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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49章 一命偿一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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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周部长撑腰,范天格的名字顺利出现在市教育局局长候选名单上。梁秘书明确的表达了周部长的意思:小范虽年轻,资历不够,但是聪明能干,形象正派。你们省连出顾为齐乔正两起丑闻,需要起用小范这样的人,并且大力提拔,以巩固党在民众心里的形象和威望。这话十分有理,没人敢再质疑范天格的资历。又过两天,周部长为胞妹移灵,范天格以死者朋友的身份一直陪同周部长左右的事,马上又传遍本市。范天格很快成为省市机关高层巴结的红人。
毫无悬念,一个月后,红头文件下来。范天格被任命为本市教育局局长。
消息一出,很多人都欣喜若狂。范易是最高兴的一个,当天就赶来市里,大请宾客朋友为范天格祝贺。这还不够,过两天,又在新夏大摆宴席。新夏政府机关处级以上干部和当地有名商人全部被邀。
“都是我的朋友,”范易这样跟范天格解释:“他们都说替你高兴,一定要来。四哥,你不介意吧?”
范天格其实心里有点反感,不过做事招摇一向是范易的作风,他也不好说,只好答应出席。
席上很多人拼命找机会和范天格喝酒,个个都说:“小范,以后咱们就是朋友,多往来,多照顾。来,干杯。”范天格喝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终于支持不住了,由范易送回家去。
范易开着车,嫌车里太热,摇下车窗。被凉风一吹,范天格酒意醒了,睁开眼,看到范易满脸的放松,忍不住问他:“小五,你高不高兴?”
“高兴!我为四哥高兴!”范易咧嘴笑:“四哥你吃了多少苦才盼来今天,真不容易!这往后,咱们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范天格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看着窗外飞过去的原野出神。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从任命到现在,他完全没有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尤其是接到梁秘书祝贺的电话后,看着房间里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准备带回新夏的行李,觉得这恍然就是一个梦,太顺利了,简直难以置信。虽然他当时向周部长毛遂自荐后心里就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可是真正发生了,他又觉得茫然。取代齐乔正,做市教育局局长,这是很早林学忠就和他提过的目标。他曾憧憬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上那个位子,可是他绝对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个情形。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呢,虽没有万骨枯,也差不多了。两个老上级,一个死,一个在押,都和你有关。”林学忠这么跟他说:“这样的上位方式,不太光明磊落,对你声望影响不好。小范,谨慎啊。以后你的路还很长,很艰难。”
——可惜这些范易都没有意识到。他只看到眼前的辉煌,不知道长远的危机四伏——范天格看着窗外,心里幽幽叹气。范易跟他说话,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范易以为他还醉着,提高声音问他:“我问四哥你高不高兴?”
——怎么说也是自己兄弟,一家人,别的都不用说,就让他先高兴两天吧——范天格微笑:“高兴。你高兴我就高兴。”
这话他听来耳熟,仔细一想,原来林臻也说过。那天他在林家刚和林学忠谈完,她打电话过来。他告诉她他任命的消息。她很高兴,在电话里尖叫。他却因为林学忠的那席话心情低落,没有助她的兴。她感觉到了,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敷衍她:“本来是想回新夏就此了断江湖事的,这下又走不了了。”
“想走也不难!现在就说我不干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林臻回答:“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反正以后我养你。”
他吃的一笑——要她养?这丫头还真把玩笑当真了——他问她:“我去当农民,你难道高兴?”
她回答得挺快:“只要你高兴我就高兴。”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微笑。
回到家里,灯已黑了,大概妈妈已经睡下。范天格蹑手蹑脚走进门,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的躺椅上躺下。星空剔透,夜风微凉。酒意此时又涌了上来。他闭上眼。
身边有脚步声。原来是范母走了过来:“怎么不去睡,在这里做什么?”
范天格让她在身边坐下:“妈妈,咱们说会儿话。”
范母摩挲着他的手:“你爸爸如果在,现在不知道会是多高兴。你看看小五,高兴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出出进进都是我四哥,我四哥!”
范天格闭闭眼,酒意翻涌,冲得心突突的跳,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他高兴,只因为局长这个头衔,不是因为我!我从牢里回来,也没见他这么高兴过,反而躲着我。为什么?因为当时我一无所有。我说要回新夏,他不乐意。当然不止他一人,谁都不乐意,包括老林。他们关心的看重的是范天格这个人的价值,而不是范天格这个人!”
范母慌了:“你这孩子说什么醉话?老林特意为你上北京,小五为救你找人情,花了十几万。这些都是为了谁?”
“他们是为了将来站在高处大富大贵的范天格,而不是平庸普通泯没在众人之中的范天格!”范天格停了一停,低道:“不过,这也没有错。谁不愿意高高在上呼风唤雨呢?就是我自己,我不也是为了这个,才向周部长毛遂自荐的吗?”
