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禁忌万夫莫敌》等到七月

16、下雪

　　夏天也听说过，学长也会偶尔带着几个人随随便便接个外包任务，赚个几万块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可他只会在缺钱的时候偶尔干一把，平时还是长期呆在守夜人这个不以盈利为目的的社团，花费大量心血、精力和时间。

　　这样一个人，内心一定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也有着属于程序员的信仰。

　　可是现在，见识到学术腐败和黑暗，他所坚持和热爱的东西，被最濡慕的师长以这样的方式玷污，某种意义上来说，无异于一种信仰的崩塌。

　　夏天自己是不懂这些东西的，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理想，可她看的书多，也知道世界上很多人很多事，也知道理想对这些人的分量，更亲眼看到楼振君现在整个人如同困兽一样的情形。

　　旁观者轻，她不能感同身受，却至少可以窥见一丝端倪，去理解他的挣扎。

　　“我本来准备......留在本校，跟着他读研的。”楼振君自嘲地说，“美国那边安德烈教授邀请我过去交流半年，我想着后面他这边还有两个项目，正准备拒绝的。”

　　夏天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声音有点嘶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说：“去啊，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去？”

　　楼振君被她拍得狠狠一震，“嘶”地痛呼了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肩膀。

　　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离开他的怀里，紧张地帮他揉着肩膀：“对不起对不起，一个激动忘了控制力道了......我的意思是，学长你那么厉害，本来就该有更好的前途。摆脱这个人渣，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本来整个人一直压抑着的楼振君，目光里染上几许温和，好像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有些艰难地弯了弯嘴角：“没事，谢谢。”

　　沉沉的心里轻松了一点，心理和生理上的疲惫一齐涌了上来，他靠到了沙发上，没过一会儿，闭上眼，睡着了。

　　夏天实在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一边帮他揉着肩膀，一边绞尽脑汁搜刮着鼓励人的话语，一抬头，却见他已经合上了眼。

　　她知道他估计是好久没睡困得不行了，本来想叫他起来去床上睡，还是忍住了，轻手轻脚地起来，关了灯。

　　他这个情况一个人呆着，她肯定是不放心的，纠结了一下，掏出手机，给室友发了一条信息，然后走进了厨房。

　　这一觉，楼振君睡了快十六个小时。

　　中途醒过来一次，夏天强制要求他喝了一点做好了放在保温杯里的杂粮粥，又看着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才放心地坐在他旁边，也有点累，干脆跟着睡了。

　　还好现在暖气已经开了，不然就这样直接睡，非得着凉不可。

　　等到夏天迷迷糊糊地睁眼，对上楼振君放大的脸，一个激灵就清醒了，下意识地推了一把。

　　一觉醒来对着靠得一张这么近的大脸，还是一个男的，就算再好看，也很吓人啊。

　　楼振君则被这股大力一推，靠到沙发侧面的扶手上，不动声色地收回凝视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学长会趁自己睡着盯着自己，夏天也不好意思问，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便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学长，现在几点了？”

　　“八点半。”

　　她先是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想起今天上午一二节没课，才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走到窗台，拉开了窗帘。

　　等到她看清了外面的景象，一下子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地激动，惊喜地回过头来看着她，话都说不囫囵了：“啊啊啊啊！雪啊啊啊！学长！下雪了！你看外面！雪！”

　　虽然没出息了一点，但是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小山沟的姑娘，她还只在电视上见过雪的样子呢。

　　上个星期据说也下过一次小雪，但是时间太短了雪也太小了，等她走出图书馆，发现空间和朋友圈被刷屏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痕迹了。

　　没等楼振君回话，她嘴里喊着“我出去看雪”，飞快地往外跑，好像怕这遍地的雪消失了一样。

　　被丢在屋里楼振君先是愣了一下，满脑子里都是她回头时闪闪发亮的目光和明艳到刺眼的笑容。

　　回过神来，穿上外套，又从衣柜里另外拿了件羽绒服和一副手套往外走。

　　而夏天，已经狂奔到了楼下，冲进雪地里开始撒欢了。

　　这个时候，无论是上班的教职工还是上课的学生都已经各自就位了，下雪的天气，除了夏天这种没见过雪的土帽，也没什么人会没事出来逛，于是路上，也就她一个人了。

　　她先是不顾一切地跑到雪地里，难以用语言宣泄自己的兴奋，只好小小声地对着空气“啊”地叫了一声，惊奇地看着地面，到处踩下脚印，用脚尖在雪中画出各种图案。

　　又忍不住在一处无暇的雪面上蹲下来，试探地触碰、抚摸，用手指在上面写字画画，捧起一碰雪靠近自己的脸颊。

　　感受着这一切，欣喜之余，心里慢慢升起一股惆怅。

　　可惜外婆没在这里，看不到这么美的雪，如果她能看到多好啊。

　　曾经也是一个京市的小姑娘，把自己大半辈子耗在了那个南方的大山里，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雪的样子，偶尔在电视上看到故乡看到北方的雪，都会露出怀念的神情。

　　就在高考之前，夏天还跟她承诺，自己一定会努力考上H大，带她来看看北方的雪，带她回京市走一走。

　　她脑子里面静静想着，在雪上写写画画的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举目四望。

　　空气冷冷的，目光所及一片纯净的白，天空也是泛着冷白色调的蓝，清清的，凉凉的，淡淡的，空寂又渺茫 。

　　她用手在空中试图接住雪花，可落到掌心的瞬间就融化，结成了形状好看的透明冰晶。

　　两旁干枯的树枝被雪裹了起来，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这是一片雪的世界。

　　走在雪地里，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唯有年幼时看过的《红楼梦》第五回中最后一句话在回响着：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直到身上被披上一件羽绒服，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已经快要冻僵了，刚刚玩过雪的手也泛着红色。

　　她嘴唇都冻得有点紫了，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在楼振君的帮助下穿上羽绒服，又戴上手套。

　　楼振君不算太壮，但是身材肯定比她高大，她穿着他的大大的羽绒服，整个人的都快埋进去了，明明高瘦姣好的身材显得格外娇小起来。

　　穿戴好了装备，夏天才缓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学长，我出来的时候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今天会降温。我等会儿还有课，现在得先回宿舍拿书了。可以借走一下学长的衣服，下午上完课拿过来还给你吗？”

　　“我送你回去吧。”楼振俊擦了一下她头发上的落雪，温和地说。

　　她条件反射地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之前几次送自己回宿舍是都是补习有点晚了，一个女生走怕不安全。这大白天的，就在学校里，有什么好送的？

　　再说了，自己昨晚没回宿舍，室友们八成要严刑逼供了。要是再让她们学长送自己回去，那还了得？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见自己拒绝得太急了，场面有点尴尬，她总不能只说怕别人八卦我和你，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学长这几天都没上课了，再不去可能教授要生气啦。快点去吃早餐然后收拾书包去上课啊！我就不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了。”

　　楼振君突逢大变，自己的心情也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虽然没有信她的话，倒也不勉强，只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夏天悄悄松了口气，挥手道了声“拜拜”就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等要转弯的时候，才敢悄悄回头瞄一眼，楼振君依然立在雪地里，静静看着她。

　　远远的，看不清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