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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遇雨 ...

  •   这一路,我们骑得十分慢。我对着骑在身边的谢审言絮絮叨叨地讲了我许多过去的往事,希望他能对我有一个立体的认识。我觉得如果想知道一个人,就得知道一个人的过往。有了纵观的理解,就不会把这个人和别的人混了。
      我捡着我那些尴尬失败的事例讲,我想让他把我看成个平凡的人,没有什么能力。他是个才子,傲气凌人。我觉得他比我强许多,得让他明白这一点。
      我告诉他,我从小就很笨。我给他讲我小时候怎么玩火柴玩大了,结果引来了救火车,得了“小纵火犯”的呢称。我跑得慢跳不高,只有游泳无师自通,七岁时,自己游了两次学会蛙泳,成了平生一大骄傲。暑假时,经常在深夜和小朋友们翻墙去院子里的露天游泳池游。月色下,水是黑色的,映着池边的灯光,那池边槐花的香气我现在还记得。
      高中时,十五岁吧,我常在跳水板上跳水,有一天,有人问我敢不敢上十米跳台。十米,三丈高。我一犯傻,就上去了。上去了才知道多吓人,怎么也不敢往下跳。我想从梯子上再下来,被上面的人一把拦着说:“没这规矩,上来就得跳下去!”我等啊等啊,终于等到游泳池要关门了,下面没人了,才一咬牙,头朝下跳了下去。入水时感到有人扇了我个大耳光,出水时半个脸就肿成了个猪头!有人在岸边哈哈大笑,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他告诉了我一些动作原理,让我马上再上去跳一遍!我真想问他是不是知道肿脸的滋味,但他是我们老师的丈夫,不敢得罪。只好肿着个脸,跳了一遍又一遍。后来,那位教练也教导过我多次。他总是给我留面子,我每次上来,他都这样说:“非常好!简直快成世界冠军了!”然后他会扭脸对着他旁边的人说:“这丫头,就是敢跳,她的腰再直点,手臂早点合起……就够得上专业跳水的幼儿园水平了。”他说我年纪大了,玩不了花样,只教了我一个动作。他说我跳得似大鹏展翅,可我有一次上来,听他和别人说:“我看她跳得跟小麻雀离巢一个样。”
      我是个胆小的人,曾经在一次跑步中跌倒擦破了膝盖,后来就再也跑不快了,因为总怕会摔倒。但就是跳水,我敢于一次次地去试,也许是我觉得跌到水里没关系?
      上大学,我糊里糊涂地过了四年。总在考试,考完就忘得一干二净!实习时,我们去了一个地方叫瓜洲,是一个粮食转运的枢纽。满地的粮食,满地的硕鼠!大白天就在街上乱跑,根本没人管。那个地方的县官向我们这帮太学院的学生致欢迎辞,我心不在焉,困得不行。忽听他说:“我们的新工程,耗资很大……”我出声感叹:“是啊!你们这里的耗子怎么这么大?!”大家爆堂大笑。
      有一次,旅行了近十个时辰,我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因为不认路,就在车站外等我的朋友来接我。我下了车,提了背包,坐在车站外的石阶上。那是个春天的午后,春风和暖,阳光明媚,树枝新绿。我看着周围来往的人们,觉得我们都是朋友,胸怀可以尽情开放,大家都会快乐一生……有人走到我身边,问我是不是傻了。我转头,看见是我的朋友。她问我为何坐在这样的地方。我周围看看,才发现我的脚下都是烟头纸屑,周围满是垃圾。可我因为贪恋春光,竟都没有察觉。
      ……

      钱眼转身说道:“知音,这是猛药吗?这是糖水呀!”
      我答回去:“少管!人家喜欢就行。”
      钱眼眯着眼笑着说:“又欺负人家不说话是不是?人家不喜欢也没法告诉你。”
      我领悟地笑:“钱眼,你真是我的知音。”
      钱眼哼一声:“日后别忘谢谢我!至少一万两银子。”
      我哈哈一声:“一亿两都没关系。”
      钱眼使劲拧着身子两眼发光地看我:“当真?!”
      我笑:“当然!反正我都付不起!”
