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父慈子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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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仁归家前的几日，陈千切一直在家宅内伺机寻找可为自己所用的东西。以陈氏的身份来说，家中少有事项可为他所控，依殷崇礼原本的心思，是打算把这个正室安置在西院中，养着就是了。
若是原本的陈氏，大抵就是如同女子般被困养一生，无从立身，郁郁寡欢。明明身为男子，却既不能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也无法金榜题名安身立命，甚至连最低的成家要求，都被扭曲成这般模样。
所以他对偶送关心的殷家长子所生出的好感，似乎也不足称奇。窘境里奋力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谁又忍心去责怪溺亡者最后一次地伸手？
但对于陈千切来说，情况并不一样。
殷崇礼只是不给陈氏什么正经活计干，并不是要把人囚禁起来。陈氏没什么能借以立身消磨的事项，加上日日被殷慕礼呛白，是以日渐消頽，恶以继恶，志向尽失。但是陈千切不一样，借用这种另类便宜的身份之后，他能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他和陈晚，到底是生于长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境地。
说回准备，依陈千切所想，拉人是第一步，也是之后所有作为的帮扶。有些事陈千切不能亲自去做，单凭他一人也不可能将所有事物一手掌控。拉拢已有身份的人手太容易招来口舌，倒不如依自己眼光去寻一些颇有能力的落魄底层。
本月资例送往陈家时，陈千切遣人将一封信同时送了回去，信中言明请陈父在贩市中择选二十人口，买下其身契送到殷家来。择选标准另行言明，不符合者不可搪塞，免得下月资例无法按时送达。
除了在外面买人，陈千切在殷宅内里也要过几个没什么地位的人到自己院中。有人问起时，就以院落太空旷为由，说是找人在后院荒草之处翻地种树。
听闻此借口的殷慕礼还见缝插针地送了不少人过来，另外甚至有四名婢女，说是看顾陈氏起居。殷崇贤对自己嫡子的各种出格行为向来视而不见，而且内心丝毫不觉荒谬，反倒视己之幼子为良才。
陈千切懒得和这对父子置气，既然人送来了就好好利用，当真把后院的齐腰荒草全部拔清除净，连婢女都没闲着，一同派到往泥地里干活去。待到府中奴役寻觅得差不多之后，再将好不容易种好树的仆从和婢女们遣送回去，顺便带话给他们主子：树种完了，人不用了，多谢小公子。
殷家的大少爷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殷仁抵达那天，恰巧是陈千切来此满一周的时日。外出的大少爷回来，殷宅上下呈现出一种颇为喜庆的气氛，陈千切也终于体会了一回正常些的家宅氛围。
毕竟整日和那作妖的小少爷共处，头上还时时刻刻悬着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利刃，就算他在认知上尚未产生偏差，内心也绝对和舒适搭不上干系。
照家中下人前几日的准备状况来看，殷家这位大少爷在家中似乎颇有威望。除了家宅被谨慎全面地布置收拾过一遍以外，陈千切还听见过下人聚在一起时的私语。
“之前老爷再娶时大少爷都没回来，怎的在这时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必须得大少爷回来处理？”
“你懂什么，之前大少爷在外处理盐场事项走不开，老爷又特许他不必特意往返劳顿，所以才没在喜宴时露面。如今盐场结办，大少爷可不就回来了么？”
“就是就是，再说了，老爷再娶时那场面可比头回大婚时简省多了。照理说这次也是正室，可你也不想想，咱们那位夫人是怎么个光景……”
然后，他们就开始共同声讨起殷家这位男子之身的便宜夫人。
路过听了一耳朵的陈千切：……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不管如何，殷仁在殷家下人心中的形象可见一斑。除此之外，虽说家主偏爱嫡子，但长子在性格和行事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之处，又兼之常年在外，与嫡子不会有什么直接冲突，所以殷崇贤对他的态度，也要明显地更器重一些。
照理说，看重长子乃是正常之事，但在殷家这种处处都不寻常的境况中，殷仁能够得到一心系在嫡子身上的父亲的些许赞扬，已经着实不易。
这么一来，陈千切倒是真的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少爷生出几分好奇来。
