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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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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赦认出他了。水宁很清楚。
而随着水赦的话落,蔺柔心底的紧张似乎愈发厚重,她茫茫然地看向水赦,又看着水宁,什么都不知道。
水宁笑了一下,眼底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他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而就正对着他的蔺柔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又仔细地打量着他,而后终于发现了他的眉眼为何熟悉,眼睛瞬间睁大,脸刷的惨白下来,呆立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哆嗦着吐出字来,“你……你是……”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水宁安静地看向她,叫了一声,“母亲。”
这是他心底藏了很久的称呼,他总梦想着叫出这个称呼时他还是如何幸福,但现在对着这个女人,他却突然觉得,没有意思,这不过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词语而已,仅仅只是念出来罢了,根本没有他想象中满溢的幸福。
水宁这样想着。
眼中却是黯淡了一瞬,有失落的情绪从眼中划过。但他自己并不知道。
蔺柔听到他的称呼,身子猛一颤抖,咬着牙看向他,似乎回忆起什么了,她终于叫出了那个很多年都没有被提及的名字。
“小宁……”
这个名字使她一下子回到了将对方抛弃的那天。
她想起,那时候父亲不同意她与一个外来人在一起,也不知道她已经生下了小宁,在水赦的提议下,他们便决定暂时将小宁放在外面。
她想起那时,她明明很舍不得小宁的,也有过直接将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妥协了,只狠心将对方抛弃了。
她明明回来后也曾几天吃不下饭,总是偷偷哭泣,甚至一度想将小宁接回来。但是后来,父亲终于同意了水赦留在药宗,她终于与爱的人成功在一起了,她享受着与他相处的时光,总想着,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将小宁接回来……
直到前段时间,她生下了另一个孩子。
蔺柔眼含泪水地望着水宁,心中满是愧疚的情绪。
她本来是那么舍不得小宁的啊,怎么会将小宁忘在外面。
“小宁……”蔺柔嗓音颤抖地喊道。
她不过是情绪丰富而已。
水宁看着蔺柔急速转变的态度,这样告诉自己。
但他还是动了动唇,“我——”
“柔儿。”水赦突然出了声。
蔺柔惊喜地扭头,去看一旁的水赦,“水郎。”
她甚至没看到水宁的脸。
水宁的表情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纹丝不动的,没有一点波澜。
他平静地抬起眼,看着那对看似恩爱的夫妻。
蔺柔什么都看不到,她只是含情脉脉地望着水赦,温柔地道,“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父亲的死亡,弟弟的受伤,全都是因这个男人而起。
——而她所认为的对方爱她的理由,不过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而已。
水赦看着她,连脸色也不想再伪装了,他直接问道:“药宗可还有能炼出天品丹药的人?”
“没有了。”蔺柔有些后悔,她原本的天赋也很高,甚至比起她的弟弟也不遑多让,只是后来渐渐荒废了,所以现在才帮不上他。
水赦的神色更冰冷了。
他四处搜集药材,费尽心思接近蔺柔,好不容易得了宗主的认可,可现在,没有一个人能炼出他要的丹药。
废物,都是废物!
他的脸色十分阴沉,以至于蔺柔都被吓的后退了一步。
而蔺柔的后退似乎提醒了他,水赦阴骘的眼神猛地锁定了她,缓步靠近,被连番打破希望的他已经毫无顾忌了,只想着做些什么发泄情绪。
“你爱我吗?”见蔺柔点头,水赦笑起来,“但我可不爱你,我已经受够你每天缠着我哭哭啼啼了。”
他冷笑道,“这样如何?我送你去见你的父亲,宗主他临死前也还念叨着你呢。”
蔺柔腿软地跌坐在地上,泪水盈满眼眶,还不能相信水赦所说的话,“你在骗我,对不对?父亲……父亲他……”
她委屈地哭着,但水赦不为所动,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马上就要俯下身来。
但有一只手臂,横亘在了两人中间。
水赦停下了动作,看到水宁,拧了拧眉,道:“你要救她?”
