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劫》茶思漫

2、昆仑

　　我在下界生活了九百多年，从奈何桥头走下的那一刻起，我便与这里有了不解之缘。空气里滞留着黄泉边凝重的怨气，闷得我喘不过气。唯有看着变幻无常的下界风景，嗅着迎面而来的曼陀花香，心情才会舒畅。
　　我是个鬼，但不是个尸骨无存的孤魂野鬼。同样是鬼的络儿羡慕我可以到三界游山玩水，而她可能连奈何都渡不过，奈何桥只给生人走，过了桥就不再是人。
　　我笑道:“那我前世得有多凄惨啊，爹不疼娘不爱，到死都没人有空埋葬我。”
　　络儿莞尔一笑，她与我年龄相当，据鬼君说她前世是个凡人，被丈夫谋害而亡，死也不得瞑目。
　　我曾用大把的灵豆贿赂鬼君，想知道生死簿上记载了我做过的哪些惊天动地的事情。鬼君乐呵呵地应承了，一大把灵豆下肚，慢悠悠地说道:“你命格迥异，生死簿上甚至都没有你的名字，若不是你安然过了奈何桥，我都认为你还活着。”就这样，他用一本无字命簿坑蒙拐骗了我劳心费力寻得灵豆。
　　虽然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鬼，但我无比渴望修仙，来自灵魂的渴望。大抵我上辈子与仙界大有渊源。
　　“神仙有什么好？神仙也会生老病死，也有爱恨嗔痴。哪有做鬼来的逍遥自在。”络儿语气泛酸。
　　我知道她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不甜，“那我们呢，我们就不会死了吗？”我轻声问道。
　　络儿白了我一眼，无奈道:“你已经死了。”
　　“哦。”是啊，上天剥夺了我生的权利，也不给我死去的机会，这更加坚定了我要修仙的想法，我要改变命运。
　　没过几日我就去地府找鬼君要得通往三界的通关文书，他兴许是对上次吃我灵豆的事感觉有愧，这次爽快地给我掩了气息。看着透明的身体逐渐变实，我才发现我死前穿得是一身红衣。
　　“孟婆，您说我的尸身还在，那我是否还有还生的可能？”渡河前，我去寻了孟婆。
　　“你来时我便说你罪孽深重，无缘投胎。若尸身尚有灵气，复生未尝不可。昆仑山有相关典籍，你若有缘，可去翻阅，说不定有妙解。我要提醒你的是，神仙满嘴都是伪道德假仁义，你切莫轻信。”孟婆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
　　我同她道谢告别，渡过奈何，就是人间。
　　我混了好几年，才混上昆仑山。这里地势险要，山涧沟谷，天石清泉，都在仙气的笼罩之下。我换了一身洁白的道服，随着一少年仙道登上了山巅。
　　昆仑收徒，不看仙资，不看功法，只凭一个仙缘。这世间，唯有缘子最是难测。
　　此时此刻我正站在诸位道友面前，他们略带惊羡地望着我，估计是没料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竟是天选之人。我站在法阵中央，心中有些忐忑。
　　菩提仙人摇晃着那把蒲扇大摇大摆地坐在地上，仙者都是这般不拘礼法吗，而后我才晓得，他是仙主向佛门请来的贵客，自然桀骜了些。
　　声如洪钟:“咱们做神仙的，无所谓除恶扬善，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之类，你的能力有多高你的责任就有多重。小到洗衣做饭，擦桌扫地的仙仆，大到以天下为己任的昆仑仙主，都要记住自己的责任。既然来了仙界，就要抛弃一切爱恨慎痴的欲念，专心修炼，希望以后有能力能够为仙主分忧。既然是神仙收徒，自然不得马虎，论得是一个缘子。这位小施主，看看你和哪位仙道有缘。”他起身运功。
　　我被着菩提仙祖一番简单粗暴的宣言惊得笑出了声，菩提仙人瞟了我一眼，继续作法。
　　法作到一半极尽礼成时，微风徐来，伴着奇异的清香。道衣仙人似是踏雪而来，洁净的如同云巅上的晚霞，他单足点地，不顾我瞠目结舌的表情，淡然地将食指点到我的眉心，微微有一丝痛。
