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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浣花镜(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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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白跑在前面小步轻跳,追得煞是漫不经心。风阕紧跑几步赶了上来,一掌招呼在白的背上,道:“你追人呢逛街呢?”
白呵呵一笑:“前面还有俩人呢。那混蛋跑得又不快。我这是为了等你,怕你来得晚了就找不到。”
这前半句说得倒是实话。可就算不快,最前面那人同紧随其后的二人间也有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风阕眺望了一下前方,又偏了偏头将信将疑地瞥了白一眼。见风阕还有所怀疑,白不耐烦地一咂舌,又叹了一口气,道:“那人是去找今早伤他的鱼商的,跟着就行了。”
风阕见这人绝对知道什么内情,又不肯挑明说开,非要一圈一圈地打着哑谜,轻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东西就直说吧,我们来交换一轮情报。”
白并不说话。风阕无奈,只好再放出一句:“那鱼商手里的圆环很可能就是浣花镜。”
白竟然丝毫没露出意外的样子,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随后道:“那就更要跟着那个人了。他是去找那鱼商拿那圆环的。”
“可你怎知……?”
“我看见的。”白打断了风阕的询问,“一连两天,那圆环总要在破晓时分交接到前日受伤中了魔障的某人手上,交接完成后新主再寻找下一位能承得住这邪物的人。上一个把这东西传给那鱼商的人是个脚夫,昨日我去看过,那人已经死了,整个人皱皱巴巴的像被吸干了一样。昨天那人找上你的时候,大概是看中你比较结实,可被你躲了过去。他找了一天都没遇上合适的人,直到今早眼看着快撑不下去了才遇上这么一队倒霉蛋。结果还没等把圈送出去,那些人先把受伤的那小子带跑了。”
风阕顿时觉得一阵恶寒,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又道:“你是追了这个圈多久……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一发现不对就把那个东西抢过来?照你说的,只要不曾被它所伤中了魔障,又怎会有事。”
白嫌弃地斜了风阕一眼,道:“我敢吗。我只知道那个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中了它的魔障,神志不清为人所控,点着心血实力大增直至油枯灯灭。再者说,我是个贼,又不是强盗,溜门撬锁那是我强项,明抢这种事情,麻烦另请高明。”
风阕面色凝重,沉默不言。“中魔障”虽然不是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但是也绝非鲜有耳闻。镜离界妖物众多,被其所伤者大多会产生一些变化,或身体异化,或陷入混沌痴傻,以常人的手段根本没有回天之力。风阕出身专司护卫的永安氏,以前也听过不少不法之徒利用邪祟器物的事例。他原以为盗走浣花镜的人是有什么所图利用了这镜子,而现在看来,似乎是镜子在操纵拿着它和被它所伤的人,而非受什么人利用。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面浣花镜最初的失窃事件,似乎就有了另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可能。
——是它自己“逃”出来的。
线索一点一点地连接起来。还没等风阕彻底理清这一整件事,只听得一声尖利的哨声响起,一枚信号焰火凌空而起,在前方不远处当空炸开。
风阕好白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地一同加快了脚步。本来距离就不远,这二人提速之后更是转瞬之间便赶到了火花弹指示的位置。然而二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却与想象中三人缠斗的场面相差甚远。地上已经倒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跑在风阕二人前面的随从,另一人的服饰风阕认得,正是昨日所见那鱼商。那名叫做壬戊的随从已经拿到了浣花镜变形的圆环刃,风阕和白出现在巷口的时候,正巧撞上随从二人组的另外一人被壬戊打飞,撞上一旁矮墙又滑落下去,口吐鲜血失去意识的场面。
白弹了两声牙,仿佛事不关己地说道:“啧啧啧啧,到底是练家子的身体,这威力和什么脚夫鱼商就是不一样。”
风阕怒极反笑道:“你还有心情在那里说风凉话!”说话间脚尖轻点,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正迎上那劈面而来的圆环刃。
白插手缩在墙边,笑嘻嘻地高声喊了一句:“风阕少侠武艺高强,有你就够了。”余光瞥见身旁刚才吐过血人事不省那位指尖似乎有轻动的迹象,白刚蹲下来查看那人状况。到底是接受过严苛训练的身子骨,已是这番形容的他居然强撑着精神,嘴唇蠕动着像是想要说什么。白把耳朵凑上去,却只听到细若蚊呐的“小……心……”二字。
他又缩回来,抬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放心吧。这种情况下长了脑子的都知道该小心。若是想替场上那位操心的话倒是大可不必,‘离恨刀’的名头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风阕这边对上壬戊,几招过去竟仍是占不到上风。同昨日那一战一样,眼前的这人显然是对于自己身体上的损害毫不在意,迎着风阕的刀口撞得十分坦然。风阕念及对方只是被操纵了意志,又不好真的伤他,只是想办法压制,同时小心提防着那利刃伤到自己,这几招竟然拆得十分辛苦。
“风阕兄!我来助你!”
