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提前退休》陈一心

9、第 9 章

　　她紧张地接起来，却只听见那边抽泣的声音，她一下子措手不及：“妈，怎么了？你哭了？”

　　那边抽噎了好一会才开口：“我只是太高兴了。这就是我最想要的母亲节礼物。谢谢我的甜甜，我很喜欢。”

　　辛甜一怔，心里满满涨涨的，听得又想哭又想笑的。她那颗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她努力忍着哭腔：“妈妈，我想你了。”

　　“我过段时间来庄城找你吧，也顺便让你见见我的男朋友。”

　　辛甜那一腔眼泪瞬间憋了回去，急忙说：“不用了，那多麻烦啊！你们在外面好好玩吧，没事的。”

　　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一张照片，突然就要她见真人？而且，偷偷见了妈妈的男朋友，也让她有点背叛她爹的感觉。

　　“我想见自己的女儿，怎么会麻烦呢？还是说，你不希望我来？没关系的，你一时不能接受我们，我能理解……”妈妈强打起精神来，声音里却难掩落寞。

　　辛甜一听，迅速从椅子上坐直了，急忙说：“不是的！我主要是怕我爸知道了不高兴。”

　　妈妈顿时松口气，笑说：“就因为这个啊？你爸那臭脾气，什么时候高兴过？你要是不愿意，你不告诉他也行。反正，你去庄城的事，他肯定也不知道吧。你的钱够用吗？”

　　“够用的，我一直有存钱。”
　　“好，那就行。”

　　挂了电话，辛甜还望着手机发呆，妈妈又发来了一笔转账：“你叔叔给的。”

　　她看得眼珠子都要直了。
　　整整五万……
　　比她亲爹还多！

　　唉，第一次觉得红包烫手。

　　妈妈见她半天没反应，发微信问：“怎么不收？”
　　辛甜收下红包：“谢谢叔叔。”

　　周予拿着一罐冰啤酒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刚好见到辛甜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眼圈通红，像是哭过了。

　　他立刻想起妈妈说的——
　　“辛甜出了大事，需要安慰。你快去吧！”

　　周予犹豫了下，走向辛甜：“你没事吧？”

　　辛甜抬头见是周予，仓促地擦了下眼泪：“没事，是我妈……”

　　周予立刻把手里的啤酒罐递给她：“喝点吗？”

　　见辛甜摇头，周予将啤酒放一边，努力安慰她：“别太难过了，节哀。谁也逃不过这种事。换了是我，也会大哭三天三夜。”

　　辛甜吃惊地看他一眼。他看着挺肆意张扬的，好像也不太在乎妈妈男朋友的事。没想到，他竟然私下会为了这种事大哭三天三夜！张阿姨男朋友还那么多，他居然还没习惯！

　　辛甜顿时找到了自信。
　　她还挺坚强的。

　　“没事了，我也不想哭了。”

　　“尽管哭吧，我不会嘲笑你的。”周予同情地看着她：“不要逞强。”

　　帮别人庆祝母亲节，一群人都欢欢乐乐的，自己妈妈却不在人世，她虽然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心里大概在滴血吧。

　　“如果我知道……”周予看起来明显愧疚了：“早知道不留你吃饭了。”

　　辛甜有点疑惑。看他那悲悯的眼神，好像不是她妈交了男朋友，而是她全家被灭了门。

　　“没有啊，今晚我很开心。”
　　周予抬手阻止：“不用说了，我都懂的，我送你回去吧。”
　　“啊？”

　　辛甜之前说过吃顿饭就走，现在又要赖着，确实不太好，但她往那灯火通明，一片热闹的地方望了一眼，有点舍不得跟他们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快乐时间。

　　她犹豫了下，试探着问：“我能参加你们的音乐晚会吗？”

　　见周予愣了愣，有点惊讶：“你想去？”
　　辛甜摆摆手，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算了，我也不会唱歌，还是不去了吧。”

　　这也是大实话。她一上台说话就紧张得不得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要她当众唱歌，那也挺不自在的。

　　辛甜起身准备去屋里拿包走人，被周予拦住了去路。

　　“那更要去了！我就喜欢不跟我抢麦的。你听，我唱，你知道吗，我有个外号叫小周杰伦。”周予率先走在前面，勾了下手：“走吧，小姨。”

　　不要再叫她小姨了……

　　手机震动。
　　辛甜拿出来一看，笑容瞬间消失。

　　“不好意思啊。”她叫住了周予：“我还是不去唱歌了。”

　　她的前领导打电话来了。

　　刚接起电话，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辛甜，你怎么交接的？那新人说她不会做采购单，也没找到凉生公司的采购金额。你赶紧给我弄好，半个小时后给我。”