水宁没有说话。
却也没有放下手臂。
到底是有一丝他的血脉,水赦直起身来,暂时也就没有去管蔺柔,只挑眉看着水宁,说道:“以你的实力,想要阻止我怕是自不量力了些。”
他似乎觉得好奇,问道:“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救她呢?”
若说水宁对蔺柔还有最后的一丝期待,那么对一副漠然模样的水赦,就一点也不客气了。
他没有回答水赦第二个问题,只微微抬眼,道:“自不量力……吗?”
他冷漠地笑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什么东西捏碎了。
有什么东西从他捏碎的东西中释放出来。
似乎有灰浊的气体盘旋在周围,悄无声息地,潜入人的体内。
水赦首先发现了不对劲,他自己修为出过问题,因此对体内的变化比常人更为敏感。
——他的灵力被禁锢住了。
本来顺畅的灵力此时缓缓停了下来,近乎停滞不前,像他修为刚被打到最低时那样。
他花费了很大心力才终于使修为可以缓慢攀升了,但现在,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水赦的脸色已经是从未出现过的阴沉了。他看着水宁,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身份,只恶狠狠地道:“把解药拿出来!”
水宁抬眸看着水赦,没有说话。
——他终于继承了一点来自母亲的馈赠,那就是他比其他人更要优秀的炼药天赋。
在外界的修炼并非没有作用,即使缓慢,但也是千锤百炼所致,加上他那遗传下来的天赋,很快,他就掌握了炼药的方法。
他从药书上看到了一味药,可以使人灵力暂时被封闭的药。
除了最后被捏碎的丹药外,更关键的,却是提前放置好的另一枚药。
水宁的视线朝门前的方向望去,在那里,他早已将丹药捏碎了,早在两天前,这殿中的人就全都吸收了那副药的气息。
但由于那只是药引一样的东西,无色无味,单独使用时也没有什么危害,所以并无人察觉。
也就是说,这里除了他,其他的人都已经中了这副药。
水宁侧头看着水赦,似乎在想该怎么解决对方。
他犹豫的时间长了些。
余光看见在前方待了许久的蔺雪风正对着他——确切的说,正对着水赦——静悄悄地靠近,水宁皱了下眉,正要说些什么。
水赦却忽然笑了一声。
“我还当你从哪儿找来的丹药,原来是你自己炼的一些不入流的玩意。”
水赦盯着他,眼睛里满是得意的意味,“不过丹药品级实在太低,以我的修为,你怎么可能困的住我。”
——没错,在他拼命调动灵力的时候,他的灵力也冲破了层层阻碍,又缓慢地流动了起来。
马上,他的灵力就可以使用了。
水赦又阴沉沉地笑了笑,等他恢复了,该怎么解决这些人呢?
水宁,蔺柔,还有蔺雪风。
所有药宗的人,耗费了他这么多时间,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水——”
蔺柔突然看向水赦的身后,眼中一瞬间涌满了惊慌的情绪,发出声音要来提醒他。
水赦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对方,却猛然觉得心口处一股剧烈的疼痛,他的瞳孔猛地缩聚,却只觉灵力轰然而散,以泄洪之力从心口处涌出去,丹田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被疼痛贯穿。
“——郎。”
蔺柔迟来的声音这才传到他的耳边,他茫然地看着蔺柔扭曲而惊慌的表情,有些不解。
怎么这幅表情?像是他要死了一样。
死?
这个想法终于提醒了他,他这才低下头,去看那使他万分疼痛的胸口。
那里有一截刀尖,闪烁着雪青色的光,血液沾到上面,也很快滑落下去,冰冷的刀锋上,清晰地映出他苍白的面容——
水赦倒了下去。
他的眼睛还大睁着,还残留着些不可思议的情绪,但微微扩散着的瞳孔,又证明他确实已经死了。
这样突兀的,不可预料的死亡。
“水郎!——”
蔺柔呆呆地看着水赦倒下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记得对方刚要做什么了,她只能扑上去,按住对方依然有着温度的身体,眼泪簌簌而下,痴情无比地喊着他的名字。
蔺雪风收回了手,甚至不愿意再去碰那把插在水赦身上的刀,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恨意。
与伴随着报仇而同来的惧怕。
他杀了人。
这个杀了他的父亲,诱惑着他的姐姐,逼迫着他耗尽灵力遭受的人。
蔺雪风的身子微微颤抖。
他狠下心才做下的事情,这会儿看着蔺柔情深意切的悲痛,他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蔺柔抱着水赦的尸体。
即使这个男人做了那么多坏事,但,但他还是爱她的啊。
她怎么能就这样接受他的死亡!
