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湖》帝十七

124、第一二四回. 风云不测困冰洞 天意弄人见鬼神

　　之前也听闻过雪山之中随时可能会发生，可那突然而来的尖厉啸声，还有瞬刻就让人感到窒息的寒气，都让两人都吃惊不已。纵然杨南丞搂了顾非轻身疾飞，却也比不过那雪浪翻涌之速，不过一个眨眼，两人就被急速翻滚而下铺天盖地的雪浪吞没殆尽！顾非晕过去之前只记得杨南丞死命拉着自己的手。

　　仿佛要撕裂自己一般的风雪让顾非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待得他醒来，缓缓睁开眼，才刚感觉到自己半个身子似乎被什么重物压住不得动弹，却先感到一阵气息接近了自己。
　　丞……
　　不！
　　靠近的气息仿若这冰雪般让人陌生，还趴伏在地上的顾非心中拒绝，身体却已经无法自控，只能感觉到一股冷若冰霜的气息更靠近了自己，眼前一片昏花，竟然就被对方一手掐住了脖子从积压的雪中扯起来！
　　顾非想要出声呼救竟然不能！身子半埋在雪地中，纵然他双手奋力抓扯对方的手却也使不上力气，而手中更是感觉到对方的手非但枯瘦嶙峋仿若骷髅，更是冰冷若铁！他用力抓扯抠着对方的手，竟然还发现禁锢着自己的这只手只有两根半的手指！
　　四周光线非常微弱，呼吸几乎被夺去，更让顾非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面貌，只恍惚见着一个不高的人影，那若有似乎的对方的呼吸充满了一股恶臭，不得不让顾非怀疑着，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活着，还是遇到了什么鬼神……
　　身子本来因为寒冷而失去了知觉，此刻被人掐着脖子，血液上冲，倒是叫顾非感觉呼吸和疼痛就要夺走剩下的全部感官。
　　丞哥……
　　眼前已开始模糊，顾非双手也无力挣扎，仅存的气力只能让他从禁锢中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就在顾非快要完全窒息前，却恍惚着听到不远处熟悉的声音：
　　“放开他！”
　　禁锢着自己的干枯手指松开来保存了最后一丝呼吸，顾非无力地躺倒在雪地中猛力咳嗽抢夺空气。双眼泪水迷雾，加上此处光线微弱，他只能见到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可他知道那人是谁，只是见到他的身影也叫顾非放下心来。
　　但顾非呼吸还不及平复，一个身影竟然倾轧过来，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顾非也不敢让开，杨南丞一声闷哼竟然片刻落败被对方撂倒在地倒向顾非。