      钱眼叹息:“赖账啊!我刚刚帮了她!”转身不理我了。
      我转脸看谢审言,他正侧着脸对着我,我笑着问:“喜欢听我说的事吗?”他点了下头。
      钱眼在前面不回头地大喊:“李伯,这是我给知音支的招,谢公子怎么回答的?”李伯笑哈哈地说:“谢公子点头了。”钱眼和杏花都笑出了声,谢审言转头向着前方,不再看我。
      这片地域十分荒凉,是一座山峦和丘陵地区的相间地带。林木茂盛,道路狭窄。我们走到过了晌午时分,都没有见到人烟。李伯说不要在路边休息,要走出这片丛林地区,到宽阔的地方才好。我记得杏花说李伯的武艺是府中最好的,那天钱眼也露了一手,我们不用害怕一般的小贼。但毕竟有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李伯还是十分谨慎。
      反正我正在兴头上,不吃不喝也没关系,就继续对着谢审言讲东讲西。钱眼他们和李伯其实也在听着。周围静静的,我的话语随着那些和缓飘荡的几点蒲公英,没入了路两旁的青霭中。

      突然,天上出现了一大片乌云,夹着隐隐的雷声。杏花回头说:“小姐不要淋雨,我们快走些。” 钱眼和杏花骑快了,我这回能让马走快些,但也得专心地驾驭,不能再讲话了。谢审言稍骑在我后面些跟着我,我感觉他一直在看着我。
      我们奔驰了一段路,前面突然开阔,林木稀疏,不远处,有几幢破旧的房舍。此时浓黑的雨云已经到了我们头顶,有些小雨点落下来了。我们到那片房子前,发现其中的一个门口挂着个“茶”字的布帘,旁边是个简陋的马厩。大家急忙下马,李伯过来接了我的缰绳,把马都牵进了马棚。钱眼领着杏花,谢审言紧跟着我匆忙地进了门。
      屋中昏暗,没有一个人。稀稀落落的黑色桌椅。钱眼大叹了一声,在中间的那张桌子旁坐了。我摘了斗笠坐下,杏花在我和钱眼之间坐了。一个干瘦的老年人出来,钱眼一挥手,依着惯例,要了一壶茶和一壶开水,店家应声去了。我看身边没人,一回头,见谢审言戴着斗笠站在我身后几步处,还在等着李伯进来。
      心中有气,我看着他说:“你是想迫害死我,对吧?换了黑衣,还这样行止?”他犹疑了一下,终于迈步走过来,坐到了我身边。我轻出了口气,想到方才语气中有些指责之意,怕他不高兴,就赶忙微笑了看着他说:“你知道怎么让我难受,你也知道我知道你知道……”钱眼桌子那边一下子抱头:“我不知道了!”我不理他,接着看着谢审言说:“你就别干这些让我难过的事情,让我觉得你故意让我伤心痛苦,让我活不下去。”
      钱眼大叹道:“敲诈勒索,此为上境!”
      我还是不看钱眼,依然笑着,轻声问谢审言:“你懂了吗?”大家都静悄悄的,谢审言半天没动静。我对着谢审言微皱了眉,模仿西施林黛玉之类的,一声轻叹道:“看来,我命……”谢审言点了一下头。钱眼和杏花都笑了。李伯拎了干粮袋子进来坐下,问道:“何事?”
      钱眼拍了下桌子说:“李伯,咱们讲的是拼力气,你家小姐讲的是以柔克刚。我从没见过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这么欺负人的。”
      我这才转脸看钱眼,恨声道:“你又多知多懂了,没人让你评点。”
      钱眼笑着摇头:“知音,你行!好狠!跟人家这么耍无赖,逼着人家撇清。”
      我笑:“这才是贼喊捉贼呢,谁那时耍无赖还说是猛药来着?”
      钱眼眯眼坏笑:“你这是一剂苦药!拿人家的心尖来当药引子。比猛药厉害。”
      我窘迫起来,说道:“不听你胡说了,杏花,我们走。”
      钱眼笑了,“走?你知道要去哪里吗?”
