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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跪在街口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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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非坐在相府湖中央的观景亭,见沈情来,招了招手。
沈情上前规矩行了礼,目光落在沈非身边的茶具上。
沈非道:“忙里偷闲,知恩,你坐吧。今春的新茶,你也尝一些吧。”
沈情坐下,目光跟随着沈非的手移动,见她在杯中铺好茶叶,取来欲沸的湖水,倾倒进去,待香味扑鼻,她的指尖探向身边单独放着的小金碗,点了点水,才又去抓了些姜片,放进杯中。
沈情眉头一动,好奇问道:“干娘,那是什么?”
“哪个?”沈非很是满意她称呼自己干娘,顺着沈情的目光朝身边一看,笑了起来,“这啊,这叫点香碗,是点水祛除手指上留下的茶味,这样再放其他东西,香味口感就不会乱。”
沈情依然满面好奇:“京城的吃法吗?我从未见过。”
沈非笑了起来,说道:“昭阳宫的吃法,先帝是个懂茶的,自己琢磨出好多规矩,我们这些老臣伺候习惯了,现在也都这样。来,尝尝。”
沈非把茶推给沈情,沈情谢过接下,喝了一口,说道:“学生……实在是不懂茶。前几日宫宴,让干娘见笑了,琴也……”
“哎,可不要这么说。”沈非悠悠吹去茶沫,呷了口茶,道,“茶也好,琴也罢,崖州都无几人好此道,你若会,那就奇了。往后,你常来干娘这里走动,不说精通,但懂是一定能让你懂的。”
府中仆役远远立于岸边,垂手通报:“丞相大人,圣恭侯回府了。”
刚通报完,沈情就见圣恭侯脚步匆匆,笑着道:“非儿,你看我给你……”
“有客在。”沈非脸冷了几分,止住了圣恭侯后面的话,转过脸来,依然对沈情笑着说,“见笑,他就这样。”
沈情微愣片刻,道:“圣恭侯……亲切。”
沈非眼中含着笑意点了点头,手伸了出去,圣恭侯跳过木桥,进亭子,拉住她的手坐下。
“是知恩啊。”圣恭侯问道,“听说,你明日到皇陵去?”
沈情点头:“是。”
“班凌要是没生那场大病,现在也该和知恩差不多大。”圣恭侯看着沈非叹道,“要是太子还在,他继位登基,你现在也能轻松些了。”
沈非翻了他一记白眼,圣恭侯呵呵笑了起来:“我是心疼你太累。”
沈情没见过这把岁数还如此甜情蜜意的,如坐针毡,好半晌,憋出一句:“圣恭侯和干娘……感情真好。”
沈非笑了一下:“神女眷顾。”
沈情稍稍失神。
沈非察觉出,问她:“上次宫宴,你可见了正阳门的神女像?”
“见过。”沈情道,“后来见太后,着实吓了一跳,学生读书时,曾听闻太后是神女……没想到是真的像。”
“可不止是像,神女二化。”沈非淡淡喝了口茶,说道,“她就是本尊。”
圣恭侯握住沈非的手,只笑不语。
沈情心中暗骂一声放屁,面上却吃惊地点了头:“原来如此。”
沈情拜皇陵那天,声势浩大,太后与小皇帝都遣人代为问候。这么大排场,自然有不好之处,沈情进了皇陵护城,压根就没能走到昭懿太子的碑前祭拜,只随着众人,在朱雀门前的通天道叩了三下,抬头低头,见的都是主殿前的两个石狮子。
沈情拜完,失望又愧疚地想,这算哪门子谢恩,还不如夜深人静时,摘了昭懿太子给她的玉牌,点了香,与他说说话。
这次到皇陵谢恩,沈情清晨起,中午到,午时才拜完,跟随着宫里相府侯府来的人呼呼啦啦走出皇陵护城,又被沈非拉着赴宴,吃了好几杯酒,到了黄昏时分,才被送回大理寺。
沈非道:“你那宅子,都给你打点好了,我代陛下,给你拨了几个能干的管事,你挑个日子迁进去吧。”
“谢干娘,只是,学生要等下个月才能迁过去,学生后日要到临昭去查案。”
“我知道。”沈非道,“程少卿做事稳妥,考虑周全,让你避避风头也是应该的,你在大理寺的事,我就不替你操心了。”
“不敢辛苦干娘。”沈情说,“少卿因昭懿太子之故,对我多有照看,学生在大理寺还算顺利。”
“也是。”沈非若有所思,点头道,“要说,你如今这个位置,还真是特别……那干娘就给你定乔迁日子了,圣娘娘节过后,我让圣太后挑个吉利日子落府。”
“多谢沈相。”
待车马离开,沈情回到后院,身心俱疲瘫软在床。
沈情:“做官做事不累……做官做人好累。”
又是一阵香味。
沈情立刻爬起,轻车熟路拐进小乔的院子。
“乔儿!”沈情双眼放光,“今天做什么吃?”
疲累的身心,也只有小乔的手艺能治愈。
乔仵作瞟了她一眼,在面碗里放了碾碎的茶:“茶面。”
沈情想起在沈非府中看到的点香碗,问道:“小乔,你知道点香碗吗?”
“不曾听过。”
“就是在手边放个碗,里面大概是装了水,添茶添香时,手要在水中点那么一下。”沈情示范了一下。
小乔怔了怔,喃喃道:“原来那个叫点香碗。”
“你知道?”
“嗯……我不知道那个叫点香碗。”小乔说,“又长见识了,谢谢沈大人。”
沈情问:“是你母亲会这么喝茶吧?”
