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遇见你》猫牙

3、泪痕

　　过了三天，大卫突然跑来说要请她喝咖啡，星星以为他良心发现了，不再跟她的奖学金过不去了。但刚在咖啡厅的沙发上坐下，她便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亏得她还冒着被他众多的爱慕者狂殴的危险，跑出来接受他的歉意。现在她只想马上离开！但是大卫早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一屁股坐在她的外侧，共享一张沙发，星星拘谨地往墙壁挤去。
　　“郭星星……我能叫你星星吗？”大卫很自然地开口，丝毫不觉得自己坐的位置有什么不妥。
　　星星摇摇头，她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何况她跟大卫没什么交情，现在还对他没什么好感，更不想引起什么误会，一丁点都不要。
　　“那好吧，你有英文名吗？”大卫有意要拉近两人的关系，对于星星的排斥视而不见。
　　“Fiona。”她只想早点结束谈话，所以显得很不耐烦。
　　“哦，Fiona，这名字不错。”大卫点了份三明治，还要了杯牛奶，转而问她要什么，星星吃过午饭，对三明治没什么兴趣，就要了杯奶茶。
　　“Fiona，你能回答我一些问题吗？”
　　星星不作声，大卫便朝她移近了一点，这让星星更加难受，情急之下，答应了他的请求。
　　“你对我意见很大？”
　　星星点点头。
　　大卫摸摸鼻子，这时服务员送上了三明治和奶茶，星星便随口问了句为什么不先上牛奶，服务员回答正在热。星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多事，但是脱出口的话收不回来，她只能认了。
　　“关于催眠课的内容，你放心，我会帮你补上的。想要拿高分，还得靠你自己努力，我只能做到这些，但是关于下次上课的实例互动，我还是希望你来。”大卫说得很诚恳，星星竟然就原谅了他，当然，主要是他答应将功课帮她补上，才使得星星松了口气。
　　看着星星的刺猬头，大卫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思考着怎么开头。
　　“牛奶。”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这才发现星星空空如也的杯子，便把牛奶推到她面前。“你是不是从小就是个假小子？”此话一出，他便后悔了，这样的形容定会再次引起星星的不满。
　　但星星并没有，她习惯了别人这么说她，“是的。”
　　大卫见星星不生气，便继续问，“你是不是常感冒？”
　　“恩。”星星任牛奶在面前渐渐变凉，没打算去碰它，
　　“你最怕别人碰你哪里？”
　　这个问题令星星思考了一下，接着她反问大卫，“为什么问这个？”
　　“如果你不便回答也没关系。”大卫露出失望的表情。
　　星星想想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觉得特别奇怪，她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跟催眠有关。“背吧……最怕别人拍我的背，特别痛。”
　　大卫眼中透出异样的光彩，星星看不明白，也不想深究。他们的谈话并不长，因为星星的手机响了，是班里活动的事情，所以没多久就散了。
　　对前世的事情，大卫还是有些疑虑在，但他还是决定把之前的催眠结束完，不过在此之前，他想给自己导师联系一下，或许她会提供一些建议。
　　大卫买了张IC卡，找了处偏僻的公用电话，按下了他的导师兼他父亲的心理医生的家里电话，点了支烟，依靠在电话旁耐性等待，电话响了数声，有个含糊的声音终于出现在电话那头。
　　他踩熄烟头，清清嗓子，“伊利莎，我需要你的帮忙。”
　　“嗯……大卫？什么事？现在天都没亮。”
　　“抱歉，我太心急了，但是这里有件前世案例，我想你会感兴趣。”
　　“你把资料发到我的电子邮箱里……”
　　“好的，尽快给我消息行吗？”
　　“好的，拜拜~”
　　挂了电话，大卫再点上一支，缓缓地吐出白烟，他想起抛弃家人四处流浪的那个男人，至今为止他依然不想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
　　星星回去寝室，以为要到下星期五才会跟大卫见面，但没想到咖啡厅里见面所引起的误会还未解释清楚，星期三再次接到大卫的电话——他从学生干部联络簿里找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大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很深的哀伤，令星星摸不着头脑，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邀约，这一次他们约在大卫的办公室。