巷口又出现三条人影。那先去的随从带着德芳已经赶到,身后竟然还跟着抱着琴的雫月小姐。白见了日前满大街通缉自己的丢了东西的苦主,下意识地就想跑。可眼瞧见对方没有在这里为难自己的意思,他又脚下发力,生生把自己钉在这处,好容易才止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欲望。
德芳准头对那随从扔下一句“你保护小姐”,便飞身出去,加入了战局。那随从留在原地,解下了自己背在身上的案子,放雫月架好了琴,眼睛却还时不时地瞥向三人缠斗的那一边,露出十分担心的神色。白在一旁瞧见那随从担心自己少主人安危,却又不好违抗指令的样子,主动凑上前去解围道:“雫月小姐这边我来保护,若是担心,你也加入便是。”
那人还想推辞两句,然而先前俯面倒在地上的另外一人此刻竟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双目血红,完全就是一副被魔障迷了心智的样子,抄起掉落一旁的刀就要冲上去搅局。
白一推自己身边那随从,大喝一声:“快去!”
那人又深深地看了白一眼,轻一点头,也杀了过去。
这几日东躲西藏的盗王对上雫月的双眼,扯出一个爽朗的笑脸:“幸会幸会,雫月小姐。”
雫月轻轻颔首施礼道:“盗王前辈。”
这女子对自己冷冷淡淡的,白也不好再腆着一张脸贴过去,饶是开朗圆滑如他一时间竟然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雫月调好了琴,又道:“小女子现要奏一曲镇魂调,可能惊动那妖物,前辈多加小心。”
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姑娘放心好了。”
雫月又一颔首,端正地坐好,青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抚上琴弦,指尖一拨。一个高亢清脆的音符伴随着琴弦的轻颤向四周推开去。混战中那那手持圆环刃被掳了心智的人听到这穿云裂石的一声,先是一怔,随即就要朝这个方向直冲过来。风阕听得德芳一句“风阕兄,拖延时间”,已是心领神会,挡在那人身前。他虽专精刀法,但永安家子弟自幼修习的压制之术也不曾拉下许多,这会已使出看家本领。德芳的北冥剑也早已出鞘,以双花家秘传的吐纳心法催动的宝剑终于一改此前灰头土脸的模样,变得冰雪般晶莹剔透的剑刃上有光华流转,随手一挥便是一道彻骨的寒气。
琴声还在继续。雫月俊俏的侧颜隐隐显出汗光,手指以肉眼难得捕捉行迹的速度上下翻动着。音浪层层叠叠,铮铮的金石之声中又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白在一旁小心地打掉偶有飞来的暗器袖箭,虽然想嘲笑那投暗器之人的白费功夫,却又不敢开口,怕惊扰雫月的弹奏。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奏出,那被浣花镜迷住心智的人动作戛然而止。德芳咬牙收住最后一招,堪堪停下朝那人劈头而去的剑刃,力道卸在自己身上竟生生憋出一口鲜血来。
那人的手缓缓垂下,呜咽道:“为什么……为何阻妾身……妾身只是想去寻怀郎……”
风阕闻言眉头一皱,却只见那人软软地倒在地上,终于是完全失去了意识。
圆环刃掉落一旁,碰撞几次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一圈的四旋利刃急速向内收缩,终于重组成一面圆盘宝镜的模样,背面的浮雕上是一双璧人相视而立于溪边,情意款款,缱绻万千。
奇暝家正堂。
