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王》飞花斋叶

25、第二十四章

　　狄青挑开马车的帘子，看了看天，天色已经见晚，路上已经亮起了灯笼，而他心里则是开始盘算起苏一离开的日子到现在已经有五日了，苏全说过，按照苏一那匹马的脚程算的话，从金陵到泉州，七日之内就能到，估摸着他这会儿也该快到了泉州了。

　　今天是他进船厂的第二天。

　　昨天和今天白天里，龙师傅已经带着自己参观了整个船厂。而现在则是要随行郎幸和郎月兰和高王府下面的幕僚做接触，就被焚毁的木料一事做最后的协商。随同的原因是自己也要参与木料的管制工作，如果调解得顺利的话，夜里估计就得随他们去运调木料了。

　　商谈的地点定在了高王府，最开始接到这个决定的时候，郎月兰有些犹豫，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踏入这高王府的门内。

　　多年前，每每谒见高王的时候，去的只有苏绾，苏白，狄怀之，自己永远是被排斥在外的，只是她对于这些根本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高王这个人……纠结再三，最终她还是答应了高王府的提议。

　　天色见黑，紧闭的高王府门口挂上了大红的灯笼，意外的，那原本一直紧闭的朱漆大门今天是大开，府内的下人们一一排立在大门前，等候着郎幸他们的到来。

　　马车驶到了高王府的门前，下人门端着红锻软面矮凳放到了马车下面之后，将马车帘子一挑，先下来的郎幸，跟在后面的是郎月兰，最后是狄青。

　　郎月兰站到了父亲的身边，环顾了一下眼前的人，她看到了翎子。

　　有些诧异，但是她心里也明白，高王和这个人关系的不一般。

　　素日里多有所闻，这个男人经常代替高王和下面的幕僚做接触，虽为男妓身份，但是才华出众，处事妥帖，也深得那些幕僚的赞赏。而今，他的出现，必定就是以高王的身份来监察整个谈判过程吧？而这也意味着高王依旧是躲在幕后，不会出现。想到这里，她稍微觉得安心。

　　翎子见他们已经到了，迎上前，眼角扫过站在最后的狄青，道：“恭迎尚书大人，苏夫人和狄公子。其他几位大人已经到王府多时了，请随我入内。”

　　郎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翎子欠了欠身，给他们让出了道，官家在前为他们带着路进了门内，这三人则是跟着他往前走了去。

　　狄青的手擦过翎子的袍子，手指感受到了那袍料的顺滑，他记得他是自称翎子，但是由于长相和说话的声音如出一辙，晃眼间，他依旧是有些分不太清楚，以至于他依然会把他认做況羽。深吸一口气，鼻腔内满溢着他身上淡淡的荷香，脑子里闪过的是況羽身上的那淡若水的药香，觉得有些相似，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又是不对劲儿。

　　翎子跟在了狄青的身后，在他跨入大门的那一刻，王府门前的朱漆大门也关上了。

　　单从进门的前厅来看，就已经知道整个高王府的面积比苏府大很多，从那些回廊看来，整个王府的布局以正前厅的院落为中心分散开来各，为深四进院落，大大的建筑穿插在其中，而房间估摸着也会有三十多间。郎月兰看着那些上好木料雕花的飞檐和梁柱，想着曾经自己的丈夫也这样走过这条道，心里有些感慨，更是疑惑着高王为何处处和苏家敌对。

　　苏家和高王……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翎子领着他们到了前院的一个三层建筑前，郎月兰抬头一看，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驾霄楼”，心里不由得一惊，她识得那匾额上的字，和苏白画像上的字如出一辙，是狄怀之手书的，只是为何这匾额是狄怀之所写！？

　　“苏伯母！？”

　　跟在她身后的狄青见她身形有点摇晃，不由得赶紧上前扶住了她，而这一举动也引起了翎子的注意。

　　“苏夫人，是否有什么地方不妥？要不要我将大夫唤来？”他问道。

　　郎月兰定了定神道：“未有不妥，翎公子务须费心，还是先上去见过各位大人，将今日要事现行谈妥为是。”

　　“苏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如果真的有什么不舒服，请说出来，翎子略懂岐黄之术，高王府内也多有奇药。”

　　“多谢翎公子。”

　　“无妨。几位大人就在上面等着，我们先上去吧。”

