢，这些都是沈莲羽缺少的东西，也是她长久以来不曾接触过的未知，一下子叫她全盘接受，确实太强人所难。
　　她也不是有意要保持如此冷漠的态度，如果可以，她也想改变。
　　可莲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算了，现在想这些根本没有意义。此刻高芸尚根本恨死他了，他可能根本连见都不想见他，才会一次都不来看他。况且，高芸尚根本就只是个故事中的人物，他是编造出来的人物，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可是，即使是现实中的她——沈莲羽，又有谁能保证不是神手上的一个玩偶？现实中的一切，其实又有哪一项不是由不知名的神在幕后悄悄操纵？
　　天下间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只是神手中的跳梁小丑，生死难知，命运天定，除了自己，什么都不是真正能拥有的！
　　天逸靠在柴房的柴禾堆中，想着一直以来发生的事。莲羽并不觉得，现在所遇到的事会比父母葬礼时糟糕多少，至少这里还没有叫她呕吐不止的人。
　　一切，都只是妖精的恶作剧……
　　从上了木条的窗户中看出去，月亮已挂至半空，时该三更，天逸却难以入寝。身上伤口无数，破破烂烂地，虽然没有痛觉，可粘粘糊糊得怪不舒服。双脚又上了铁锁，想走动一下都不行，缺乏运动很容易犯困，睡了整个白天，现下只能对月轻叹。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天逸没太在意，应该只是路过的下人。然而柴房木门却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小心翼翼的脸。
　　高芸尚？！
　　他没有看花眼吧？！
　　高芸尚左右瞄瞄，确定确无他人，才轻手轻脚步入柴房，走到天逸面前，手上还拿着一个包袱，不知道装着什么。
　　“你来干什么？” 天逸确实很惊讶。
　　“我……” 高芸尚尴尬得看向天逸，咬着下唇，半响才下定决心：“我是来道歉的！”
　　……？？
　　“对不起，天逸！那天我误会你了！是我的错！我看到你被莫府的人带走，就以为你和莫家人有关系，加上我娘刚过身，我心里一片混乱，才会一心认定你就是凶手！如果……如果我没有回来告诉大哥这件事，你就不会被如此对待！”
　　高芸尚满心愧疚，反倒让天逸莫名其妙：“你……等等！怎么你说的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不是凶手？”
　　“嗯！” 高芸尚用力点点头。
　　“可是，” 天逸更想不明白了。“你当天见到我被带去莫府，后来也看到我身上被搜出毒药，为何你还会认为我不是凶手？”如果相等情况被天逸见到，相信他自己也会认定对方绝对是凶手，奇怪高芸尚从何得出这理论。
　　“就是因为毒药！” 高芸尚肯定得说。“我见到爹收起的毒药，总觉得有什么怪怪地，一直想了很久，才发现是什么奇怪！因为那是个瓷瓶子！天逸你身上带的所有瓶子，都是你家乡特有的……什么……尿……”
　　“是‘塑料’！”
　　“对！就是‘素尿’！你来了这么久从未用过瓷瓶子，所以，那毒药根本不是你的东西！”
　　看着高芸尚一幅世纪末大发现得神情，天逸猛得大笑起来，笑得停不下来，眼泪都流出。
　　“天逸！你干什么啊！我偷偷溜过来，你笑得这样子，万一被人发现……”
　　“哈哈哈哈~~！可是……你……哈哈……真的……” 天逸止不住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逸终于笑累了，拍拍高芸尚肩膀：“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真是不同凡响，一听你说话，就觉得我刚才所有的担忧都是多余！”
　　“你是在称赞我吗？怎么觉得你是在讽刺我？” 高芸尚怀疑的眼神。
　　“不是啊，我真的在称赞你！你跟我完全不一样！而且你很聪明嘛！”
　　“其实，我跟大哥说过了，可是他不相信我……”
　　“这是人之常情，你不用想那么多。” 天逸不以为然。
　　“可是，所有人都误会你了……天啊！天逸你身上好多伤！”
　　高芸尚见到天逸从头到脚，体无完肤，又焦急又担忧，天逸只好安慰他：“不用担心，没事儿，一点儿也不痛。”他说的是实话。
　　“怎……怎么可能不痛啊！” 高芸尚忙查看天逸伤势，可所见每一处都令他胆战心惊，只觉父亲和哥哥都太狠毒。“这手……”
　　“哦，是骨折，反正已经废了，无所谓！”
　　“你的胸口……”
