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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试探 ...

  •   那夜我们露宿在村外的树林里,杏花不在,我感到孤单。我和钱眼两个并肩坐在火边聊天。钱眼常问李伯几句话,李伯老实回答。钱眼从不看谢审言,虽然谢审言戴着斗笠坐在我们对面。许多次,我觉得谢审言隔着火看我,我每抬眼,看到的只是他斗笠的面纱。
      钱眼想念杏花,我们总谈有关杏花的事。后来,他心中烦乱,就用尽心机,千方百计地开谢审言的玩笑,让我防不胜防。
      钱眼叹气:“知音,你说杏花的继母那样对她,也就算了。她的父亲为何根本不护着她?”
      我也叹息:“也许就是因为她是女的?”
      钱眼看着我说:“你也是女的,你父母对你怎么样?”
      我答道:“我的父母对我非常好,总说我是他们的大福分。我是个傻瓜,学习不好,干什么都很笨,如果在别的家中,早被歧视死了。但我爹娘是真的爱我。”我叹息道:“你说我怎么这么走运呢?”
      钱眼长叹道:“傻人有傻福啊。你有这么好父母,你不能孝敬他们,心里一定不好受。”
      我轻点头,但沉思着说:“不是孝敬,我的父母从小就告诉我,他们不要什么孝敬,总说不要回报给他们,要回报孩子,这样才能把爱传下去。我怎么喜爱他们对我,就怎么对我日后的孩子。我想念他们,但我不觉得欠了他们什么。我还没有孩子,就已经担心欠了孩子。万一,我的孩子没有我当初那么快乐,我就欠了债,没有把我接受的美好,完全留下来。”
      钱眼久久不说话,最后叹息,“你说的话是如此大逆不道!”
      我笑着说:“这还算大逆不道?我告诉你件事,我爹说话风趣,我娘做一手好菜,我的那些同窗好友都喜欢到我们家去聚会聊天,最后吃一顿我娘做的晚饭。有一次,我们十几个人,正谈到孝顺这个话题,一位仁兄,当着我爹的面说,要求孩子孝顺的父母都是不爱孩子的父母。此言一出,大家都不敢接话,怕我爹生气,可我爹高兴地说:‘对呀!因为爱孩子的父母从孩子身上得到了无数的快乐,早心满意足了,还需要什么孝顺?’不是所有父母都这么想的。我们那里出了件事,有对父母在公堂上要女儿还当初的抚养之资,说一滴奶,差不多,一百两银子吧!”
      钱眼大惊:“比我还厉害?!”
      我笑着问:“你怎么还价?”
      钱眼一哼:“那还不容易,就是你刚才说的快乐之意,我就说我每一个笑容,也要一百两银子!我长大后每次去看他们,就是一千两!”
      我感叹:“钱眼,你到我们那里去,也一样能成大富翁!不,还可以成大律师呢!”
      钱眼得意起来:“那当然,我到哪儿都活得下去!我原来要饭都能活下来。”
      我敬佩地说:“真好!我从来就没有这种自信,因为什么都不会。不过要饭我大概还是可以的吧……”
      李伯开口,“小姐,不要再这么说。日后老爷或大公子听到,都会不快!”
      钱眼说:“就是,你这个太傅千金,这么贬自己,不是给你爹抹黑吗?再说,你可以给人算命啊!”
      李伯又说话:“小姐也不能是个算命的!”
      我叹气:“想当也当不了啊!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呀。一时有一时没有的,万一到时候没有,非让人当成骗子给打个半死……”我忙停了口,怎么能在谢审言面前说打字?!
      李伯气道:“没人敢……”他说不下去了。
      钱眼却毫无所动:“你爹娘打没打过你?”
      他还说这个字?!我气道:“当然没有!我爹说他可不敢,我一哭,我娘就……”
      钱眼笑了:“打他?”
      还说“打”字?!我急死了,忙说:“瞎说什么呢?!我爹说我娘只是给他揉揉……”
      钱眼笑起来:“你爹娘倒是恩爱。”
      我点头说:“我爹娘是一对好夫妻,他们都四五十岁了,还搂搂抱抱的,看得我发麻!”
      钱眼更笑得眼睛眯成了小缝:“日后,你是不是也会……”
      我忙打断说:“我看你对杏花就有这黏糊劲儿!”
      钱眼接茬道:“黏糊也比不声不响好!”
      我吓得心里一紧,谢审言是不是会觉得钱眼在贬低他?忙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什么都说!贫不贫?也就杏花喜欢你……”
      钱眼无耻地说:“不说出来,谁能知道你的心思?杏花娘子自然喜欢。知音,你讲讲你的心事。”
      我撇嘴:“干吗要告诉你?”
      钱眼坏笑:“知音,其实我知不知道的,没什么。但有人因为你那么一下子,苦熬了多少天。我这样与你探讨,也算是助人一臂之力了。”
      我皱眉:“你这是落井下石吧?还一臂之力呢,没人感激你。”
      钱眼:“你是那‘没人’吗?你怎知此‘没人’会不感激我?”
      我岔开话题:“我是你和杏花的媒人,没有我,你们怎么能认识?你现在还不谢我?”
      钱眼:“我不谢你,你没帮忙,还说要拆了我们。说自己惭愧也只一带而过,我没得着什么满足。说到谢字,那谢公子倒是该谢谢我。”
      我又不说话了。
      钱眼:“知道为什么吗?”