范母看他不像是和自己说话,更多时候是在自言自语,心疼道:“如果真不想当什么局长,就别勉强了。回家来。我们有房有地,吃饱穿暖总是不愁的,日子虽单调了点,好过每天担惊受怕。”
范天格笑笑,像孩子一样把脸在范母身上蹭了蹭:“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从不计较我做什么,赚多少钱,有多大出息。妈妈,你和林臻虽然不计较,我自己却计较的。我要让你们俩日子过得好,我要让你们俩大富大贵,我要让你们俩为我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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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范天格走马上任。他本想把林学忠留在身边做司机,可是出于诸多考虑,他还是没有这么做,按林学忠的建议,挑了他的徒弟。林学忠比他更明白,主动提出去教育局下辖的二级公司。去公司比局里辛苦,虽然收入可能多些,可是谁一把年纪了还去为几个小钱折腾?范天格知道林学忠是为了自己考虑,十分感激。林学忠却不以为然,只是劝他:“我这一走,局里你就没有朋友了。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往心里去。保重。”
林学忠这话不错。齐乔正任职局长多年,处级以上干部都是他一手提拔,虽不说是忠心耿耿,心里总有一份旧情义。他们眼里,范天格不过是个摸爬滚打没几年的晚辈,什么成绩都没有,只不过就是卖了上司的命换自己一顶乌纱帽,十足小人一个,凭什么一个鹞子翻身翻到自己头上来?当时他平步青云任秘书一职,就招诸多人忌恨,现在越发树敌众多。局里上下,自范天格上任以来,就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范天格也当没看见,任务照样布置,开会照开,训人照训,并不说为了给大家一个亲民的好印象而让自己缓和态度。反正大家都说他冷血,他索性就做个冷血的人。
局里一直都是低气压。有时候科室里大家谈笑风生,范天格一走过,顿时鸦雀无声。等他走开,身后重又起人声笑语。他当然察觉到这种刻意的疏离和敌意,也知道现在大家都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受不了了,自己主动离职。
——笑话!我范天格历尽折磨,几次死境逃生,这个位子是我该得的!让我后退,休想!
他变本加厉加大下属的工作强度,有几次打字室的小姑娘都累哭了,可是看到他和她们一起加班,她们又什么都不敢抱怨。过两个月,全市机关效能建设评比,市教育局拿下先进单位和“服务发展最佳科室”的两项殊荣,他掏钱让大家庆祝,可是他自己没去。没有人说什么,可是谁都看在眼里;因为抵触情绪,局里有人不尽心工作,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他忙的中午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很多时候食堂里人都差不多走完了,他才来吃点最后的残羹冷炙。没有人说什么,可是谁都看在眼里;他建立职工阅读室,提高离休退休职工的工资,为职工医疗保险经费几次跑省里。这些没有人说什么,可是谁都看在眼里。
这些只是他们表面看到的。他们不知道范天格为了医保的那笔经费在省里如何受尽刁难,他们不知道他每天晚上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他们也不知道他还在为齐乔正的事情奔波,几次给梁秘书打电话为齐乔正求情。
梁秘书的回答一向含糊。一直到判决的前一天,他还在跟范天格兜圈子:“你不用再问我,明天就知道结果了。”
第二天一早范天格就坐立不安,手头的文件根本看不进一个字。到了下午,法院的老苏打电话来:“决定下来了……贪污数目倒是其次,主要是社会影响太大,没办法……嗯,是死刑。已经通知他家属……”
后面老苏说什么范天格都听不见了。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全身无力,顿时瘫坐在椅上。过了很久,他才缓过劲来,哆嗦着手指,点着一根烟。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即使是从前最恨齐乔正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希望他会死,而且是死在自己手上。
——他手上已经有齐一菱一条人命,现在又加上齐乔正一条人命,他怎么还?!就是一命偿一命,也不够!
他不知不觉抽了几根烟,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了,正想着给梁秘书打个电话,看事情有没有转机,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大叫:“范天格!你出来!”
他一听就知道是谁——该来的,躲也躲不过——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老庄。”
庄梅披头散发,眼睛血红,看到范天格,嗷了一声,提着手上的菜刀就朝他冲了过去:“我杀了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给老齐偿命!”旁边看热闹的人没有是真心劝架的,装模作样拉了两下,就任由她劈向范天格。
雪亮的菜刀,呼呼生风逼了过来……庄梅仿佛一夜之间白尽的头发……她憎恨凶恶到要吃人的眼神……电光石火间,齐一菱最后一刻的微笑忽然浮现。她温柔的声音说:“帮我照顾好他们。”范天格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
众人一声惊叹。锋利的菜刀深深剁入范天格的左肩。鲜血四溅,溅在庄梅脸上。庄梅没想到自己一击得手,自己也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惊惶的放开刀把,抱着头尖声叫起来。没叫几声,脸色忽然一片潮红,双眼一闭,嘴吐白沫,扑通倒在地上。
众人都呆住了。只有满身鲜血淋漓的范天格咬着牙走上前,用右手抱起庄梅:“快打电话叫救护车!”他艰难的想抱起庄梅,可是一只手实在没有力气,只好半拖着她朝电梯走去。电梯按钮按了很久都没有反应。范天格无可奈何,半蹲下身子,试图把昏迷的庄梅推到自己背上。他只有一条手臂,伤口又疼得钻心,试了几次,怎么都不能成功。
“局长……”呆若木鸡的众人里,终于有人走了出来,从范天格手里接过庄梅:“局长,让我来。”
庄梅送到医院,诊定是情绪激动,导致中风。
一个月后,齐乔正被处决的那天,庄梅第二次中风,从此半身不遂。
又过了一个月,林臻放暑假,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