蔺柔抬起通红的眼来了。
她看了看低头看不清神色的蔺雪风,嘴唇抖了抖,但好歹又记起了这是她的弟弟,刚才也为了救她而受了伤,于是又沉默了,接着转头去看水宁。
水宁正望着地上的尸体,神色难辨。
察觉到蔺柔看他的视线,他便移开了目光,对上了蔺柔的眼神。
他的眼睛里很是平静。
平静到没有任何难过,失落,痛苦,甚至愤怒的情绪。
就像是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死亡,他甚至不愿表示出一点点的怜悯。
蔺柔对上这样的眼神,张了张口,却也还是说不出什么话。
她能说些什么呢?
水宁本来就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更何况,水赦刚才也还想杀了他。
但蔺柔又觉得悲哀。
她的水郎,她爱了一辈子的水郎,就这样离开她了。除了她,甚至没有一个人为他的死亡而悲伤。
他会不会觉得孤独?
蔺柔看着水赦已逐渐硬起来的面容,回忆倏地跑了出来。
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时她刚跑出宗,对方救了她,她自那时起就对对方有了好感。
她想起两人生下水宁时,一起商量着怎么私奔,但对方还是担心她出去后不能适应,便带着她去将水宁抛下。
她想起两人伉俪情深,所有人都祝福他们,对方也一直如开始那般对她宠爱……
蔺柔一下子想了很多很多,她忽然觉得,她不该就这样任水赦冰冷的死去。
这个人虽有万般不好,但,但一直那么爱她。肯定是失望了,他才做出这些事的吧。
她该做些什么。
比如……陪着他。
这念头突如其来,蔺柔被吓了一跳。
但她很快觉得,对,没错,她应该陪着水郎。
那是她爱的人,是一齐发过誓要生同寝死同穴的伴侣,如今他走了,她又怎能独活?
蔺柔的脑子里一时全是这样的想法,这个想法冲昏了她的头脑,使她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想着怀中的人。
她咬着唇,抬头看了看蔺雪风,又看了看水宁,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她便已俯下身子,紧紧抱住了水赦。
那自水赦后心贯穿而出的刀尖,就这样没入了她的胸口。
有血流出。
蔺柔紧紧抱着水赦,没了生息。
蔺雪风看着这一幕,愣住了,而后瞳孔一缩,忙上前去探察鼻息。
但已是没了温度。
蔺柔为了能更快地死亡,甚至将灵力包裹着刀尖,加剧了对身体的破坏。
蔺雪风茫茫然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一时失语。
水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他的表情飞快地闪过一丝动容,看着两人,眼中生出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找了许久的父母,想要报复,却也一直没有下手的父母,就这样一起离开了。
他甚至找不到理由再恨他们。
也不必再恨了。
也许一开始就该是陌生人。
水宁怔然地望着那对此后长眠的男女,半晌后,终于叹了口气。
蔺雪风将他们埋葬在了一起。
虽然他很痛恨水赦,但那是蔺柔的心愿,他也便想最后一次顺她的意。
蔺雪风成了宗主。
他想他终于懂了父亲当初为何不允许这两人在一起,他也对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没了一点好感。
他也就重新立了规矩,以后药宗的人不能私自外出。
那天透支了灵力而去炼天品丹药,也给他的身体留下了后患。
他再也炼不出完美的丹药,每次炼出的丹药,总有着他不能控制的缺陷。
即使后来,随着灵力增长,他已经能轻松炼出天品丹药了,他也再没碰过返灵丹。
水宁暂时留在药宗。
现在,他正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
他的面前,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才出生没多久呢。
水宁看着这个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也不哭闹,只咬着手指头的孩子,心中情绪涌动。
这个孩子,他上一次看见的时候,被水赦和蔺柔抱着,又有蔺雪风和宗主在周围照看,俨然备受期待万分受宠的样子。
他甚至暗暗地嫉妒过对方。
但现在,那三个人都死了,就连蔺柔,死前也根本没想到这个孩子,而蔺雪风,因为水赦,对这个孩子又有一种复杂的感情,所以这两天也很少来看他。
水望安的眼睛黑溜溜的,睁圆了,只像是温润透彻的黑色玉石,闪着懵懂的光芒,扑闪扑闪地看着水宁。
他将沾满口水的手从口中拿出,又“咿咿呀呀”地咕哝着,费力地似乎想碰到水宁。
水宁也不知怎么想的,将手伸了过去。
