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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坦白从宽 ...

  •   就在自由落体开始的那一瞬间,木昔心脏狂跳,一下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她先是保持着醒来时的姿势没动,半睁着眼盯着前排那个秃顶但是身高正常的老爷子看了半天,然后又用力吸了几口气,细细闻了闻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这才稍微找回了一点活在现实世界的感觉。
      烧还没退,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睡了一觉之后脑子总算是清醒了很多。木昔抬头看了看输液瓶子,见还有半瓶,就用没扎着针的左手去拿手机。
      左边口袋没有,估计是装在右边口袋里了。
      木昔就努力保持右手不动,侧过身子来,费劲地把左手伸进右手口袋里——
      这一侧身,木昔就“嗷”一嗓子叫出来了。
      坐在她右手边的那位长发壮汉不是别人,正是她梦里还想着要再见一面的曹炎烈。
      曹炎烈跟几天前两人分别时的模样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头发没扎起来,裤子依旧穿着工作时穿的制服裤子,但还是整洁利落。
      他低头看了看木昔,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跟木昔道:“坐好。”
      木昔张了张嘴,一边坐正了,一边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话说到一半,曹炎烈忽然伸手递过来一个东西,木昔接到手里一看,竟然是她自己的手机。
      “我来的时候,你手机掉在地上,我就帮你拿着了。”曹炎烈解释了过后,稍稍眯了下眼,盯着木昔问道,“怎么生病了?”
      木昔还没从他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惊吓里缓过神来,这几天来的难过与憋屈又萦绕在心头迟迟散不去,她就默默地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了,小声问:“柳易娘呢?是……她喊你来的?”
      “你打错了电话,打给我了。”曹炎烈平静地答了一句,忽然又捏起嗓子来学着木昔先前打电话时的语调,道,“‘易易,我快死了,在三院门诊输液呢你快来替我收尸……’”
      他学得像极了,看来确实是听到了木昔这句话,如今又学来逗她笑。木昔心里稍微起了一点小波澜,可接着骤然又平复得像一潭死水一般。她费劲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下,却往左挪了挪,然后小声道:“多谢你了,将军。我没事了,你去忙吧,我喊柳易娘——”
      “木昔。”曹炎烈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我若是做了什么事让你不快,你就说出来,别憋在心底。”
      木昔没料到他会开门见山说起这个来,不由愣了一下;接着她心里又狠狠地绞了一下:他这话什么意思?倒好像是她无理取闹故意不理他了?
      她决定不回答。
      所以她深深吸了两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心绪,就把这个问题推了回去:“将军,我要是有什么让你忍受不了的,你也说出来吧。——还有别的事,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问完这话,她忽然又有点怕会在他嘴里听到什么蒙她骗她的胡言乱语,就忙道,“你别说话,我问你!”然后她打开手机锁屏,找出柳易娘发给她的那张图片来,递到曹炎烈跟前,用力忍住眼泪,问道,“将军,这是你吗?”
      曹炎烈看到照片有点诧异,但出乎意料地平静。他道:“是我。”
      “那这个人,这个人——”木昔冲动地想用几个恶毒的词来形容她,可到最后她还是委屈地忍住了,并不自然地把这个句子结了尾,“——这个人,我不认得。”
      说完,她小心地抬眼看了看曹炎烈,却见他瞅着手机屏幕愣了下,接着忽然笑了起来。
      不是冷笑,不是嗤笑,不是嘲讽笑,仿佛有点计谋得逞的意味,还有点别的意味。木昔细想了一下,觉得那笑有点像自己高中时见到韦千、前几个月里见到他曹炎烈的时候那种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忍了半天的眼泪也“哗”一下就下来了。
      是真的。木昔心里这样说着,绝望地又想起梦里的悬崖来。
      “是厂子里黄师傅家的姑娘。”这时候曹炎烈敛了笑,认真地答道,“这个姑娘还在念书,黄师傅前阵子摔了腿,让我把他姑娘送到念书的地方去。”
      他说的坦荡,木昔反倒诧异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却依旧狐疑地看着他。
      曹炎烈看了看木昔,忽然抬手过来,仿佛要帮她擦眼泪一般;木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头一偏就躲开了他的手,然后用自己的衣袖胡乱往脸上摸了几把。
      她再抬起头来时,曹炎烈跟她对视了一眼,就主动承认错误道:“八点下班是我骗你,这是我不对。”
      “那你为什么骗我啊?”木昔突然觉得跟他说话真费劲,他为什么非要说一半呢?她追问了一句,忽然心口一闷,忍不住又哭得稀里哗啦的:“你——你是为了去送她?”
