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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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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小哑巴的到来大大改善了闻子石的生活水平。闻子石的武功路子十分邪门,虽说现下只剩不到丁点内息,但冬天拿来取暖驱寒,夏日用来纳凉赶蚊虫也是足够,洗完澡还能烘干衣物,赶路劈材砍竹子也十分便捷,堪称居家日常小帮手。故而在小哑巴来前,竹屋里头不过一柜一塌,除此以外便是满地的酒坛子。
小哑巴来后,先是收拾了酒坛子拿去卖掉,换回来两套被褥,又抓了几只山鸡兔子,和刘长春换来口旧锅,拿石头在院子里搭起简单的灶台。闻子石看在吃食的份儿上,砍竹子制成了一套桌椅,甚至置办柴米油盐时也顺便给小哑巴置办了两身衣服以示友好。现下回到竹屋,再不是从前一月一山一屋的空旷景色,而是远远能看到的炊烟,闻到香气,院子里晾晒着衣物,屋子里被褥柔软,带着白日里被日头晒过的余温。
变得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因此,眼见着秋日将尽,尽管闻子石自己不惧寒暑,却不得不考虑这只小狗崽子在竹屋里挨不挨得过冬。
闻子石循着香气就趴到了桌边,小哑巴今日逮着了几只肥腴的鲫鱼,熬出一锅奶白色的浓汤,山间野生的鲫鱼肉质鲜嫩,难得的是没有腥味儿,闻子石不由龙心大悦,催促着他快快端上桌来。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小哑巴也不再是初见时那个狼狈不堪的样子,越发显出眉目如星的样子来。他笑盈盈的给闻子石先打出一大碗鱼汤,接着自己另外拿盘子装鱼肉,坐在一旁认真挑刺,将挑好的鱼肉放在闻子石触手可及的地方。
闻子石小口小口喝着鱼汤,侧眼撇着小哑巴认真的样子,目光越发悠长。
还是不能把他冻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闻子石便拜访了刘长喜,雇了两个人帮忙将蒙馆隔壁的破屋子修缮起来,务必在入冬前完工,还定下了一应家具。刘长喜有些吃惊闻子石一下子拿出整整一贯铜钱,但也没有多做表示,当即便应了下来。有钱自然使得鬼推磨,赶着冬至头一天,蒙馆的房子便修好了,连院子都休整了一番。
冬至早晨,闻子石拦下又要上山打猎的小哑巴,拎着他到了蒙馆。小哑巴自从换回那口大锅后便几乎不再下山,成日里不是收拾竹屋就是山头上寻找野味改善伙食,故而对闻子石的计划毫不知情。他蒙里懵懂的跟着闻子石到了蒙馆,惊讶得嘴巴都张开了来,不可置信的来回在闻子石和屋子中打量。
“进去看看?”闻子石笑。
卧房里除了宽大的热炕,还有一张桌子,几个置物的大屉子。屋子后侧搭起来个瓦棚,下面的灶台可是有两个,一边炕着饭,还有一边能炒菜煮汤。连用作教室的房间也被粉刷了一遍,换上了新的桌椅。
院子里也铺上了碎石避免雨天泥泞,以前捆过小哑巴的那颗枯树也被砍了,反而搭了个简单的茅房。
并不华丽,也算不得多么舒适的地方。闻子石自己还是嫌弃的,竹屋好歹还能占个雅致的名头,这里就是真正的下里巴人。但小哑巴却很高兴,来来回回转了半响,又突然扑上来从背后把闻子石抱住。
“你这是干什么?就是多高兴也不能随便轻薄我的。”闻子石嫌弃极了,他反手去推,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他。这少年起初看着单薄,相处下来才发现他十分结实强壮,个头也不比闻子石矮小,他死活不撒手,闻子石那点武功也派不上用场,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小哑巴在闻子石背后蹭了几蹭,喉咙里发出听不清的呜咽,闻子石无可奈何,安慰自己狗崽都是喜欢用蹭蹭表达欢欣的。