　　“哦，断了两个肋骨，放心，没有插进内脏！”
　　“你的脚上这白白的……”
　　“哦，那是骨头，没事的，要烂的肉都烂光了，也不差那一点儿！”
　　“还有你的头上……”
　　“哦，小事，头骨没有异样，不过血而已，别紧张！”
　　“可它还在流啊！”
　　“放心放心，总要流完的，流完就不会流了！”
　　高芸尚真觉对天逸愈来愈不了解，怎么有人可以受了如此重伤还平淡以对，面无表情得欣赏月亮：“你……你……你真的是人类吗？”
　　天逸微微笑道：“当然是人类，只是，和你们有一点儿不同。”
　　“什么不同？”
　　可天逸不再回话，他斜靠在泥墙上，用还没废掉的右手玩弄身边用来点柴禾的稻草。
　　又是这种眼神！高芸尚知道天逸不会回答他，每次天逸用这种遥远的眼神看东西时，他就觉得天逸也是很遥远的人，可偏偏，他就被这眼神吸引，想把天逸留在自己身边，不让他回去那个很遥远的地方。其实他对天逸根本不算了解，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然而，感情的付出并非一定要看出身和来历，它总是故弄玄虚，让年轻男女摸不着头脑，就傻傻得坠落其中，不可自拔。
　　“……高芸尚。”
　　“嗯？”
　　“如果……只是如果……我是和你们很不相同的人，是你们意料之外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天逸并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手中的稻草，可是手中动作停下。而不可思议得，高芸尚居然觉得自己此刻知道天逸的表情，他一定是半犹豫半怀疑还半期待的神色，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会的！我一定会的！” 高芸尚一把抓住天逸握着稻草的手，希望能透过体温传递给他知道自己的信念：“许仙一开始也不知道白娘子是什么人吧，可是他还是爱上了白娘子，不管她是人还是妖！他都是爱白娘子的！”
　　“笨蛋！白蛇传最后是悲剧啊！许仙背叛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宁可相信一个刚认识的和尚的话。”
　　“可是，那是因为许仙是个胆小又软弱的懦夫！如果是我，不管白娘子是神仙还是妖怪，都会一直深爱她，因为我爱她，就爱她的一切啊！” 高芸尚一时忘记天逸有伤在身，用力握紧他的右手，只希望天逸不要再露出如此孤独的眼神，他那若有所思的神色，令高芸尚整颗心仿佛被挖出般痛苦。
　　天逸不发一言，静静得看着高芸尚，从小到大，从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过如此的话，从来没有！
　　高芸尚心情紧张，他这和情话无异的对白，不知道天逸会如何回应，或者还是他一贯作风，以沉默代替回答？
　　静静得，除了空气流动，没有其他声音，高芸尚一动不敢动，心脏提到嗓子眼儿，终于听到天逸再次开口：
　　“高芸尚，我要向你道歉。”
　　“嗯？”怎么反过来，天逸向他道歉？高芸尚脑子跟不上节奏。
　　“上次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不是骂你‘讨厌’吗？对不起，其实，我是很高兴地。只是我不擅长表达。虽然我无法给你任何回应，可是我想对你说：谢谢！谢谢你喜欢上我！”
　　——莲羽，你要更快乐一点儿——
　　外婆所言是对的，她早就知道，只是，她一直缺乏承认的勇气。她并不是认为过往自己所想是错误，可是从现在开始，她可以尝试其他的生活方式，就像当初她突然决定不再想去学校浪费时间一样。
　　并不是现在这样不好，只是多与人接触，多尝试一下，也许可以找到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方式。
　　毕竟她才只有十七岁，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她是沈莲羽，一个有爱有恨的人类。虽然冷漠孤僻，她依旧还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会有感情，只是她以前害怕承认于此，怕受到伤害，宁愿去自我催眠到自己都认定自己是个注定孤独的人。
　　其实没有任何东西是注定的，连神都无法绝对定夺明天会是怎样的天气。
　　就当是个童话，莲羽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做一个或长或短的梦，无论结局如何，至少她梦过。