　　星星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感觉怪怪的，好像是在做贼一样。门应声而开，不是大卫，而是个胖胖的头发灰白的女人，皱纹一道道刻在眼尾，想必年轻的时候她很爱笑。伊利莎对眼前这个女孩打量了一下，便亲切地露出笑容，让开身子，示意她进去。
　　星星生硬地说了句谢谢，越过胖女人走了进去，大卫正在摆弄着一个三角架，桌上摆着个摄影机，看上去很昂贵的样子。大卫将摄影机架上，便请星星在躺椅上坐下。
　　“你没说今天来是为了催眠。”星星对大卫的不好的感觉又添一笔，接过胖女人递给她的水杯。
　　“我很抱歉，”大卫在她身边坐下，没有多解释，便介绍起胖女人来，“这位是我的导师伊利莎。她就是我在信里所提到的Fiona。”
　　伊利莎不懂中文，所以只是温和地笑，没有开口，星星也只是对她笑笑，闹不明白伊利莎为什么来中国。
　　“Fiona，本来我没有打算今天催眠，但是因为我的导师说她也想见见你，并且你可能是她现在所做课题的关键……”大卫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伊利莎，再回看星星，“我请求你帮我这个忙，以后我会告诉你原因，到时候，就算你对我有什么苛刻的要求，我也一定全力以赴。”
　　星星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原则了，特别是面对大卫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影响了，或许潜意识当中她觉得大卫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星星虽然不太高兴，但至少是接受催眠了，她静静地躺下，大卫调转了位置，坐在她的左边，这回，大卫播放了音乐，为的是令星星更快地平静下来，也好更快地进入催眠状态……
　　“……告诉我，你在哪里？”
　　“南方，我父亲的房子里……”
　　他睁开眼睛，感觉被车压过一般，浑身上下痛得散架，他的手被金属铐固定在背后的墙上，高度只够他坐着或蹲着，四周昏暗，只有一线光亮透过房间右上方的细窄窗口照射进来，落在他的右脚踝上。弟弟的家书将他骗回了家，而父亲则一见面就将他打晕了。
　　“麦克斯，你不应该……”老麦克斯——他的父亲，感谢上帝，战争没有夺取他的生命，但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了深深的伤痕，他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上空，向麦克斯传达自己的无奈和伤痛。
　　“嘿，爸爸，”星星吃力地回应老麦克斯，带着自嘲的味道。
　　“你不应该参战的。”老麦克斯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你更不应该背叛上帝和你的家人。”
　　“呵呵，你知道了？”他剧烈地咳了几声，“对不起，你知道我们都是固执的人。”
　　“那你也不能爱上男人！”老麦克斯几乎是用吼的，震得星星耳朵直响。星星这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用“更不应该”来修饰“背叛”。
　　他失声大笑起来，手铐相撞发出清脆的悲鸣。
　　老麦克斯无意理会他的疯狂，站起身，“总之，你上衣里的信我已经寄出，这对你和他都好。”
　　呆愣，“不！！！”他发狂地拉扯着，星星不敢想象尼尔收到这封他事先准备好的“死亡通知书”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不能接受一切可能，不能在他们相互表白了之后，再失去他。“你不能这样！！！我恨你，我恨你！！！”他的眼泪如泉涌，身上的疼痛再也不算什么，心里的痛才是真正的撕心裂肺，他顾不得手铐勒裂他的皮肉，一心只想飞奔到尼尔的身边。
　　（没有你，我不会独活。）尼尔曾说过，他不敢想象，星星宁愿尼尔背叛他，也不想让一封阴差阳错的信导致他们生死相隔。
　　伊利莎将一张纸条递给大卫，她意识到星星正在用流利的英语描述着所看到的一切，但她没有对大卫点明，因为大卫对英文和中文都非常熟悉，所以他容易忽略这一点，‘让她回到和尼尔互表衷情的时候。’
　　在大卫的引导下，星星逐渐走向光明……
　　画面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病床上……
　　他捂着肩伤，坐在病床上，尼尔正转身离去。
