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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晚灯花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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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家客栈的前门,在她们正在说话的当口,却忽然涌进来了一堆人。
这一堆人理所当然地阻拦了前堂的路,同样用最快的速度将绝不相干地一些人赶出了院落,一个不留。
沈青衣记得这样的一件事,昨天就好似发生过一回时,她不由得又轻轻叹了口气。
这群人有男有女,最当中的是一个衣饰华丽,面貌也非常好看的小姑娘,只是她的面色却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铁青可怕,她的眉毛既躁动到要杀人,有人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后,她便直直走到一处屋门前,扬起一张手掌就朝另一个刚刚被拦在门口的小姑娘脸上打了下去。
她本不必亲自动手的,但她既是武将的女儿,很多时候做事就会直接很多!
她原本那样雍容华贵,但是她真正动起手的时候,却和世上任何一个小泼妇没有什么差别。
她下手干净利落,燕京城中历来被她掌箍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这回她的手掌飘起来的时候,她冲上去要打的人忽然消失不见,下刻已站在了庭中有阳光的台阶上。
两个小姑娘,一个瞪着另一个,一个好像要吃掉另一个。
一个骇了对水亮亮的眼睛退了一步,凶巴巴的小姑娘便又逼前一步,仿佛不打到她绝对不会罢手,沈青衣这时却已气定神闲地坐在窗前准备静静地喝她面前桌上的那碗粥。
小梳瞧瞧这面貌很凶的小姑娘,再看看窗前喝粥的沈青衣,她问道:“婆婆我们可认得这个人?”
沈青衣舀起一汤匙粥,边吃边摇摇头:“不认得!”
小梳便道:“婆婆,她好似定要打我一巴掌,我是否不该让她打?”
沈青衣点点头:“你自然不该让她打你一巴掌。”
她话音未落,那来势汹汹的小姑娘已冲进屋中将沈青衣正坐的那张桌子腿踢断了,将沈青衣正在吃的那碗粥也打翻了,打翻的粥溅得四处都是,沈青衣的身上干干净净,简直连一点粥汁也没有溅上,那个冲过来的小姑娘手上却已被热粥烫出了十来个红包,她立刻痛得一边连连甩手,一边直直跳脚。
沈青衣于是执着那根空汤匙坐在窗前缓缓开口道:“所以人万万不能有害人之心,否则只会平白害了自己。”
永嘉县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本来身份高贵,她的父亲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实在她身上寄予了很多希望,越发将她养得骄纵,她既绝不肯将一个年老的婆子看在眼里,但是她此刻看着面前这位老人的脸,看着上面的宁静无争,万里清平,她本也是有眼界的人,知道燕京城本是卧虎藏龙之地,所以她哪怕根本不知道这老人是谁,她忽然好似也不敢有太多争强好胜之心,面上忽已有了满满的委屈:“这位老婆婆你不问问她,为何当街勾引了我未来的夫婿!”
沈青衣目光微是一停,这时掠向站在外面明显也已经愣住的小梳:“你说得本也有些道理,若有人抢我的夫婿,我也是要生气的,也是要打她一巴掌的!只是你的夫婿是谁,看你的身份,他应当是不住在这间客栈里头的!”
永嘉县主听了正要说话,小梳忽然脸色惨白:“婆婆你不要问她了!”
沈青衣由是一笑:“为何不能问,莫非她未来的夫婿,小梳也是认得的?”
小梳的脸色猛是更惨白,她的嘴唇也颤抖得厉害,她只得将它们紧紧咬住,咬了好长时间,都现出血印了,她这时转身对永嘉县主道:“我明白了,你莫哭,我不该去找少康的,我以后也绝不会再去找少康了。”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自己的眼泪已快要漫出她的眼眶。
永嘉县主当然也看清了这小姑娘的可怜,她更没想到她能答应得这般快,她虽然心中不信,看那小姑娘可怜模样,却又好似不像假的,片刻,嘴中才勉强凑出几个字道:“你这般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嘴里说的有几个字会是真的?”
小梳强咬牙,眼眶中却到底已沁出了泪水:“我从不骗人的。”
沈青衣这时在窗口替她添出一声:“你的确可以信她,因为她今年十六岁,在过去的十六年中她真的并不曾跟她的婆婆我说过一句假话!”