      曹炎烈依旧一脸坦荡。
      “不全是。”他说,“黄师傅会修机器。我下班后把她送去学堂,就去黄师傅家里帮忙,套套近乎,头八点再接她回来。——日日听同事们说我这个差事没出路,再做下去,也不过是守一辈子的门。人总得往上走,我自然要另想个法子。”
      木昔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下愣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你接她,是为了让黄师傅教你……可你又没学过物理,你怎么能会这个啊?”木昔心里想着“我高中当物理课代表我都不会修呢”想到一半,忽然又重新get到了重点,忙又板起脸来问,“不对,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为什么要编瞎话骗我?!”
      曹炎烈迷茫地道:“什么「雾里」?黄师傅教的我倒也记得大半,应当能学成。——我原本也是担心学不成,因而不曾告诉你实情。”说完这话,稍稍顿了下,他竟然又补了一句,“这回是我不对。”
      这解释很靠谱,而且山狼将军给她道歉道了两遍,木昔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然而她还是高兴不起来。
      她怏怏不乐地看了看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不然……你为什么要搬走啊?”
      曹炎烈的一下就皱起眉头来了。
      “我那群同事好胡说八道。”他慢慢地说着,仿佛在斟酌词句一般,“他们说我与你……呃,不提也罢。总归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家,我不能叫他们这般说你闲话。”
      “假的。”木昔想也没想就任性地下了定义,“你说的是假的。——你住的那里地方那么小,你要只是为了这个,铁甲铁戟为什么要带走?就算你要锻炼,带走戟就好了啊,别的还可以——”
      她一边说,曹炎烈就一边笑。听到最后这,他仿佛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打断了木昔的话:“木昔,闹了半天你为这个生气?——你不是要搬家吗,我带走这些,你搬家时不就少些麻烦?”
      木昔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说的全对得上号,好像真的没毛病,但是木昔心里还是不踏实。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感觉特别怕,特别没谱。那感觉就像是高中时候期末考试出分数前,她对过答案了,知道自己分数应该不低,但还是特别怕,特别没谱,总忍不住想着自己拿到卷子时看见上面一堆叉号的惨状。
      曹炎烈笑了一会儿之后,就敛了笑容,颇有点不服地问:“话说回来,昨天夜里柳姑娘说得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安禄山虽叫我当了个将军,却时时猜忌,处处掣肘。叫是叫‘山狼’,他却想让我变成他的一条听话的好狗。——我莫非还要谢过他知遇之恩不成?”
      木昔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分辩,一时竟有点想笑。但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慌了,就顾不上笑,也顾不上解释柳易娘的意思,只一咬牙一狠心,直勾勾地看着他,道:“将军,……曹将军,你别像这样对我了。你这样……你这样像个渣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曹炎烈眯起眼来看着木昔,话里竟有些责备的意味,“我一贯看不起那等玩弄别人感情之徒,你应当知道的。”
      要是以前,木昔看到他这样的目光,早怂得只剩下“将军说什么都对”了。然而现在木昔心底充满了迷之勇气,她毫不畏惧地迎着曹炎烈的目光看过去,道:“你不愿让我说你是渣男,就别对我那么好了!你……你又不喜欢我,你还老做些可能会让我想多的举动。本来我就……我就……”木昔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小声说道,“本来我就喜欢你……”这几句话说完后,木昔几乎所有的勇气都耗完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再听他说话,甚至自己都不敢往下想他可能会做出什么回应来。
      之后的沉默那么长,长到木昔后来忍不住抬头去瞄输液瓶,却发现药水比刚才压根没有少多少。
      她第三回抬头去看输液瓶的时候,她一个没小心,就从眼角余光里看到了曹炎烈的表情。——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坐姿,嘴角微微扬起,却皱着眉,目光里又带着几分迷茫,因而表情看起来相当诡异。仿佛是感受到了木昔的目光,他缓缓开了口:“我知道。可……木昔,我如今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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