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湖》帝十七

43、第四三回. 自古情理难两全 直言不讳暗恨生

　　这“逸仙庄”修得是磅礴大气，亭榭楼台无一不是鸿图华构，丹楹刻桷，昭显其主之威严和在这江湖中的至高名望。唯独这后院里却是另外一番小家碧玉：一汪清泉绕石阶，满树石榴映海棠，——上次来这逸仙庄时，杨南丞曾带着江若初稍作参观，是以他也算是熟门熟路——此刻，江若初坐在庭院中间的凉亭里，心中依然为着这一路最为奔波的杨南丞鸣不平，却听得身后一熟悉的声音：
　　“江公子！”
　　转头一看，竟然是秦逍。
　　看他一身烟灰色劲装打扮，笑着信步过来，江若初忙起身做礼：“秦大哥！别来无恙！”
　　秦逍笑着点头，两人寒暄了几句才坐下说话。

　　“秦大哥几时来的？你我三人同去了关外，方才堂上只叫若初一人应对群雄，可真是为难小弟了。”江若初淡笑着。
　　秦逍垂眼微微一笑：“偏劳偏劳。家中有事耽误了出发时候，方才才赶到这逸仙庄。”说完抬眼笑道，“久仰这武林大会，可在下资历尚浅不过是个新出茅庐的江湖小辈，那堂上堂下皆是武林好汉豪杰英雄，在下哪里能比江公子谈笑自若，只能远远看着便是心绪澎湃不能自已，惭愧惭愧。至于去了那关外，在下不过陪他，”秦逍顿了一顿，又改口，“陪我义弟走一路，哪里敢居功不是？呵呵……”
　　江若初不曾多心，只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秦兄一片冰心，倒是叫若初为难了。”
　　“有劳江公子！”
　　两人沉默了片刻，秦逍才换了脸色，道：“关外一别，你我倒是也有些时日没见了。我义弟这回是怎么了？你我不是约好了今日再叙，怎么却让你独自赴会？他人呢？”
　　江若初闻言微微低了眼，心中的委屈一时涌上来。
　　秦逍见他脸色不好，微微皱了眉：“怎么？可别是出了什么事么？那武当掌门说我义弟病了我倒是当他场面话，却还真是病了么？他那身子那么壮，可是什么急病？可叫大夫好好瞧了？”
　　江若初忙摇摇头，可心中也不确定真假，又点点头。
　　“江公子，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唬我，他到底怎么了？”
　　“没……”江若初看着秦逍担忧的脸，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秦逍身为杨南丞的义兄担心他本是情之所至，可看着秦逍如此关怀杨南丞，江若初竟然有几分酸味倒是叫他自己有些埋怨自己怎生这样胡思乱想，只能埋下头去，“不瞒秦大哥，其实，我也不知……”
　　“怎么回事？”秦逍并没多想旁的，但听闻江若初竟然也不知实情不禁有些不安，“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他身体康健，至少他撇下我的时候……”江若初不禁轻声埋怨，想起之前的事，他心里委屈不已，许是因为面前也算做兄长，他话里间不禁带了几分赌气撒娇。
　　秦逍听杨南丞身体无恙这才稍作安心，可见着江若初垂头丧气，伸手向要安慰，又觉得有些失礼，低眼想了想：“江公子，虽然我与义弟相识不久，却也见透他的为人，光明磊落暗室不欺，饶是有些不拘小节倒是惹人疼惜。而我义弟对你的情意，不说我这个当义兄的，明眼人便都看得出，江公子你这话可是说的略微有些不妥了。纵然我义弟有什么不是，不过你也该知道他那性子也是急的，两人相处不就得互相迁就忍让，这可不是我这个做义兄的要护短了。”
　　“……”听着旁人点名道破，江若初心中更觉委屈，可总是不愿在人面前示弱，想了想才话语微微哽咽道，“是，秦大哥说的是，只是那日，我与阿南口角之争，怪我一时急了多嘴几句，怕是一时不慎点中了阿南的心事，却叫阿南负气离开，连这武林大会他也不愿见着我才借口生病不来吧……”
　　“这……”秦逍一愣。
　　江若初还不及再开口，却从走廊后面冲出一人吼道：“你胡说！南才不是那种人！”
　　看那人白衣锦袍，玉扇在手，不是那凌雪安又是谁？
　　“凌公子？”
　　“凌公子，别……”秦逍忙出声阻止，凌雪安却是不理会二人，瞪了江若初一眼一哼鼻一跺脚转身就跑。
　　秦逍面色微微难堪，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江若初，勉强笑了笑：“江公子别见怪，凌公子他孩子脾性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他也是担心我义弟安危，却不好意思来问你，所以……”
　　“……”江若初不语。
　　秦逍看他面色不好看，也不好再追问，只借口追凌雪安离开了。