　　“高芸尚，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让你看到白娘子真正的模样。”
　　这并不是对高芸尚下的承诺，而是对她自己下的承诺，她要自己去打破这可笑的保护壳。
　　“真正的模样？” 高芸尚并不是很明白。
　　“是啊。” 天逸淡淡一笑。
　　“你……你真正的样子？现在不是你真正的样子？” 高芸尚没想到天逸真的和白娘子般，难道他真是蛇妖……？
　　“到时候你就知道，只是我怕你认不出来。”
　　天逸也不想多说，一切，总有一天会揭晓的。在梦的彼端，等待他们的，不知道是何种色彩。
　　“天逸……”
　　高芸尚只觉天逸愈看愈似天外之人。许仙初次遇见白娘子时也是这番吗？只是看着就觉得被深深吸引，视线无法再离开。虽然天逸外表极之平凡，高芸尚也觉他天仙般迷人。
　　这就是爱情吗？
　　高芸尚自己也是第一次接触此，平时勾肩搭背的兄弟、一同玩乐的好友，为何其他男人都不会令他有此感觉，甚至想都不曾想，唯有纳兰天逸，是独一无二的特别。
　　曾经那么讨厌断袖之恋，然真的自己碰上，倒不恶心了，只是满脑子想见他，想见他，想接近这个似近似远的人，偏偏越接近，他就跑得越远，让人永远只能远观。
　　其实感情，从来就没有为什么可言！
　　高芸尚再次仔细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他的双眼，他的额头，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
　　“天啊！我都忘记了！你一身是伤啊！”
　　看着天逸一身惨不忍睹，高芸尚再次诅咒父亲和大哥为何能如此不尽人情，忙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袱，里面全是天逸原本治病的药罐。
　　“天逸，我从我爹的房间偷了些你的药来，我也看不懂，随便拿的，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你专门去偷的？从你爹房间？” 高芸尚不是极怕他爹娘吗？见到他们犹如老鼠见猫。
　　“嗯。不过我不敢全拿，怕被发现。你看用不用得上？如果不对我再找机会去换。”
　　天逸突然又笑起来，高芸尚全然不明白，只觉他总是如此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可天逸笑得更大声了：“高……高芸尚……”
　　“嗯？”
　　“有……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
　　天逸真的不能理解，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总是替别人担心，为别人出力，忧人所忧，而忘记自己。
　　真是和她沈莲羽完全相反的极端啊！可能，她也正是被高芸尚这点所吸引。
　　“没有有用的药吗？”
　　“嗯？”
　　抬头看到高芸尚焦急的神色，天逸才察觉自己在发呆：“哦……不，有了！酒精。这个好，可以消毒伤口，在这么脏的地方我还担心二度感染呢！你用沙布……就是那个白白软软的东西……对！吸点儿酒精……这瓶，然后帮我搽到伤口上。”
　　“搽到伤口上？” 高芸尚愣住。
　　“对啊。”
　　“你……肯让我碰你？” 高芸尚紧张得问，看来上次事情给他留下很深的阴影。
　　天逸又笑了：“你这不是废话吗？”
　　高芸尚不再问，他明白了，心情马上变得很愉快：“搽了这个就会好吗？”
　　“怎么可能！” 天逸一脸看动物园猴子的表情。“你以为这是仙丹吗？！只是消毒而已！”
　　“可是你又没有中毒，干啥要消‘毒’？”
　　“……”
　　“搽完这个搽什么？”
　　“那……搽那支白色的，可以治伤口。”
　　“搽了那个就会好了？”
　　“也……不是……”
　　“那到底搽哪个会好？你不是有很多不可思议的药，一吃就好吗？现在怎么不吃？”
　　“外伤……吃药作用不大……”
　　“你不是神医吗？怎么可能治好别人，治不好自己？”
　　“……”
　　“大家都说你是神医啊！什么病，几颗仙丹就治好了。”
　　“……”
　　“二娘的病好很多了，今天她都能下地走动，气色也见好，你知不知道？还有啊……”
　　“……”
　　“喂，天逸，不要不理我啊！”
　　紫色的蠢妖精，如果你现在能听见，请实现沈莲羽此刻的愿望吧：把这只烦人的白痴赶走！越快越好！
　　比起高芸尚，他还是比较喜欢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