　　顾非大惊，可话语却说不出口，只能一阵急咳，拉住了杨南丞的手。
　　杨南丞的惊讶不亚于顾非。
　　刚才劫难之中，为了保护顾非，杨南丞的右手扭伤无法施力，可方才他见到面前的人想要害他心爱的顾非，手中自然半分不饶！虽然他也知道天下武功他杨南丞算是什么天下第一，可毕竟自己继承师傅多年功力又自己苦修多年，与人过招经常碍于义理三分保留，可谁曾想到才半招，就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怎么可能？！
　　杨南丞不可置信，连听到顾非咳嗽都不曾及时反应，顿了顿才赶忙搂了顾非的肩头：“可还好？他可有伤到你？”
　　顾非听到杨南丞说话自如，总算又安心几分，看杨南丞的右手别过的角度绝不正常，关心的话才到嘴边，杨南丞却又一跃而起，单掌相接，将出其不意攻过来的对方推将出去。
　　顾非看着对方那短小的身子才不过退开两步，又一长刃兵器挥来！
　　杨南丞手无长物，又怕对方伤及顾非，矮身一滚，攻向对方下盘。
　　听到对方桀桀怪笑，轻轻一跃就到了杨南丞身后，兵器也随身而走，直指杨南丞后腰。
　　杨南丞早料到此招，向后招手横倒接招，转手一按，左手却是顺着对方手臂取向对方腋下。
　　可他才按向对方兵器，心中却生疑惑，这手中触感似乎并非铁刃，虽然冰冷却有些粗糙，本来以为是一尺短剑，可却无法感觉到对方的刀刃何在。
　　心念电转不过须臾，杨南丞的手已触到对方衣物，未料对面更非凡辈，手臂一挥一转，手肘一弯竟然将杨南丞打过来的手臂夹在了自己的手臂和腋下之间！
　　杨南丞一惊，怕此刻对方若再废自己的左手，他与顾非二人就是待宰羔羊，只能卸力在先，翻身一转却是运气于掌取其天门。
　　对方果然高手处乱不惊，见着杨南丞卸力就接招变招，才一松杨南丞的手臂，却一脚踩来将右手踩在脚下，单手轻巧转腕以剑柄处反手接住杨南丞罩来的一掌。
　　好功夫！
　　杨南丞心中恼其对顾非不善，可却又不禁叹服一句。此刻杨南丞右腿也一阵酥麻怕是方才也在雪崩中受了伤，心下一沉，这会儿既然自己受缚他自然就先运气全身，再全力迸发而出，一招看家的“震山河”打出，决意先行解困再做打算。
　　对方果然被自己的一身内力所震，不得不松手退开两步，杨南丞也趁机起身后退两步。
　　黑暗之中杨南丞只能听声辨位，而对方却明显习惯黑暗游刃有余，杨南丞丝毫不占天时地利。面对如此高手，现在果然胜算太低，不得不再想对策。
　　可对方才退两步，就停下来。
　　连同躺在地上的顾非都感觉到了对方无法忽视的杀意蔓延而出！
　　杨南丞心中一惊，赶忙先将顾非护在身后，可他才向后摆开一臂护住顾非，眼前却是一黑，对方出手之快叫人防不胜防，杨南丞还没来得及反手相格就被按到在地，脖子被对方掐住！
　　“放开他……”
　　顾非声嘶力竭，又一阵干咳。
　　对方却是完全不加理会，呼吸更重，然后仿佛锈铁相摩擦的刺耳声音从那混屯不清的脸上发出，每个字都咬牙切齿：