　　就连对白都如此熟悉……

　　三年前，她离职后，本以为交接一个月就够了，结果这领导三天两头打电话来，说她交接不清楚，新人没搞懂。

　　她也知道，这都是借口。但是，她的报销还被前领导压着。看在钱的份上，她也不敢任性，就老老实实地帮他带新人。名义上带新人，实际打白工。

　　要不是那新人遭遇了跟她一样的咸猪手事件，愤而辞职，她估计还在打白工。这事已经过去三年了，辛甜现在过着快活日子，竟然把这事也给忘了。

　　辛甜让周予先走，自己走到旁边接电话。

　　“老大，我在外面……”辛甜努力解释说：“我交接的东西都在表格里面了，您用Ctrl+F搜一下就好了。我离职之前交接过资料，您说没问题的，还在上面签字盖章了的。”

　　“你没交接好，反而变成我的问题了？你啊，就是太年轻！出来做事，先学会做人，懂吗？”领导缓和了口气：“你要是不想在这一行混不下去，就赶快把这事弄好，咱们好聚好散。”

　　什么混不下去，什么圈子里做人的口碑要跟着她一辈子……这些话都是她最有力的紧箍咒。
　　好像她这辈子要完了。

　　本来，她也习惯性地要答应下来，为着那些报销钱，为着这些看不见的压力。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那些烂熟于心的保命话术，现在她说不出口了。

　　“那好吧。”辛甜听见领导在电话里发出一声得意的笑，又补了句：“那就混不下去吧。”

　　“什么？”领导猝不及防：“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伺候了，我不干了，我不听你的了！”辛甜仿佛将三年积压的恶气都一口气吐了出去，缓了一缓又说：“报销你也不用给我了，我去仲裁。”

　　领导大概被喷懵了，半天没说话，直到听见说报销，他才赶紧说：“哎，公司也没说不给你，只是流程时间长。”

　　辛甜：“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报销流程要走几个月。我也不想管仲裁会不会影响竞标的项目。那是您需要解决的事情。反正，下次工资日我拿不到钱，我就去仲裁。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助理，但我也不想任人欺负。”

　　“你……”

　　“出来做事，先学会做人。这句话还给你，先学会怎么做个人吧！”

　　她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心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痛快。

　　那离职的新人，没有混不下去，反而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而选择了植物专业的她，也依然好好地活着，甚至活得比以前更快乐了……

　　所有被评价为“你这辈子完了”的人，最终也没有真的完了。

　　今晚，她站在温柔的庄城夜风里，在心里跨出了这纸糊的牢笼。
　　忽然之间，一身轻松。

　　现在，她要去唱歌了！

　　这时，新人发微信给她：“辛甜姐姐好！抱歉打扰您……”果然是来找她请教来了。

　　辛甜告诉她表格里都有，让她自己找。

　　新人感激不尽：“谢谢姐姐！我本来就是想自己做的，但领导说我做得太烂了，一定要在您的指导下进行。我只能打扰您了，不好意思！您哪天有空吗，我想请您吃饭，可以吗？”

　　她看着微信，那熟悉的谨慎用词，那熟悉的卑微，生怕惹了谁生气一样的小心翼翼，就像三年前的她。

　　辛甜回：“不用了。姐妹，你别跟他去酒局。他这样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有一个很好的未来，别灰心。”

　　新人几乎一秒就回了：“谢谢姐妹提醒！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我很怕做错事情。我今天还在想呢，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你肯定想不到我现在有多感动，我真的快哭了。谢谢你……”

　　辛甜很清楚她现在的心情。因为，三年前的她也是这么想的。多么渴望有一个人鼓励她，别害怕，再往前走吧，会有光的。可惜没有，那么，就由她来做这一道光吧！

　　她想抱住三年前的自己，那个觉得“不可能反抗”只好屈服的自己，在三年前为自己的弱小而懊恼大哭的自己……

　　她想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棒了。谢谢你不管多难，都依然尽力地面对生活。

　　三年后的你，很棒。
　　三年前的你，也很好。

　　她终于收起手机，颇有一种江湖义士救下孤女，衣袂翩翩回身收剑的痛快，同时，她也好像跟着脱胎换骨了一次。

　　一种微妙又坚定的力量在心底冒出来，像一颗小小的绿芽怀着希望，破土而出。
　　爽了，唱歌去！

　　辛甜往前走着，越走，脚步越轻快，最后恨不得跑起来。
　　谁知，一走到转角处，差点撞到了人。

　　周予一把扶住她：“哇，你这么心急火燎，要干嘛去啊？”
　　“唱完了？”辛甜有点不好意思，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往里面张望：“我还能去吗？”

　　周予打量着她，她脸上阴霾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来你心情很好嘛。”

　　“从来没这么好过。”辛甜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快进去，我要听小周杰伦唱歌！”

　　周予被她拍得一愣神，回头去看，也只看得见一个俏丽的背影，卸下了负担，轻松地迈过了门槛，走了进去。

　　他也不自觉一笑：“来了。”

　　半个小时后，辛甜坐在天台的椅子上，目瞪口呆地呢喃：“什么小周杰伦，这是诈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