      李伯站起来说道:“小姐,请这边来。”
      我们跟着他从茶店的后门出去,旁边就是个小棚子,只有半身高的围栏,李伯说道:“杏花,我在门里等,有事叫我。”
      我进了小棚,惊讶地发现里面十分干净,一条窄窄的小水流上架了两条石板,简直是永久性抽水马桶,棚内自然没有任何异味。我方便了,发现棚门边有个净手的石盆。一根竹筒引了一股水流,又从盆边的竹筒流回到下面的水流里。我洗了手也洗了脸,学钱眼用袖子擦了脸,觉得是挺方便的。
      出来替了杏花,等她出来,我们回了屋中,李伯跟着进来。天已经开始下起小雨了。我们还没坐下,钱眼就站起来说:“走吧,我们也去。”谢审言起身,跟着钱眼出屋去了。
      杏花解开干粮,我拿出我的手帕,铺在谢审言坐的位子前的桌子上,在上面给他放了一块干粮。店家上了茶碗和茶水开水,李伯把给谢审言准备的茶叶放进开水,我给谢审言斟了一杯茶,放在了他的干粮旁边。
      杏花叹息着说:“小姐,你比丫鬟都做得好呀。”
      我笑道:“这就是玩,没什么。你没看我父母怎么对我的。”
      正说着,钱眼和谢审言进来了,钱眼一屁股坐下,喊起来,“杏花,我也想要手绢!”谢审言默默地坐下,像是看着手绢上的干粮,愣了半天。
      杏花把一块干粮放在了钱眼的茶杯上,说道:“不给!省得你一会儿给吃了!”李伯呵呵笑,起身出去了。
      钱眼抓起干粮就吃,一边问:“知音,你父母怎么对你的?”
      我也拿起一小块饼,侧脸看谢审言,见他抬手拿了干粮,才扭回头对钱眼说:“别提了,千娇百爱在一身哪。小的时候,给我包一口一个的饺子。我过去不喜欢吃青菜,我娘用各种颜色的菜,摆成个笑脸,对我说,吃了这个嘴巴,嘴就长得好看,吃了这个眼睛,眼睛就长得好看。我为了好看,只好吃了。我大了,我娘做鱼,都把鱼骨头给剔出来,怕我卡了喉咙。”
      杏花眼睛里含了眼泪,“我娘死得早,我不记得我娘了。”
      钱眼马上说:“娘子别伤心,我也没见过我的娘,咱们是一样的人。”
      李伯回来坐下,拿起干粮,说道:“原来的夫人该就像小姐的娘,心好,对人也好。”他说完,脸上闪过一丝伤感。
      我忙说:“这里的爹和哥哥也都很好,我是个十分幸运的人,大概是上天可怜我无能软弱,总让我到好人中间,不然,我大概活不下去的。”
      钱眼一边吃一边说:“知音,你这么使劲贬自己,人家听了会难受的。”
      我吓得瞥了谢审言一眼,低声道:“别乱说!不许总扯上人家!”
      钱眼笑着,“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想被扯上?”
      我不说话了,低头吃东西,钱眼笑着对李伯说:“李伯,你发现没有,我能说最后一句话了。”李伯笑了,我抬头看他,李伯咳了一下。
      一声大雷,暴雨倾泻,四外一片水声。室中光线暗下来,气息清新。大家吃着饭,我见谢审言吃得差不多了,就又往他面前的手帕上放了一小块饼,对他低声说:“你如果不想吃也没关系。”那边钱眼立刻说:“对对,我会吃的,不吃没关系!”
      杏花生气:“多嘴!”
      谢审言最后还是拿起了那块饼,他吃得很慢,几乎是一口饼一口茶地送了下去。我有些不好意思,暗地里提醒自己,下回别这么强迫他了。可又想,他这么瘦,多吃点儿也好。
      我拿起桌子上的手绢放回袖子里,杏花给大家上了茶。我手捂着热的茶杯,听着屋外面的雨声,转脸看向谢审言,他正对着我。我看了他的面纱好久,他对着我点了下头。我笑了,感到透贯了身心的快乐,竟然想流泪。
      那一刻,我明白我不知何时已经喜欢上了他。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敬佩他,感慨那么多的折磨都没有夺去这个人的坚强。即使他浑身血污地躺在那里,遍体是鞭打烙烫和被凌辱的印记,我却牢记了他紧蹙眉头的隐忍和咬定牙关的沉默。也许是因为我感动他为我起身摇头、为我拉住了马缰的善良,也许是他那挺拔的白衣背影,让我心动莫名……也许理智的分析永远也找不出感情的规律,预想不到的了悟,带着欢喜,突然充满了我的认知:原来我对他的好,根本不是还他的人情那么简单,原来我的心,并没有死去……
      “扑哧”一声笑从桌对面传过来,我转脸,杏花忙低了头,李伯似笑非笑地样子。
      钱眼贼笑着轻轻摇头说:“你那时说我什么话?什么至少要先含蓄委婉一段时间之类的,还记得吗?”我咬着嘴唇狠盯他。钱眼一笑:“目光是杀不死我的,李伯,娘子,你们小姐刚才什么样?”