　　“太极真气？你是武当的人？！张三丰是你什么人？！”

　　顾非知道杨南丞总是与人为善却也真是好强的男人，此时落败对方心中定然有不悦，再听到对方对武当大放厥词，又对他最为尊敬的师傅出言不逊，杨南丞肯定血气上脑！顾非想着忙要开口阻止他，可却慢了一步，就听到被人压制的杨南丞声音虽然破裂却是字字铮铮：
　　“休对家师无礼！！”
　　顾非心中一颤，爱恨交加，对方也是一愣。
　　可下一刻，那人却是手中更加了几分力道，杨南丞呼吸困难，运气于掌手刀砍向对方，对方吃他一招竟岿然所动无痛无痒！
　　顾非担忧不已，不顾自己浑身伤痛，奋力扑了过去要和对方来个你死我活！他本来武艺不强，最近和杨南丞欢爱无度，云雨不断，气力更是不济，加上雪崩中双手双足和全身都多处受伤，哪里会是这个连杨南丞都敌不过的人的对手？可此刻却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扑将过来，从背后想要架住对方一手再扯开掐住杨南丞的手。
　　谁料到，顾非伸手一撩，才发现对方竟然只有一只手！而他原本见着对方因为身材矮小，才坐在躺倒的杨南丞身上压住杨南丞，竟然也不是因为身材矮小，而是对方只有半条腿！剩下的一只腿虽然膝盖还可弯折抵住杨南丞的腰身，可那膝盖之下已经空无一物！
　　顾非心中惊恐，不禁一顿，才又双手去拉扯对方剩余的一只手：“放开他放开他！”
　　对方却依然不为所动，顾非一时心急，竟然一口咬向对方的手臂！
　　杨南丞见着自己心爱之人为自己拼命，心中也是又爱又恨，爱他所爱之人如此待自己，恨自己竟然这般无用！心及此，他竟从心底又生起一股气力，逞强左右抓住对方掐住自己的两根手指，全力相挣！
　　虽然被两人死命相抵，对方八方不动，恶狠狠看着杨南丞：“你真是武当的人？！”
　　杨南丞想也不想，气息不稳立刻作答：“是、是又如何？！”
　　听得杨南丞这一句，对方却是一愣，继而松开了杨南丞的脖子，单手一挥将咬住自己的顾非甩到一边，翻身一跃到了一边。
　　杨南丞哪里管对方到底又是着了什么魔，纵然自己呼吸还调不过来，却连爬带窜赶到顾非身边将他拥在怀里：“非弟……”
　　见着顾非被摔得有些头晕目眩，杨南丞心中疼惜不已，抬手将他唇边的血迹擦了去，才将这让人怜爱的情人儿紧紧拥在怀里：“别怕，哥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受人欺负的。”
　　顾非听到这句，虽然心中甜蜜却也不禁有些气恼，拉了杨南丞的手，轻声道：“我不许你死……不许。”
　　两人生死之际真情难却，可忽然一阵怪笑打断二人，二人抬头一看。
　　方才可算九死一生，这会儿两人才注意到，原来这里是个空旷巨大的冰洞，只有非常微弱的光从天顶投来，那神秘之人的矮小身影就在不远处，此刻忽然真的着魔了一样在这冰洞中大笑不止，那让人恐怖的笑声在这冰洞中回响不断震耳欲聋，天顶之上的冰块冰凌都被震得颤抖不已，纷纷掉落！
　　杨南丞心中惊诧，刚才与人过招，虽然自己受伤在身，可对方可是只有一手一脚，自己竟然仅能全身而退，此刻听这笑声更是内力匪浅，自己和顾非落在这人手中，怕是……而且这人看起来和武当似有渊源，刚才的语气定然是敌，可不管怎么样，得先想办法让顾非脱险！
　　虽然光线微弱，可见着杨南丞脸上神色，顾非也知道他所想，捏了捏他的手：“我不许你胡想，不许。”
　　杨南丞明白这话里的分量，却不作答，只打量了一下四周。
　　二人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之前因为雪崩而坍塌的冰洞，积雪皑皑已经仿若一座小山，并非人力可以搬动，而且看这冰洞，少说也有十丈见方，这高度也两丈有余，还不说要形成这种空旷冰洞，天顶的冰面又有多厚，目所见也并没有任何出口，正是所谓穷途末路么……
　　杨南丞眉头紧皱，一时并想不到任何脱身之法。
　　何况面前还有一个武功在自己之上的疯子……
　　杨南丞正想着，想要低头再安慰一下顾非，却忽然听得那疯子一声狂啸！
　　啸声忽然住了，那人又狂笑道，声音更是振聋发聩：

　　“哈哈哈哈！！老天有眼！我杨倚天竟然还有报仇血恨的一日！！！”

　　“！！！”

　　杨倚天？！！

　　顾非瞠目结舌，呆立当场，直到被杨南丞握住的手吃疼，才惊醒般望向杨南丞，心中却忍不住怀疑：

　　这疯子，这，这人，真的是丞哥的……父亲？！

　　杨南丞脸色惨白，眉头紧皱，一语不发，脑中更是一时空白，惊诧之极之甚，他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
　　顾非见着杨南丞神色失常吓得不浅，赶忙起身双手捧了杨南丞的脸颊：“哥，你别吓我，别吓我！”
　　听到心爱之人的焦急声音，杨南丞才醒神一样眨眨眼，眉头却皱得更紧，即是看着顾非一脸担忧，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将眼神游离开。
　　顾非知道他心中矛盾又烦闷，也不再多言，头一次见到自己的男人如此无助，他心疼不已只将杨南丞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杨南丞轻轻搂着顾非的腰身，眼神却有些失焦。