“好了,磨蹭够了就去竹屋把东西都拿下来收拾好。”闻子石拍拍小哑巴手背,小哑巴又蹭了蹭他,这才终于松开了点。闻子石扭头想要催,谁想小哑巴靠得太近,让闻子石的耳朵直接擦过他的嘴唇了去。
“你——”闻子石想要说话,一抬眼就看见他亮晶晶的瞳孔,黑不见底,那里面的欣喜那么浓厚,浓厚得都快要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闻子石顿时喉头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小哑巴听话,已经后退开来,扭头朝着竹屋跑了。
闻子石瞧着他跑开的方向,心里头有些烦闷。
闻子石从小就不喜欢旁人亲近,连被乳母摸到脸颊都能生上半天的气,后来随着年岁修为增长,更没人敢亲近他,于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毛病到底有没有随着长大而消失。即便是那个时候,那人也是没有碰过他的。
也不对,闻子石有些迷糊的想,或许是碰过一些的。
他们都好酒,循着酒香,天涯海角的去寻。漠北的烧刀子烈艳,江南的桂花酿温婉。他们把酒交盏,促膝而谈,什么时候醉了也不知道。他很明明少醉,但和他一起的时候却好像没清醒过。于是醉着的人,咬着耳朵说话,挽着肩膀畅笑,兴许还有过牵着手狂奔放`浪的时候。
只是醉着时候做过的事情,哪里还记得清楚。
闻子石立在院子中间,笑得讽刺,冬至的寒风猎过他的衣摆,竟然刮出了猎猎声,似在替他笑出些声响来。
小哑巴动作快,不一会儿就回了蒙馆。闻子石打发他收拾房子,自己跑去了附近镇子找酒。对普通百姓来说要赶牛车走一两个时辰的路程,闻子石仗着一点轻功,倒也不惧路远。
上溪村附近的镇子名叫镇原县,原也不是什么大县城,镇中却常见生面孔出入,因此闻子石在这里也算不得多打眼。皆因两年前一场小型地动,让镇原县冒出来十几口温泉,虽说算不得什么风景名胜,却也吸引了不少附近的居民前来休憩,就连江湖人偶尔绕道这里,休息整理,也是常见的。
到了酒楼,招呼熟悉的小二上酒上菜,闻子石找了个二楼临窗的位置自斟自饮起来。因和他相熟,不会儿小二又端着碟花生米给他送来,说是掌柜的送的。闻子石正巧看见一行武人也踏入酒楼,小二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些江湖人都来了好几个月了,包了个温泉院子住着。”小二悄悄给闻子石八卦,“也不知道有多爱泡,不怕泡成个□□么?”
“人家又没惹你,你臆造这些做什么?”闻子石好笑问他。
“我就是不喜欢他们,仗着自己有武功,就横行霸道的。”小二不好意思,嘴上却也不想服软,“跟别人打听事情也呼来喝去的,比官老爷还大的架子呢。”
“他们打听什么?”闻子石问。
“附近的书馆学院之类的,我也不晓得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小二皱眉回忆说,“难不成现在江湖人还得念书呢?”
“我哪里知道。”闻子石笑着打发开小二,不知不觉捏着酒杯的手指却是紧了——这是巧合,还是就是冲着他来的?但是不可能,已经三年了。当年那把剑刺中心口,他不过楞了一瞬,身上就叠上从青城到霸刀多少门派的毕生绝学,最后少林一掌大慈大悲,将他送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人会相信他还活着。
起初连他自己都是不相信的。
闻子石右手抚摸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还有些痛,深入骨髓刺透人心,又好像是痛在旁人身上,他并不在乎。
忽得他又想起了小哑巴,想起他炖得热气腾腾的鱼汤,喝下一大碗,从食道就开始热乎起来,扩散过胸膛,暖和到指尖。
闻子石突然便觉得酒菜乏味起来,这里的酒不够醇厚,菜色也不精致,不去在意也就罢了,一旦意识到似乎就再也不能忍受。他推开桌子,放下铜钱,有些想念起小哑巴的手艺。想到小哑巴,闻子石便离开酒楼,又惦记着去给他置办了两身棉衣棉裤,大抵就和养上一只宠物,总会不知不觉就上心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