永嘉县主只得点点头,“婆婆你这么说,我就信她。”
那老人便又道:“你自然也可以不信她,而是管住你未来夫婿的脚,若他再去黏连其它小姑娘,你就打断他的腿!有一次打一次,有两次就打一双,他若两条腿都不能走路了,他自然也就不会再做出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永嘉县主猛张大嘴愣在那里,干瞪了眼。
她本该恼怒的,因为这老人本在笑话她的未来夫婿,可她忽又忍不住也已在心里暗笑。
她的眉毛一跳一跳的,别人以为她一定又要大发雷霆了,她忽然一挥袖,将她身边跟着的人都赶得远远地,自己却反而去坐在了那个老婆婆面前,轻轻地绝无一个旁人该听见地叹了口气,然后猛瞧着沈青衣手里拿着的那个喝粥的勺子发呆!
沈青衣便问她道:“莫非你也饿了?”
永嘉县主便点点头:“我听了很多风言风语,昨天的晚饭既气得没有吃,今天的早饭便也没有吃。”
沈青衣便叹了口气:“看来她不聪明,你也不是很聪明!”
堂倌后来战战兢兢重新布了桌子,便另盛来两碗稀粥,永嘉县主拖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一时瞧着那小姑娘还是魂不守舍站在屋檐下,忽招招手:“我不打你了,你过来同我说说话!”
小梳既不想走近,下刻却也只得走到桌边,依旧魂不守舍瞧着永嘉县主。
永嘉这时又抬了一次眼,看着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她的心情忽然又很复杂。
她好像也不怨她,她只是有些迷茫。
但她微红了些脸,到底低声问出道:“你……你既跟他说过话,你可已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小梳自然不信永嘉县主会忽然问她关于完颜康的事,猛更错愕瞧着她。
永嘉县主既许久听不到人应,只得又抬起头来略带尴尬笑道:“我其实也没有多恼你,只不过要找你发气罢了,你既是一个,以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我爹爹说,我……多少该有些容人之量的!”
她见小梳仍是魂不守舍地盯着自己,到底心中又生恼了,猛气急道:“算了,我不问你,我也总会很快知道的!”但她身边既有一张老人的脸,这张老人的脸光明磊落,好像绝不像有点恶意的样子,她那怒意一接这老人一对目光便又消了,便低低嗫嚅道:“我爹爹说,东宫空悬八年,大抵六王爷入主最迟便是秋狩之后的事,是以府中……府中如今已在准备我明年的嫁妆……”
永嘉虽是刁蛮任性些,这时却笑得又勉强又无奈,脸上又犹豫又矛盾。
她当然绝不想有人来勾引自己将来的丈夫,完颜康也当然是个容易招花引蝶的男子,他的身份和容貌家世既都绝对是燕京城中最一等的人,所以她的父亲乌起合术将军很早就同六王府结下了这门亲事。
那时六王爷刚从淮海城回朝,而她的父亲便是这位六王爷留在淮海城最可信任的下僚。
当永嘉听到有一天要嫁给完颜康的时候,她的心和任何中都城里的小姑娘一样欣喜不已,但她在这中都城住得久了,她遇过几次完颜康后,不知为何,她那颗雀跃的心里忽然有了一阵不知哪里来的不畅快,她心中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是五味杂陈。
完颜康当然不是不好,只是他眼中看她是和旁人一样的。
只这一样,便已是他的错,是天底下最大的错,尤其对一个青春正好的小姑娘而言。
但永嘉当然不敢把这样的话同任何一个人说,任何一个人听到这些都会说她不知足,不懂感恩。
她如今也只在沈青衣面前说了一小半,藏下了更大半!
她本来以为她今天来这家客栈中会有很多事做,但现在她却已觉得自己在这里本是多余,她自已当然也绝不想再在这里,所以她勉强对沈青衣笑了笑,立起,人忽然飞也似地已离开了长平客栈!
小梳遥遥望着她的身形逃走了,她将脸转向沈青衣,她脸上原有的惊讶和悲伤这时候也已同样变成迷茫,这迷茫本同样折磨着这些刚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沈青衣望着她面孔上的忧郁便叹道:“看来天底下有心事的小姑娘也不止我们小梳一个!所以我们小梳既已答应了人,现在当然已不想出去了?”
小梳的眼波果然又暗了一暗,面上怔了一怔,忽出奇摇摇头道:“不,婆婆,小梳现在比刚才更想出去走走了,只是小梳答应了人,自然不会再去找不该找的人”她的心既像正在裂开来一样,她若不走几步,将自己的心思转到别的地方去,她怕它们一定会碎成一瓣瓣的,她都没办法将它们粘回去。
沈青衣虽是心中怜惜,到底也没有留她,她点点头道:“那么小梳早去早回,莫又迷了路。”
这小姑娘上一趟来中都城既走迷了路,遇上了不该遇到的人,她这一回走远时,便又还像一阵风,失魂落魄的风,不问东南西北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