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刀》十千禾

14、三教九流（七）

　　这一年悲弥月一日，旻海之塔卫城晷安内永安堂被毁，堂主永安氏逸成身殒。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风阕和孤影正在一家茶肆里听书。那日说书人讲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刀客“离恨刀”与某家的大小姐之间一段风花雪月。这桥段风阕见得多了，不知是从谁而起的以讹传讹，说书人口中的那个“离恨刀”向来就是个天煞孤鸾的命，想惹一潭祸水都会被人凿漏了渡船。
　　风阕乐呵呵地抓了一把盐炒的瓜子，像没事人一样听着那假瞎子铁嘴孙口若悬河吐沫星子横飞的一回《探春芳》。一旁的孤影又换回了他那一身据本人称是“穿惯了”的行头，勉强打理出了一个进茶肆不会被人赶出来的造型，此刻正脚踝搭在膝盖上半仰着身子听热闹，像模像样捏在手中的茶杯半晌不见浅上一毫。
　　铁嘴孙正讲到逃婚离家的大小姐不幸被路匪劫道、六神无主之时适逢离恨刀英雄救美的时候，茶肆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屋内众人纷纷扭头看去，见瞧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又都把注意扭回到铁嘴孙身上。过不一会，外面突然有人高声大叫：“不好啦！永安堂走水啦！”
　　茶肆内霎时人声鼎沸，变成了烧开了水的锅。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有几个人拔腿就往门外跑，说不上是去帮忙的，还是去看热闹的。这有人先动之后，其他客人也就坐不住了，三三两两地往外跑，一眨眼的工夫楼里竟空了大半。铁嘴孙见收不到赏钱，急得直跺脚，却又拿不准主意是该也凑过去看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热闹，还是该继续说书给剩下的这几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客人听，进退两难。
　　风阕便是第一批拔腿就跑的人中的一个。听见“永安堂走水”几个字的他瞬间变了脸色，“哗啦”一下子站起身来，临走的时候也没忘了在桌上拍下几个铜板。孤影自然是跟在他身边，心里却在盘算着不对。永安堂距离这间小茶铺有相当一段距离，考虑到本城第一暴力团体的要么一击必杀、要么一击被杀的蛮横实力，消息能传到这边来，怕是已经情况不妙。他乜斜了一眼风阕的侧脸，只见那人脸上也是相识这许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冷峻神色，孤影想了一想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好的事情说出口的话总会应验。
　　风阕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却假装无视掉这一重可能，只管卯足了劲地向永安堂冲去。等赶到的时候，面前一片焦土遍地残肢的现实还是给了风阕当头一棒。这景象简直和前不久叫人屠了满门的太桓家一模一样，傻子都能猜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风阕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脚下却像是叫什么人钉死了一般无法挪动分毫，耳中来来回回都是嗡嗡的声音。孤影见他脸色实在太差，本想问候一下。结果手刚搭在那人肩膀上，却见那人身形一晃，唇角透出一点血色来。
　　……不敢说话了。
　　风阕把那口急火攻心的血又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强打起精神面对眼前的惨况。现场乱成一团，周围比比划划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也里里外外围了三层。风阕耳尖，硬是在这一片嘈杂之中听到了点不一样的声音，扭头一看，见地上躺了个人，身边还跪了一个。他直扑那处而去。地上横着的那位正是他那堂哥逸成，面若金纸气若游丝，呕出来的黑血洒满了整片衣襟，明显是中毒已深。旁边跪着的那个护卫看模样年纪还小，嘴边的绒毛都没长齐，估计是哪个分家刚送过来的，此刻跪在逸成身边，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一直用袖口擦着鼻子。
　　那孩子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正巧看见风阕二人过来，立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叨叨叨地打开了话匣子，声音中满是惶恐和委屈：“堂主本来不该有事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还在外面。传信的烟火一放堂主立刻就急了，甩开我自己先走了。等我们赶回来的时候，就……就……这位大哥，你可得救救我们堂主啊……”
　　风阕不理会那六神无主抽抽搭搭、眼见着抹了自己一身鼻涕眼泪的小护卫，也单膝跪下，“装外人”的事也抛之脑后，面无表情地问：“哥，谁干的。”
　　这一身是毒的手法明显不是那位拿着门板就会抡的家伙。那人出乎意料地竟然有了帮凶。
　　逸成眼中一片阴翳，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听懂人话，颤颤巍巍地半抬起一只手，蠕动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风阕一把抓住那只手，俯下身凑了耳朵过去，只听见逸成颤抖着声音说了三个字：“避……海……符……”
　　说完就不动了。
　　眼神彻底暗了下去。
　　那小护卫瞬间嚎啕大哭。风阕又等了一会，然后才伸手慢慢合上了逸成的眼皮，轻声说：“兄弟帮你追回来。”说完又转向那小护卫，面沉如水：“清点一下还有多少人活着，找个能扛事的，回头和本家报一声，安葬了你们堂主吧。”
　　小护卫无暇思考面前这位到底是什么人，一听这话哭得更凶了，抱着逸成的尸首嚎得惊天动地星辰无光。这孩子看样子就是刚出来做事没几天，又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又惊又惧一下子就没了主意。风阕没有心思同情这位，他自己的脑子里现在都是浆糊一团，只觉得逸成的临终遗言让他想到什么相当不妙的事情。
　　孤影在一旁站着看了半天，终于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轻声说：“人死如灯灭，你也节哀吧。”
　　风阕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双眼放空地看着一地的残垣断瓦，说道：“没空哀。可能遇到大麻烦了。走，去渡口。”
　　孤影没听见逸成最后的那三个字，不像风阕这会心中已经走完起承转合的一整套心路历程，面有不解道：“你知道那凶手的去向？”
　　“不知道。”风阕在开始解释之前已经迈开了脚步，孤影随即跟上，“不管他们现在在哪，最后一定是会出现在渡口。他们的目的是旻海之塔。”
　　孤影一惊：“你说什么？旻海之塔？”
　　风阕道：“你可知为何只有这几座塔卫城的船只才能往来于旻海之塔与大陆之间？旻海中绕着那塔所在的孤岛有一圈特殊的水域，形似虚海，寻常船只无法靠近。只有贴有永安家看守的‘避海符’的船只才能通过。且那处无风，须以其他动力推进船只前行。安奎拉曾经说过，太桓府有许多五彩石，那些石头蕴藏的能量便是行船的动力。”
　　孤影道：“他们竟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那旻海之塔去的！”
　　风阕点点头：“事不宜迟。”
　　二人转身便走。孤影假装漫不经心道：“看逸成兄弟最后的情形，那毒似乎……”
　　风阕木着脸打断他的话：“是‘鸠’干的。”
　　孤影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风阕道：“没时间误会。快走。”
　　“二位稍等，我与你们同去。”
　　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风阕两人。风阕扭头望去，见是那位以贯日九箭射穿了那人一身铜皮的阳先生，身后还背着他那张雕花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