　　杨倚天……
　　剑魔，杨倚天！
　　豁达如他，接受了杨倚天是自己父亲的事实，却何曾会料到，竟然还能活着见面？！竟然还是这样的情形之下，见到自己的父亲？！

　　杨南丞有些犹豫，犹豫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接受这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剑魔作为自己的父亲，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相信面前这个似人非人的疯子就是曾叱咤风云剑啸天下的剑魔，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面对这仿佛神明作弄的命运。
　　看着那矮小的狂笑着的身影，杨南丞嘴角上扬，眼中却渐渐湿润模糊。
　　杨南丞心中爱恨不明起落不定，杨倚天竟然忽然笑声住了飞身过来，杨南丞措手不及双目一瞠，先将背对对方的顾非拉到自己身后，他自己却是不及抵挡，就被对方的兵器抵在了自己的喉头上——此刻如此近了，杨南丞才看清楚，杨倚天手中的兵器果然不是铁刃，灰白粗糙坑坑洼洼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要说可比，怕是骨头之类，可抵在自己喉头上的锋芒却是不假，自己已经感觉鲜血流下。
　　“武当臭小子，你叫什么？”
　　杨倚天下颌微微一抬。
　　顾非心中担忧脸上更是神色复杂，抬头看了杨倚天一眼。这会儿如此近了，又适应了冰洞中的光线，才将对方的脸看了清楚，瘦若骷髅，干若木柴，头发和胡须胡乱长着几乎遮住了全部的脸蛋，而那双眼睛紧紧闭着，眼皮之上分别有两道明显不过的伤痕，这、这杨倚天竟然还是瞎的？！难怪在这昏暗不明的冰洞中行动自若。
　　顾非想到这里，看了看半晌无语的杨南丞，却不知道是不是杨南丞故意叫他看不自己的神情。
　　杨倚天丝毫没耐心，手中兵器更加了力道：“说！”
　　顾非见着杨南丞脖子见红，心中焦急忍不住开口：“别伤他……”——他是你儿子啊！
　　杨南丞却打断了他的说话：“……白三。”
　　听到这话，顾非也知道杨南丞的心思打算，他有些担心地看了杨倚天一眼。
　　杨倚天没搭话，似乎想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原来不过是个小徒孙，也罢也罢，哼……”
　　“……”
　　“好，”杨倚天冷哼了一声，稍微松了力道，“白三，今日起你就是我杨倚天的徒弟，今后要听为师的话！”
　　杨南丞又一惊，眉头一皱。
　　“听到了没！还不快给为师的磕头！”
　　“恕难从命！”杨南丞低声喝道，却不看对方的眼。
　　杨倚天一顿，哼哼冷笑，以迅雷之势一剑指向在杨南丞身边的顾非，这轻轻一指就拿住了顾非的耳侧要害。
　　“住手！”
　　杨南丞大吃一惊，虽然知道对方有称“剑魔”，却没有料到对方身手之快不过眨眼，竟然就将顾非扯离了自己身边！
　　顾非也是眼前一晃，膝盖内侧吃疼跪地抬手相挡，杨倚天的兵刃却已经点指要害，自己的脖子就已经吃风落红！
　　“非弟！”
　　杨倚天站在顾非身后，兵刃稳如泰山，扎进了顾非的脖子，只听到他哼哼冷笑：
　　“跪！”
　　“……”
　　“否则我就杀了他。”
　　“你！”杨南丞怒喝，“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杨倚天闻言微微挑眉，倒是有两分调笑的意思：“当真？”
　　杨南丞哪里管他激将，自从余天尧的事以来，他最是恨人以他所爱之人的性命威胁：
　　“你若杀他我立刻自断经脉！”
　　顾非听着心中有些欢喜，却又不想杨南丞如此为了自己受委屈，可惜被杨倚天挟持不敢乱言。
　　杨倚天桀桀怪笑，说话声沙哑干涩，仿佛腐烂的锈铁，一句句却是叫杨南丞心惊肝颤：

　　“好，你给我听着，你立刻过来给我磕九个响头，从此以后不准称自己是武当弟子，此后就是我杨倚天的徒儿，对我言听计从！学艺以后替我杀掉所有仇人！否则我就将你这好弟弟从手指头开始一口一口生吃掉！这细皮嫩肉可要吃上一阵才能死了去，我杨倚天在这冰洞里几十年，除了自己的肉，可好久没吃过活人了！”

　　顾非闻言心中冰凉，想到这话里的意思，又想想杨倚天断手断腿的模样，心中骇然眼中酝泪，莫名地就深信这个男人一定能够做出这种吃人的骇事！
　　杨南丞自然也是吓得不浅，见着杨倚天边说着边就侧头张口咬向顾非伸来格挡的左手手指，哪里还敢多半个字？推金砖倒玉柱，咚咚咚将自己的头砸向覆盖坚冰的地面，抬起头来额头已经鲜血淋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唯有杨倚天的狂笑在冰洞中继续回响不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