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慢》流年思

1、序章 临安柳未绿

　　临安城正值春日，北方的烽烟烧出的烟尘似乎很有些鞭长莫及。林若辰靠着树丛坐将下来，林间有阳光滤过的斑斑点点。
　　“今日务必要逮到林家那小畜牲！”
　　“不要弄死了他，师父说了要亲自处置。”
　　人声渐渐逼近了，林若辰拉了拉面上的面巾，将身形匿入树影之中。他已经这样无悲无喜很久很久了，终于在此刻，他会觉得想要悲悯自己的命运了。
　　临安城就近在眼前，他忽然想起曾经，也是这个时节，母亲领他在这偌大的城池中看花灯，在保佑桥边往湖中放河灯。
　　他其实不是个混账，也想继续活下去。
　　可惜不了。
　　他解开了缰绳，放开树上那匹略显疲惫的马，强忍了背上的伤痛，仍旧往前奔逃而去。
　　有风声拂过耳畔，有种亡命天涯的感觉。三月的风虽已有了些暖意，却仍旧料峭，闻起来却有着生命的味道，勃发即将怒放的生机，令他莫名地艳羡，想要流泪。
　　他几乎想要流泪。
　　“他在那里！”
　　人声已近，生机的味道被杀气的腥风击散，他回身，掌风擦着他的耳鬓呼啸而过。他来不及心惊，背上一阵掣痛，不知是血还是汗濡湿了内衫。
　　刀剑带着血气，割断新生的树芽。他其实很想放弃了，随着疼痛的蔓延，他几乎要抬不起胳膊了。
　　他如何斗得过这七八个人，两手尚且难抵四拳，何况十四拳。他的武器只有这一柄锈钝的剑而已。
　　他几乎想要放弃了，背上就猝不及防得挨了重重一掌，那简直不像是一掌，而是一柄烧红的利刃贯透心胸，他不能控制地向前跌去，双臂便被人狠狠拿住，向后折去。肩上亦袭来一阵抽痛，他想抽一口气来缓解，一吸气胸腔中便一阵激痛。他只觉得两眼发花，几乎天旋地转，林间透出的阳光仿佛汇成一股，火辣辣地刺目。
　　“师父说过不许伤他性命，你们忘了不成？！”
　　低喝声砸进他的脑海，他想抬起眼睛，又觉得眼睑重似有千钧。
　　周遭蓦地静了，连听不太清的窃窃低骂声都隐匿起来了。
　　“知桓大师兄… …”
　　奚知桓走将上前，还是不禁攥紧了指骨，发出噼啪的响声。
　　林之帆害奚知楝惨死，这是他亲眼所见之事，真恨不得能手刃这凶徒。
　　可是身为长兄，师弟们头脑发热也就罢了，他却不能不阻止。林家行不仁不义之事，他们奚家却不能不顾全法度。杀人偿命这事，却不是能私下定夺之事。
　　但此事疑窦重重却是令他愤怒之余亦有疑虑。林之帆先前确是被他一剑穿胸是真，这会子怎么还能逃到此处？况且那林之帆乃林家长子，林家在江湖上立足多年，底蕴丰厚，他所佩之剑亦不是俗物。这会身上却只有一把皮肉都不一定割得开的钝剑，这其中难道有诈？
　　“抬起头来！”
　　林若辰心中只想冷笑，却连自己是否是在自嘲都无力再想了。
　　生的这张脸就注定是贱命一条了，林之帆若是个畜生，他就连畜生都不如了。
　　他此刻脑海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女人慈爱的面容，虽然时隔多年，仍旧鲜明如昨。
　　他还是竭力抬起脸看向奚知桓。
　　他眉目如画分明还尚且稚嫩，眼睛却已经饱经风霜。
　　眼角下一颗殷红血痣，红得刺目，仿佛血泪。
　　奚知桓心中一惊，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奚知楝的音容笑貌。
　　他只看了林之帆一眼，将那佞徒的脸孔牢记在心，却不记得有这样一颗扎眼的血痣。
　　可这张脸孔，无可辩驳，正是那畜生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心中不禁焦躁，狠狠地攥住了林若辰的领。
　　“说！”
　　林若辰几乎要笑出声来，若是问得多了，自己可不能保证还能做得成这替死鬼了。
　　“林之帆。”
　　这铿锵三字脱口而出时，他不禁被刺目的阳光蛰得闭了闭眼。
　　结束了罢。
　　奚知桓一扫面前人的前襟，便笃定这人必不是林之帆那邪佞之徒。他们怕是中了林家的诈，捉住了这替死鬼。尽管相貌上确实几乎有十分相似，但以那佞徒在林家的身份，怕是不敢这样一人做事一人当的。
　　真的林之帆，怕已是被林家带走了。若真捉住了此人，看他辞色，岂不合了林家的意思？
　　怎能令他们如愿？！
　　想到此处，他牙关几乎咬碎。
　　看来这替死鬼也是林家之人，没做的成，大概下场比在奚家也是惨得多了。奚家却是有法度的，林家却不曾有。他冷笑出声，一记手刀狠劈在他后颈，便见这“林之帆”软将下去。
　　“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去，这不是那畜生！他也活不了多久，免得朝廷追究下来，惹祸上身。”
　　“大师兄… …”
　　奚家几师兄弟见此不由面面相觑，大师兄奚知桓向来是不曾有什么无聊的慈悲恻隐的，听奚知桓这样说，想必是十拿九稳的不是。可是就算不是，拿回去复命也是好的，怎么白白要扔了去？
　　“我是绝不能让林家得偿如愿的！”奚知桓冷笑一声，“抓这替死鬼正中他们下怀。总有一日，我是要手刃那林之帆，以血祭我楝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