　　“你是爱着我的，对吗？”他不顾异样的目光，只想赶快知道尼尔的想法。
　　尼尔离去的脚步停下了，背挺得很直，犹豫了几秒，想要更快地离开。
　　“你是爱我的！”这次，他用了肯定句，星星知道他是爱他的，只是尼尔不承认，他和他一样，不敢承认。
　　尼尔没有停留，很快就消失在星星的视野里，他颓丧地躺下，没有亲耳听到他的表白，星星并没有失望，因为他已经知道尼尔是爱他的，这对他已经足够了。
　　他躺着，任肩上的血弥漫。闭目，回想着过去的种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甚至忘记了尼尔身上的军服。
　　“我爱你。”尼尔的声音在他耳边小声地敲击着他的鼓膜，星星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见星星呆愣的表情，他哑然失笑了，“来得时候，我没想到会遇见你。这是慰问的花。”尼尔将花插在他的牙杯里，在他床沿坐下。
　　星星的眼眶有些湿润。
　　‘可以结束了。’伊利莎再递了张纸条给大卫。
　　这一次，星星觉得自己被耍得很惨，大卫和伊利莎用英文快速地交谈着，她则傻乎乎地费劲力气去捕捉每一个她曾听过的单词，以便于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都是在白费功夫，她根本就跟不上。最后，她说了声再见，便走了，他们竟没有注意到。
　　回到寝室，她觉得自己眼角有些紧绷，摸了一把。她哭过了？
　　上课铃在教学楼回荡着，她安静认命地坐在皮躺椅上，面前架着星期三见过的那台摄影机，大卫坐在她的左边，伊利莎坐在听课区的第一排。
　　“今天的催眠会很简短，你会有两个小时听课的时间，其余的课程我会在下个星期六前帮你补完。”大卫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没什么歉意。
　　星星已经不在乎了，她顺从地闭上眼睛……
　　空气潮湿，他的肩膀隐隐作痛，妹妹偷偷塞给他的钥匙藏在手心里，他在等待父亲和弟弟睡去，地下室很黑，窗外却泛出鱼肚白，他将钥匙插入手铐打开，活动活动手腕，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因为长时间坐着而发软。
　　他爬到阶梯口，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使自己能够站立起来，他确定自己能够走动了，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南方的家，走的时候悄无声息，他骑上了家里最快的马，一路朝北……
　　每到一个镇上他就换一匹马，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钱，他终于回到了纽约，用卖马获得的钱买了点吃的，让自己有力气跑到尼尔的家。
　　“你是麦克斯*格林吗？”他在尼尔家楼下被拦住，管理员从抽屉里找出张照片。
　　“是的。”
　　“你没有死？”
　　“我没有。”
　　“本来尼尔让我见到你时候，跟你说声，‘老地方见’，但是……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不祥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星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紧紧地抓住管理员的肩膀，“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管理员很恐慌。
　　他等不及管理员的回答，他只想冲到楼上，见到尼尔。
　　“格林先生！你不能上去！”管理员冲他大喊，“他已经死了！”
　　死了？谁？谁死了？！不是尼尔，别告诉他是尼尔！
　　“他自杀了！”
　　“……一切都过去了，你会好起来的，”大卫按住过分激动的星星，想让她平静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我们到达你死的前五分钟，慢慢地，你看到一束光……”
　　枪炮声轰鸣，他坐在壕沟里，怀揣着长枪。他讨厌战争，但他想死。死对他来说，才是解脱……
　　‘够了。’伊利莎挥舞着双手，示意大卫结束。
　　星星在众人失望的表情中醒来，她觉得自己的眼角更加紧绷了，似乎是哭得很惨。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听接下来的内容，大卫的课很生动，但总能从他的目光里看见一丝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