“……我母亲?”小乔迷茫了一阵,摇头,“想不起了,可能是吧。”
他总是想不起往事,尤其是关于自己的母亲,有时候他会提到母亲,比如这句话母亲说过,这故事母亲讲过,但记不起具体在哪里说过,什么时候说过。
其实仔细想,乔仵作母亲殉葬时,乔仵作也才十岁,记不清也实属正常。
面刚出锅,门口来了位官员,扬了扬手中的书纸,喊道:“小乔!刑部上次报上来的那个斗殴案,你检复单写了吗?”
小乔撂下面碗,掏出一方粗布帕擦了手:“没写完。”
那官员递来一卷案宗:“今日当值前写好给刑部送去,咱这边的案宗少了一份检复单,保险起见,你赶两份出来。”
“嗳,知道了。”
小乔关上柴门,慢悠悠走回来,道:“你先吃,我誊个检复单。”
他取来笔墨,润了润笔头,提笔誊写检复单。
沈情低头嘬面,面快吃完,抬头一看,愣住:“小乔……你左手写字?”
“你不是瞧见了吗?我右手有两根指头不太好使。”乔仵作淡淡回答。
沈情端着碗绕到他身边,看他左手写出的字一笔一划都很工整,问道:“你几岁断的手指?”
“不记得了……十岁吧。”空了一空,乔仵作说,“不对,母亲那时走了两年了,应该是十二岁。”
十二岁开始,练习左手写字。
沈情叹了一声:“我要能把运气分你一些就好了。”
“分了我,沈大人就要倒霉了。”小乔笑了起来,像明媚的春光,他道,“做官不易,才学身家运气,缺一不可,沈大人运气好是福,自己留着就好,千万别分给我,我又不做官,从生到死都是仵作,不需什么运气,这般生活就已不错了。”
“你越说,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有大人这句话就足够了。”小乔说,“你人好,心眼也好,也不笨,有你这样的大人陪我吃饭闲聊,我运气已经很不错了。”
他快而不乱地誊写好检复单,收好放在一旁,低头吃饭。
两根面下去,小乔突然放下筷子,说道:“坏了,忘记喝药了。”
“你在喝什么药?风寒……不是好了吗?”
“郎中开的药,治我这记性的。”小乔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对沈情笑道,“怕我忘性大耽误大理寺的公事,故而一直喝着药。”
“你那嗓子……”沈情遗憾不已,“肯定是喝药喝的。”
“那是喝错了药。”小乔道,“救我回来后,一直在喝药,乔老爹粗心,有次拿错了药,一碗灌下去,我嗓子就伤到了,有一年说话都没声。”
他语气轻松,沈情却难受不已。
“你这运气是真的差……”沈情说,“我要能早些认识你,分你点运气让你顺利长大就好,起码……起码,不让你被神女教的人抓去,不会让你喝错药……”
小乔笑她:“你心可真善。”
第二日早起当值,沈情去刑部送案宗,因安国侯马车坏在了四方街主道,造成了拥堵,近道是走不得了,沈情只好从大理寺正门前绕一大圈去刑部。
至大理寺正门,见门前围着一圈人,中间跪着一个妙龄少女,双手举着状纸。
沈情忙问大理寺门前的兵卫:“怎么回事?”
兵卫没见过沈情,凭借官服叫了她一声大人,说道:“这姑娘偏说有冤要伸,跪在咱大理寺门口不走了,田寺丞出来问过,说是胡闹,让我们不要搭理,等京兆府来把人请走。”
“有案子?”沈情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去,朝那跪着的姑娘伸出了手,“状纸拿来我看,你要告谁?”
那女子瞧见鲜亮的官服,两眼瞬间有了神,站了起来,拍了拍腿上的灰,福身一礼,说道:“这位大人,我要告京兆尹儿子秋池,杀了我夫君!”
周围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沈情把那状纸上写的都看了,问道:“这是你写的?”
“是!”那女子点了点头。
沈情不经意看了眼这位女子,嗖的一下打起精神。
无他,这也是个美人。
清丽可人,像溪水一样的姑娘,年纪不大,约莫跟她差不多,穿得比她好,云锦罗裙雪顶披,发上珠翠不多,却都是上好的质地,在阳光下柔和闪烁着。
“你夫君……”沈情皱眉。
状纸上写,她与她夫君是新婚,一个月前成的婚,第二天夫君就不见了,至今无音讯。
沈情放轻了语气:“你说是京兆尹的儿子秋池……杀了你夫君?”
“是。”那小女子点头,十分肯定,“我查好了,秋池嫌疑最大!”
沈情还未来得及问,见人群纷纷让开,京兆府来人了。
“心悦!”年轻的公子快步走来,眉头微皱,他伸出手,要将这女子拉走,“不要胡闹,跟我回去!”
“你滚开!”这女子退后几步,甩开那公子的手,“你告诉我,你把我铭哥藏哪了?!一定是你!”
“不……心悦,跟我回家。”
沈情见那公子哥看这女子的眼神,暗暗思忖。
这眼神……又爱慕又哀伤的,倒是奇了。
那女子站到了沈情身后:“大人,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那公子哥无奈苦笑,冲沈情行了一礼:“沈司直。”
“诶?”竟然认识她。
“那日宫宴,我也在。”公子哥道,“我是吏部清吏司员外郎秋池。”
沈情回礼:“秋大人,这位是?”
“这是……”秋池叹了口气,不情愿道,“算是……我家嫂子吧。”
那女子含泪道:“秋池,你还知道我是你嫂子!”
哟,这句话,这语气……
沈情挑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