受伤的几人已被德芳下令抬走治疗。带回来的浣花镜也摆回了原先的盒子里,小心封好。白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晃着脚,一边一块接一块地品尝着案子上托盘里的点心。风阕龇牙咧嘴地任手脚麻利的小侍女给自己处理淤伤,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德芳坐姿端正神态超然,这会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雫月姗姗来迟。略施粉黛的大小姐动作优雅地来到堂中,先是依次朝在座众人施了礼,随后开口道:“这次的事件多亏了众位,这份恩情,奇暝家必然铭记心中。”
白抢先一步开口说道:“不用记不用记,小姐想着把我那通缉令撤了就行,这些天净被人追着跑了。”
雫月掩嘴浅笑道:“这是自然。错怪了好人,本就是我奇暝家的不是,还请盗王前辈见谅。”
风阕打趣道:“他哪算什么好人,怕是早就东躲西藏地习惯了。”
盗王眼睛一白风阕:“就你话多。”
雫月又道:“那几日宅中有一侍女病倒。原以为是受了惊吓。若是早知这面浣花镜有这般玩弄人心的能力,或许那时就能发现应该是那侍女被其所控,连夜将浣花镜盗出府去。那镜子暗伏这些日,应该是在找能承得住自己的合适的身体。如此叫盗王前辈蒙受了不白之冤,奇暝家自当赔罪。众位远道而来施以援手,奇暝家也备有一份薄礼,略表谢意。”
白塞了一嘴的点心:“不用不用,这些东西我没兴趣,也用不着,真的。”
风阕自觉风雅地笑成了一朵奸商:“好意心领了。若执意要送,我见墙角那日冕花开得甚好。若能让我折下一枝收作纪念,便是再好不过了。”
一直没开口的德芳岔开了话题道:“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雫月顿了一下,道:“此前不知这镜中所宿执念颇深。而如今先祖遗愿,做后辈的自当全力达成。我打算带着它先去槐安家,若是不能解除镜中怨念,再另寻他法。”
雫月说的话风阕其实并没听懂,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奇暝家旧事,他一介外人不好多嘴,便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地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德芳抱拳道:“在下愿与小姐共往。”
雫月含羞低头道:“如此便谢过德芳公子了。”
风阕一口茶好险喷出来,强咽下去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两个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来不及擦掉咳出来的泪花,风阕起身又搪塞了几句,一把拉起还在一旁吃点心的白,头也不回地跑了。
二人出了奇暝府,风阕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正要窜上房的白,笑弯了眼睛低声说:“盗王前辈,那夜光杯……?”
白被噎了一下,瞪着风阕道:“怎么连你也叫上‘前辈’了?”
风阕道:“礼多人不怪。那夜光杯前辈若是没用了,还请施与在下,在下拿着去交差,还能赚笔赏钱。”
白从怀里摸出了个小物件塞进风阕手中,不耐烦道:“这次你也算是帮了我一把,我不愿欠人情,拿去拿去。”
风阕惊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这么随身揣着?”
白一撇嘴:“就是个破杯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稀奇物件,那太桓家实在小气。我还有事,有缘再见。”
撂下这句话,盗王身形一闪,窜上房顶不见了。
时间不算早了。此时动身前往晷安天黑之前怕是进不了城,只能露宿野外,不如明天一早再出发。这样想着,风阕哼着小曲,又向回春堂折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