殷仁抵达那日，传消息给陈千切的是他前几日从柴房附近扒拉来的一个半大少年，名唤木生。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少年在清洗之后，脸庞上露出些孩童特有的稚气和机灵，陈千切正好缺个顺手的使唤，就把人留在了身边。
殷仁回家后，先去见过自己的父亲。久未见面的父子俩在书房中谈过近来事宜之后，才算是把正事处理完。他又在正厅见了自己的两个弟弟，将在外带来的礼物与稀罕物事交予他们，整个厅堂内一片和睦之象，连殷慕礼都没有再生出什么事端。
陈千切倒是觉得，似乎自从来此之后，殷慕礼的攻势就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第一日用饭时殷慕礼还捎带过他二哥，几日下来，他却是对旁人再无挑衅，恶意全针对在后母一个人。此次对他这位大哥，殷慕礼的举止表现也几乎无可指摘，生生做出一副乖巧幼弟的模样来。
陈千切正想着，殷仁的目光已经转向了他所在的这边。
按理说，在刚回宅时，外出而归的长子就该先去见自己的父亲与后母——毕竟陈氏身份仍是正室。但实际上，殷崇贤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过将陈氏当成正室的态度，连与长子见面都不许陈千切与自己同座。别说是殷仁现在才想起这位后母，就算殷仁真的对陈氏视而不见，也绝对没有人会去指责和多嘴。
偏偏看殷仁的举止，他对陈氏却并不像是敷衍了事的样子。
陈千切心中一动，想起那本簿册中的内容。或许是他猜想有误，难不成陈晚原来就与殷仁相识？
殷仁并不知身前之人心中所想，他从身旁侍者手中接过一方檀盒，转而走近到陈千切身前，道：“近前父婚时，仁未能赶至，失礼之甚，难企轻恕。今日初见，特以此物奉与陈叔，未敢愿其偿之十一。”
说罢就将檀盒递了上来。
四面视线集中过来，陈千切微微一怔，倒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近来陈氏的举止愈发沉稳，大家对于这位夫人初来时的怯懦印象已经渐渐消褪，也渐渐习惯了他的转变。
陈千切只是没想到这位长子会给陈氏准备礼物，还这么郑重其事地送过来，心中对于两人认识的猜测便又重了一分。他双手接过那颇具分量的木盒，回礼道：“长公子言重了。”
原本依他和殷仁的关系，以名自称在辈分上其实并不算妥当，但陈氏与殷仁的年纪相仿，又不是什么寻常的长辈关系，既然殷仁都已经以名相称，陈千切也乐得省去其中繁琐顾虑。
想了一想，他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成婚的安排均是殷崇贤所定，跟陈氏基本没什么关系。陈千切索性直接道谢：“劳长公子费心挂念，晚甚是感激。”
说起来，他是不是应该回一点见面礼什么的？毕竟也是和长子的第一次见面。但之前无人提醒他此事，陈千切也不知殷仁对陈氏的态度，所以并未留心去准备。
现在考虑这件事其实也想不出什么来，毕竟陈氏身无长物，值钱的东西都是殷家给的，哪能好意思拿这些东西再去送给殷家的大少爷。
陈千切想了想，道：“若是长公子不嫌弃，晚近日新习一帖，愿以一挂副相赠，聊表谢意。”
他不知道陈晚和殷仁有没有什么关联，只能用习练新体的借口送殷仁一张字，除此之外，他也没什么可送的了。若是殷仁不乐意要，那就更省心，他连题写都不必麻烦。
殷仁并没有拒绝，眸中暗色更深。他直视着面前之人，声音渐沉：“固所愿也。”
两人对话往来所用时间并不长，说完之后，殷仁得了殷崇贤的示意，先去自己的居处休整。陈千切也回了自己所住的西院。檀盒一路被木生抱着，回到屋内时，遣下周遭侍者之后，陈千切才得以将外盒打开。
方盒以檀木中最上等的紫檀制成，细看时还能察觉其上的细微光亮，炫如星光。以陈千切原本的阅历，打眼便知，这正是紫檀中极为罕见的金星紫檀，价值比之其他紫檀更甚。
檀盒长约两丈，宽近一掌，雕纹细致，技艺精妙。细看之下便可察觉，檀盒的上下两面均无拼接痕迹，应该是用整块檀木雕制而成的。照此看来，不提内中所装何物，单是这外盒，就足以称得一个价值不菲。
殷家财力的确不假。
殷仁会不会只是想送给盒子给陈氏？陈千切一面打开木盒一面想，有些不明白殷仁为何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陈氏。
不过显然，殷仁的想法与他并不一致。
檀盒内垫柔软帛缎，锦色的丝缎之上，正正摆着一串状似银环穿成的长链，链首与皮制圆柄相连，不难看出昂贵皮革的保养得当。链尾另扣一把短匕，内里刃锋极锐。整个物件搭配虽有些奇罕，但于外表也不难看出其工艺的精巧。甫一打开檀盒，便有寒意直直扑面，让人心生赞叹。
陈千切立时愣在了当场。
他的惊异并非来自对于这物件的疑问，事实上，这世间再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檀盒中的此物——
当年，十六岁的陈千切一战成名，声震朝野，他手中所持之物，正是这把链鞭！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父慈子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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