      我还是不说话。钱眼转头对着李伯:“李伯,你说说。”
      李伯咳一声说:“可是因为你常引着小姐说话?”
      钱眼:“李伯,你也是我的知音了。”
      我板了脸,“李伯,上次的事,我还没说我原谅你了。”
      李伯低眉:“是,小姐。”
      钱眼:“这算什么本事,仗势欺人,你怎么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我哀叹道:“杏花,回来吧!我想你了!你的夫君想你想得疯狂,拿别人开涮过瘾,算什么本事!”
      钱眼奸笑:“知音,你看我一眼到底,你觉得我看不清你?”
      我:“钱眼,我说过的话让风吹跑了?现在不是你看得清我的问题,是……”
      钱眼:“是什么?”
      我蹙眉想着怎么说得不让谢审言听出来:“是李代桃僵,结果杯弓蛇影;是瓜田李下,结果草木皆兵;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是……”
      钱眼一哼:“是欺负人是不是?我替人讨账这么多年,讲究的是察言观色,抓人的短处,看人的想念。我一看一个准,知道怎么威迫利诱,才能笔笔不落空,没失手的时候。我看你虽然多用了些时间,但还是看清楚了。看另一个人,不是我夸口,我与他同行同息这么多天,比你看得清楚。你刚才那几句话,如果觉得人家听不懂,那你可太小看了人家。怎么说人家也是京城第一……”
      我打断:“钱眼!有本事,咱们现在去杏花的家,看看她在干什么?!”
      钱眼凝眉想了想:“是啊!我那杏花娘子在干什么?”
      我贼笑:“大概见到了她青梅竹马的伙伴,正在共诉衷肠……”
      钱眼凶恶地笑:“我曾拜读过人家的诗作,天下传扬,你想不想听?”
      我:“杏花为人十分心软,万一那以前的伙伴说些甜蜜言语……”
      钱眼:“人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因为你才落得一身的病痛……”
      我:“我身体不适,得让杏花早晚都陪在左右,尤其是晚上……”
      钱眼:“人家晚上经常不舒服,夜夜辗转叹息……”
      我:“杏花与我情同姊妹,我想可以说服她等上五六年再嫁给你。”
      钱眼:“人家度日如年,伤心无人得见……”
      我喊起来:“李伯!”
      李伯出声笑道:“在。”
      钱眼:“人家没喊,你喊什么?”
      我:“李伯,先把他活埋在哪里,等要赎杏花时再挖出来吧!”
      李伯笑着说:“是,小姐。”
      钱眼:“谢公子!到时候我就指望你救我了!我豁出去了,知音,你要对得起人家为你受的苦!”
      我一把去推钱眼,手没碰到他,他已经仰身平躺在地。我气急败坏地对李伯说:“给我剑!我得亲手杀了他!”
      钱眼躺在地上说:“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我说道:“我不会!所以你也不许用武功!不然不公平!”
      钱眼伸了伸腿轻松地说:“不用就不用,大不了,拉谢公子过来,替我挡上一挡,你不敢动人家……”
      我抓起一大堆石子沙子打向钱眼,他叫着跳起来,刹那跑到了谢审言的身后,挤眉弄眼。谢审言静静地抱膝坐着,微低着头。我不好意思起来,说了声:“钱眼只是玩笑,对不起。”谢审言轻轻地点了下头,我觉得心中一阵快乐,这是他头一次对我做出了回应。
      钱眼看了看左右,说他要去杏花的家附近转转,我问他是不是要我们陪着去,他说不要,他只是自己去走一走。他离开了,李伯突然说他要到附近看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说了一下子站起来,不等我说话,就消失在黑夜里。
      篝火边就剩下了我和坐在对面的谢审言,他夜里也戴着斗笠,但我都看得惯了。我局促不安,看他一眼,他该是在看着篝火。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我想起钱眼的那些话,不知为什么,有丝甜蜜。我终于轻声地问:“谢公子,你可是真的好多了?不怎么咳了?”说完我看着他,他过了一会儿,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的心有点跳,有种又酸又痛的感觉。
      我想不出来再该说什么话,骂自己以前那些杂志上写的约会技巧之类的读过就忘得一干二净!我这辈子从小就跟了一个伙伴,什么时候跟别人搭讪过?他好不容易对我点了下头,看来不是那么讨厌我了,我得赶快近乎近乎,日后也能安慰些他的痛苦。可我怎么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哪?!和钱眼讲得上天入地,到此时一个词也没有了。
      四外黑暗,只我们面前的一小堆橙红色的火光,摇动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声。
      我看着火,咬了会儿嘴唇,又抬眼看他,他静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双手修长,环在膝前。一只黑衣的袖子稍褪上去了些,露出他曲线优美的手腕上的一道伤痕。那伤痕环着他的手腕,一定是因为……我看着,明白了钱眼看见杏花手臂上的伤疤的感伤,想起我那次为他上药时看到的……心里难受起来,微皱了眉……他稍动了一下手,让袖子滑落些,遮住了手腕。我猛地从凝视里醒过神来,低了头。
      我在想什么哪?他为人善良有礼,自然会点头回答我的问题。就算他心里明白我是谁,我的模样还是那个害了他的人!想想那个小姐对他做的事,他怎么会喜欢我?!
      我一直深深地低着头,没再看他一眼。像有什么在我心口,一下下扎得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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