　　“她，是我言不解的徒弟。”白光一闪，阵法礼成。
　　“仙主，不可。”菩提仙人制止道。
　　言不解看着他，反问道:“有何不可？”
　　看着仙主寒气逼人的眼神，菩提仙人不镇定了，他手足无措道:“仙主说可，便可。”打碎牙齿混血吞。
　　我一时发懵糊涂，问道:“为什么你是我师父？”我像一只公鸡一样站在那儿，依旧摆着我自以为很有威严的花架子。
　　众仙唏嘘了片刻，没有想到这个小顽童竟如此大言不惭，堂堂昆仑仙主，难不成做不了我这个小仙童的师父。
　　他们听起来可能是胡话，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素闻昆仑仙主是座万年冰山，就是火山喷出来的岩浆也难以融化，修为更是精进，普天之下难觅敌手。我怎么能跟一块石头相处和谐呢，怕是藏书阁没进成，就先被拆穿身份当成奸细丢入十八层炼狱了。想到这儿，心里一阵恶寒。
　　言不解好看的脸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拒绝。他抿抿唇角，由于我体格轻盈，他十分顺手地将我一把拎起。
　　“收徒弟，无需你的同意。”
　　我刚想指责仙界霸道强权，就感到脑袋发沉，浑身无力，“你，给我下了昏睡诀。”声音越来越小，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月色正浓，繁星点点。我有些怀念下界的弯月，远远看，乌云间就那么一点点。道衣仙人坐在窗子前，沐浴着月光，他凝眉望着我，一眼如千年般悠远绵长。
　　“醒了？”好似一滴水珠落入沉寂的大海。
　　我木讷地点点头，不知所措的同他对视了好久，才端着红扑扑的脸骨碌到床下，寻思着，门在哪里。
　　记忆力他好像就是我的便宜师父，长相嘛，过关。就是气质冷淡，若是再同他对视在下去，恐怕要冻成冰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看清了我心中的小九九，“想去哪？”窗边一滑，滑到了我跟前。
　　他的眼神很复杂，好似我是他多年未见的故人。可单凭我是个小鬼这一条，就令我和他永生永世有缘无分了，更何况我还是个胸无大志的小鬼。
　　我无意识地将双手抵在身前，不敢看他灿若繁星的眼睛，“哪里……我就是睡久了，想透透气。”
　　为了配合我随口编造的谎言，我装作闷热的样子，不停地用手在脸颊边扇风。
　　“嗯，瞧着脸红，出去走走吧。”笑意一闪而过。
　　外面凉风吹散了我心头的燥热，我一边小心翼翼地瞧着言不解的神色，一边眺望星空，云彩很低，仿佛压在我的头顶。
　　言不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的脸，他藏在衣袖里手想要抬起，抬到半截，又重重放下。
　　这一细节完完全全落入我的眼中，心头涌起一个可怕的想法，难不成他看上了我的美貌？堂堂昆仑仙主，甭说阅人无数了，仙女啊妖精啊，没说八万也有七千了吧。我这点姿色，怎么可能入他的眼。
　　我胡思乱想之际，已经走出了好远，景色看遍。
　　“你是个毫无仙力的凡人，怎么会来昆仑？”言不解忽然停住了，扭头狐疑地看着我。
　　“凡人就不能修仙了？”我郁闷道，“谁不是历经磨难才得道飞升的，仙家不是最将就众生平等嘛。”
　　言不解错开这个话茬，又问道：“你是哪里来的，你的家人呢？”
　　“我……”眼珠一转，“我从小亲人们就患了瘟疫，死光了，只有我存活了下来。至于出生之地，我游走四方，还真没哪出算得上是故乡。”
　　想套我话，没门！我偷偷抬眼瞧着言不解，只见他眉心微皱，神色间竟有怜惜之意。之后他有问了我好些话，我都对答如流，再后来我便困了，兴许是昏睡诀的作用，不记事了。
　　只听一个伤心的声音响起，“小芷，命途多舛，奈何缘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