　　凌雪安也没跑远，绕出两层院子，依然还在逸仙庄内。
　　他本是不喜欢旁人与杨南丞亲近的。头一次见到江若初，杨南丞与江若初亲昵非常原本也叫他有些怨气。这回他来这武林大会没见着杨南丞，猜着之前在武当山下与杨南丞一别之后，杨南丞就是去找这位俏公子了，以至于连回武当山向掌门汇报的事都给放下了，可见杨南丞对这位俏公子可真是花了心思。
　　刘昌云在武林大会上说杨南丞重病在床，凌雪安自然知道是假，可却拿不下面子去问江若初杨南丞的下落。出门遇到秦逍，凌雪安所以才和秦逍商议，由秦逍出面去问。却没有料到，这位看似人畜无伤的公子哥竟然如此一说，言语虽然不尖厉，可却也是人后道人恶，本来便是不太喜欢江若初的凌雪安这回听他说了杨南丞的嫌话，自然叫他心中一时难平才出口责难，开口却又觉得自己孩子气，脸上挂不住干脆直接落跑了。
　　秦逍追上凌雪安，见着他就坐在石桌边撒闷气，心里不禁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故意板着脸：“凌公子这可是醋坛子翻错了地方了。”
　　“什么呀！”凌雪安弹了一下身子，“我这才不是吃醋呢！谁会吃南那个花花公子的醋啊！”
　　秦逍轻轻笑出了声。
　　凌雪安知道对方取笑自己，哼了一声，瞪了秦逍一眼：“秦大哥真是的，别跟南一样，就爱作弄人！”
　　秦逍闻言见着凌雪安脸上别扭的表情更是忍俊不禁，却也总算忍住笑出声，点了点头：“是是，凌公子说的是，可方才你也太过失礼了不是，好歹那江公子也是你我的友人，何必说话那么冲伤了彼此和气？”
　　凌雪安嘴角蠕动了一下，似乎要反驳，却又低下声去：“谁叫他乱讲话……”
　　秦逍看了看凌雪安倒是有几分反省的意思，想了想才继续说：“也罢也罢，回头我与你一起去与那江公子陪个不是吧。”
　　凌雪安没搭话，看了秦逍一眼，闷闷不乐。
　　秦逍也不再多言此事，眉头微微一皱，道：“我知道凌公子担心义弟安危，不过你我都知道他二人关系匪浅，人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才不是，”凌雪安打断了他，“南他啊，若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才不会有一根反骨，他……”说完这句话，凌雪安自己先笑了起来，“他那个花花肠子，对着美人哪里能发得出脾气，更别说什么假装生病不见人这种事。”
　　秦逍闻言也是一哂。
　　凌雪安这回总算正了颜色，继续说：“我这话可不是没凭据的。南这个家伙，人那么邋遢却是最喜欢美人，我师傅也说过，当年还有算命先生说了，这个家伙就是一生命犯桃花，桃花不尽！”
　　秦逍扶额笑出声：“我义弟一表人才，更是一代英俊少侠，虽然风流倜傥，却也是刚正不阿豪气柔肠，哪个美人不爱英雄？在下若是女子，便也要主动投怀送抱了。”
　　凌雪安做了个鬼脸：“秦大哥可别往他脸上贴金！他呀，就是个花花公子，却不知道怎么那么多美人围着他转！上次竟然还拉着我去了那、那窑子，你是没看到，他呀，对着人家几个公子小姐，那个色眯眯的样子！真是叫人想撕了他的胡子！特别是那个什么和鸢眉来眼去光天化日地还、调情……”想着之前杨南丞带他去晚晴楼的事，凌雪安就来气。
　　“以后天尧师兄回来了，看我不去给他告状，叫师兄好好教训教训他！”
　　秦逍闻言笑得肩头都在颤抖，又道：“花前月下尽风流！我义弟这也是享受人生嘛！倒是可惜你我相识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得空闲，否则一同去也好一起享乐！”
　　“秦大哥！”凌雪安倒被秦逍这句话打趣地面上一热，“秦大哥那么知书达理之人，你才不要学南那个家伙啊！”
　　秦逍闷闷笑着点了点头：“对了，这天尧师兄又是何人？听来可是了得，竟然管得住我那义弟？”
　　“对啊，南那个家伙啊，就是听师兄的话，只有天尧师兄才能治得了他，”凌雪安说着，语气里却带着几分酸味，“几位师叔的话南还不一定听呢，就天尧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次，天尧师兄失踪了，南他啊……”
　　思及此，凌雪安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脸上笑意也敛了去，带了几分怨气继续说，“看他说是寻人下山来了，却叫他遇到这个什么江公子就失魂一样，跟着人家转。我就叫他跟着秦大哥么，秦大哥也惯着他，瞧把他个邋遢道士给惯的！我就不喜欢这个江公子，却不知道他哪里比天尧师兄好了！还说什么南负气走人，南若是喜欢他，还不给捧在手里含在口里，我才不信他敢发什么脾气！我猜就是这个公子哥颐指气使，万事都不能叫自己半点不顺心，耍性子撇下南自己走人了才是！”
　　秦逍听着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在理，可这言语毕竟失礼，赶紧摆手：“别别，他二人之间发生什么事你我也说不清楚，虽然义弟那确实不太像是会耍小性子的人。”