小孩子的手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的一团,小小的,最多也就只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咯咯”地笑起来。
水宁没有抽回手,任他握着。
他打量着这个孩子,又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那时他身边没有一个人,一直是自己度过了这么久,就连很小的时候收养他的那位婆婆,他也已经记不清样貌了。
他一直想着要是有人能陪着他就好了,不用做什么,只要看着他,让他知道有人在意他有人关心他有人能注视着他,就好了。后来也确实出现了那么一个人,他能感觉到的,就陪在他的周围,看着他做任何事情。
只是后来,他只是出现了那么一晚,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水宁的思绪沉下去,情绪有些不能自已,他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握紧了些,便听到有“哇哇”的哭声。
他退出回忆,才看到水望安的手上已有了一个青色的印子,而水望安,眼泪正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嘴里不住地哭出声音。
水宁便将自己的灵力传过去,想借此缓解对方的疼痛。
但他却突然发现,这个孩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水望安的丹田处有模模糊糊的阴影,阻碍住了他所传过去的灵力,他万分艰涩地,才将灵力包围住了对方发青的手背,慢慢缓解起来。
水望安便也停止了哭声,没多久,就又笑了起来。
水宁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从前一直恨的人全都死了,他等的人也还没有来。
他还是停留在药宗。
但他不喜欢这里,这里埋葬着他不喜欢的人,会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
而且,这里的其他人却跟他以为的药宗之人不一样,他们十分善良,模模糊糊知道了他跟蔺柔有关系,便总是安慰他。
——蔺雪风并未将事情的真相公布出去。
他有点想离开这里了。
去任何地方,去找那个人。
蔺雪风过了那个坎,也就对水望安重新起了怜爱之情。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不管他的父亲做了什么,他总是无辜的。
但蔺雪风也不想再回忆起那些事了,也不想将来让水望安知道这些,便只让他叫自己叔叔。
水望安逐渐长大。
是个十分天真,又总爱笑的孩子。
但当初水宁所发现的东西也影响着他,他对炼药很不在行,不管怎么学都不能理解任何内容。他不仅没有遗传到他的母亲所拥有的炼药天赋,反而连药宗的其他人都要不如了。
水望安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每天只拖着小小的身躯积极准备。
但蔺雪风和水宁都知道。
没有炼药天赋,是根本炼不出任何丹药的。
在一个夜晚。
水宁已经准备离开了。
蔺雪风也许是因为蔺柔,而也对他有了些愧疚,但他已不想再回想起任何与父母有关的事情了。
他收拾了东西,又去了水望安的房间里一趟。
窗外月色皎洁。
水宁心神有些不宁,总觉得有东西影响着他。
水望安正在熟睡,小小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因为屡次炼不出一个丹药,他已经很难过了。
月色下,水宁踏入了屋子,在那一刹那,他又感受到了某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就像……就像曾经那个郊外的雨夜!
他猛地回头,就看见了苏宸。
苏宸也有些惊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抬眼看他。
“水宁。”
他叫道。
水宁一下子睁大了眼,他觉得心中有万般情感要喷涌而出,却又觉得无力,他等待了许久的人,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水宁的表情勉力维持着平静,但颤抖的嗓音已泄露了他的心情,他小声地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喜悦,又难过。
苏宸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笑了一下,道:“我一直看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