      李伯笑道:“小姐乃十分忘情之状。”
      杏花勉强抬头,忍着笑说:“小姐,你的眼睛都亮了!”
      我马上双手盖了脸说道:“没有!你们都看错了!”大家笑得更欢乐了。
      钱眼叹息道:“知音,今天人家换了件衣服,你就那么看人家。你是不是只贪图人家的长相了?人家容貌出众,众所周知……”
      我大窘:“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钱眼,我连人家眼睛都没见过,现在也快忘记人家长什么样子了。”
      钱眼眯眼笑道:“知音,那你这时候眼睛就直了,日后真见了人家眼睛可怎么办?还不流口水?”
      我一笑,“日后再说日后的,反正人家且不理我呢!来日方长。”
      钱眼哈哈坏笑:“又激人家!知道人家恨不能听你每个字,还说人家不理你。”
      我真咬起牙来:“你这么说,不是那么回事的话,人家生气了怎么办?!”
      钱眼诡笑:“我跟你说,就是这么回事。你不信,干吗不问问人家气不气?”
      我堂皇地说:“我不敢,人家要是真生气了,我宁可不知道。”
      钱眼更笑:“你胆小成这样!人家比你胆大多了。不信,我替你问问,看他是不是敢说喜欢你……”
      我大惊道:“别问!”
      钱眼说:“偏问!”
      我叫道:“不许问!
      杏花他们大笑,钱眼一白眼睛说:”谢公子……“
      我说:”你敢问,我跟你急!“
      钱眼继续:”我实在憋不住得问问你……“
      我哭道:”我再也不认识你了!“
      钱眼:”你喜欢不喜欢……“
      我捂了脸:”李伯!杀了我吧!“
      钱眼:”……喝这个茶水?“
      我愣了,放下手,看向谢审言,他停了会儿,轻点了下头,大家哄堂大笑。我也大松了口气,知道他没生气。
      我们说笑了好久,喝了很多茶,看时间应是过了一个时辰左右。
      又一声雷响,听着似远远地去了,雨渐停了。谢审言突然轻咳了一下,我吓一跳,他已经好了呀。我转头看他,见他正对着李伯,向着门口轻偏了下头。李伯微侧头看向门口,笑容尽失,眼光变寒。我转头,见那早上所见的三个平民装束的人刚进了门,一身淋湿,看着我们。
      李伯一下子站了起来,说了声:”小姐,该走了!“杏花起身抓了我的胳膊把我拉起。谢审言站在我的另一边,李伯开路,钱眼跟在我后面,大家向门口走去。
      那三个人在门口站成了一排,挡住了出口。李伯快走到他们面前时突然动作,几拳几掌,让我眼花缭乱,那三人避让开来。李伯抢到了门边,我被杏花扯着出了门,动作中谢审言白色的身影一直护在我身侧,我觉得很安心。
      出来后,只觉眼前人影乱晃,我手足无措,糊里糊涂地就被杏花推上了马。上了马,身后又是一阵打斗声,我刚骑出几步,李伯已骑马跟上,一手抓住了我的马缰,扯着我的马就飞奔起来。
      雨后清翠的景色在我眼前旋转不停,成了个螺陀的画面,我赶快闭上了眼睛。模糊中听见后面急促的马蹄声,李伯的急促的话语:”快,快点!“慢慢地后面纷杂的马蹄声环绕过来。李伯说了声:”不好!“我们转了个方向跑去。
      我双手抓着马鬃,不睁眼,感到雨后滴着水的风从我面颊上掠过,留下了一层合着大地清新气息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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