　　凌雪安听他附议自然也点头不饶人：“哼，就算真是吵架，为何这个江公子也不去找南，倒是好端端来这里参加什么武林大会，还不是爱面子多过爱……”说到后半句，这俏公子倒是羞涩了没继续说下去，只哼了一声。
　　秦逍看着凌雪安的样子顿觉可爱非常，忍不住打趣道：“凌公子这就算不是义弟媳妇，也算是老妈子了！”
　　“呸呸呸！”凌雪安脸红着几乎跳将起来，“谁、谁是他媳妇老妈子啊！他这一世桃花劫的邋遢道士！我、我……谁想要谁赶紧拿去！”
　　“哈哈哈哈……”秦逍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他虽是行侠，可比起豪爽潇洒的杨南丞，秦逍更带几分书生气，这回倒是被凌雪安逗得大笑失态，眼角也微微有些泪意。
　　凌雪安看秦逍大笑开怀，自己也忍不住扑哧出声，重新坐下来嗔道：“秦大哥真是的，一定是被南给带坏了，竟然取笑人！”想了想又打趣道，“其实秦大哥才是呢，对那个无情的邋遢道士那么关心体贴，大哥长相也是俊朗非凡，哪个媳妇老妈子能比过你！”
　　秦逍笑着虚点了凌雪安，轻轻摇摇头。不过笑过以后心中他也是有几分担忧，想了想：“说笑且住了。这回听那江公子说了，不管他二人之间私事真假，这么看来倒是真的还没人知道义弟下落，我可真是有些担心。这武林大会他没有来，断然不是他做得出的事，怕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发生。”
　　听秦逍说了，凌雪安才敛了脸色，点了点头：“嗯，旁的事就算了，若是武林大会这样的大场面他无故缺席，少不得叫刘师叔数落说有损武当的颜面，所以我原本也是以为南是因为刘师叔吩咐过了……”凌雪安压低了声音，“刘师叔这回可好了，还做了武林代盟主。可怜南他东奔西走又白忙活，别说这些什么教主掌门，明明是南他一路辛苦找到的线索，这回倒是提也不提他，现在更连人都不见了。”
　　秦逍不语。
　　“哎，别说这个了。那个江公子也是靠不住，说什么喜欢南，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还不如那个青楼少爷呢，”凌雪安抬起头来，“秦大哥可有什么想法，你说，南他到底去了哪儿？”
　　秦逍想了想，道：“义弟他心怀天下，我猜之前我们在关外得到的线索所指其实也算明朗，刚才刘掌门，刘盟主所言无不道理。若我是义弟，此刻若无法前来参加盛会，极有可能是找到了别的线索。比如，找到哪位隐居中的当年的屠魔九英之一。”
　　“秦大哥是说南可能去找人了？”凌雪安皱着眉头。
　　“嗯，可能。我相信义弟的为人和功夫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若是没有出现在这里应该就是找到了别的线索，许是一时着急来不及知会你我吧。”
　　“嗯，南确实有可能是这样。”凌雪安点点头，复又皱眉嘀咕，“一生劳碌命，也不知道图个啥……”
　　“只是如此一来，你我二人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倒是为难，不知要去哪里找他了。”
　　“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我想，”秦逍说，“这武林大会上，刘盟主号召所有武林人士都去寻找屠魔九英的隐居之所，你我若是随着这线索去找，或许就能遇到义弟了。”
　　“嗯对啊。”凌雪安恍然大悟，又忽然做了鬼脸道，“秦大哥也别想得太好，南那家伙虽然可能真是在找线索，不过也有可能啊，那个大花花公子，谁知道这会儿是不是会在哪个美人怀里喝花酒，拉着人家美人的裙子呢！”
　　“哈哈哈哈……”

　　秦逍凌雪安二人笑着结伴就要离开逸仙庄，这院子后面却有一人听得二人一席话，神色复杂内心纠结，贝齿将薄唇咬出了丝丝血痕。
　　此人正是追将过来的江若初。
　　虽然自己好个面子撒了个小谎言，被凌雪安一说倒叫他面子上更过意不去，可是对方毕竟一个是杨南丞的义兄一个是杨南丞的师侄，爱屋及乌江若初静下心来也知道错在自己，于是追过来想要解释一番。谁能料到竟然听到这样一番话！凌雪安的孩子脾性倒是罢了，这话语里不意戳中了江若初的心思让江若初无地自容，而且两人这说话间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叫江若初心中更难平复，就算自己有百般不是，可自己对杨南丞如此这般体贴多情，可他呢！莫非他这样风流多情就没有丝毫错么！
　　江若初心中妒火不尽，爱恨交织，暗自下定决心此次一定要杨南丞亲自来向他示弱求好才原谅于他！——只是这天意弄人，这位足智多谋的公子怎么也不会想到等待他的前路是如何叫他肝肠寸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