　　驾霄楼的整个二楼其实就是一间书房，而整个房间窗机明亮，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尘不染。
　　四壁都是放着大量的书籍，最靠里的是一方书桌，只用了一架多宝隔将其和前面的会客厅相隔开来。
　　翎子将郎幸迎到了正堂上方左边的太师椅上，自己则坐到了他的右边，在他那一方下面的几方太师椅上已经端坐了几个人，狄青认得，这就是那几日在船厂参加点睛仪式的几个人。

　　“奴家见过几位大人。”

　　郎月兰冲着他们万福，这几位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咳嗽了一声，算作答礼。并不计较，郎月兰只是安静的坐到了父亲的身边，狄青也坐了下来，他知道这个场合自己用不着说话。

　　见大家都已经到齐了，郎幸看了看翎子，翎子点了点头，郎幸便咳嗽了一声，道：“今天我是奉了圣上的命令将各位请到这里就前几日龙江船厂木料仓库被焚的善后一事进行商讨。而今次也是为了请高王也能调出各内湖江河船厂的木料，一解龙江船厂的燃眉之急。之所以把这件事要放到这个地方来谈，是因为最近倭国的使者已经到了金陵,圣上分不出别的时间来一一和你们商量，诸位都知道而今倭国一直想要套到本朝的造船之术，之于船厂木料被焚一事，希望诸位能够平心静气的来商量。”

　　刘侍郎率先发话，道：“诚如尚书大人所言，龙江船厂的难处我们也看到了，但是仓库被焚毁实乃龙江船厂自己监管不力所致，高王府管制的各船厂依然也是木料紧缺，想来估计也没有多的能腾让。”

　　郎月兰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没用。

　　高王这个人，冲着从他多年来对苏府的态度，现在估计是会无视圣上的旨意，不拨木料。而父亲靠着那张老脸在圣上求来的和高王府谈判的机会，此刻估计也会化为泡影。就算有奇迹发生，想来那条件也是异常的苛刻。

　　她正如此想着，在一旁和她同样冷静的翎子突然发了话，道：“苏夫人，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郎月兰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觉得这张漂亮的脸似乎何时在何地见过一般，努力的寻找，但是确似乎又无法和记忆中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而那眼睛里透着冷冷的死气和隐隐透着的恨意。让自己不由得的觉得寒意自脊背往上爬到了头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月兰？”郎幸看着女儿的脸色渐渐的发白，有些不安。

　　郎月兰别过头，不看他的眼睛，道：“诚如大人所说，仓库失火，的确是苏府的监管不力，但是眼下是非常时期，郑和大人的船只就要回程了，要在他回来之前，如期的将船建造成功，这便是高王府和苏家的职责所在，待到船完全的建造完毕，苏家在此期间犯下任何过失，均一一不会推卸和逃避。”

　　听闻她这一番话，坐在一旁的周侍郎冷笑着道：“苏夫人这一句话，倒是撇得清楚，一旦宝船修建成功，大概其都会把过失忘得一干二净，而对于曾经出手帮助的人，又会忘得干净，而从这其中得益的亦只有苏家吧？的确，眼下事关紧急，说的是这是关乎大明朝的大事，但是如果没有利益作为驱动，我想苏夫人也不会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来重修宝船。这样相较起来，高王的目的倒是很简单了。苏夫人您说是吗？”

　　郎幸听闻此言，脸色有些扭曲，他想起身反驳，以自己尚书的身份喝止他的狂妄，郎月兰确只是拽住了父亲的衣角，起身道：“奴家不想否认重修宝船的确是有私人的目的，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奴家并不在乎大明王朝的门面，相反的，真是因为在乎这个，所以才要选重修宝船，让龙江船厂重获当年的荣耀。而关于王大人所说的高王并未有私心，奴家未曾见过高王，不好揣测，但是奴家想要斗胆的说上一句，在座的各位大人们，你们是否真的见过高王本人？如果未曾见，又从何怎知高王他参与宝船一事，未有一己之私？”

　　见她对高王出言有所不逊，几位大人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翎子则是抬了抬手，道：“高王殿下说过，今日不管说过什么，都不予追究，各位大人不用太过计较。”

　　在一旁久未发话的王大人站了起来，道：“苏夫人，高王殿下曾说过，‘我与苏家纵然是有过那多年的交情，而今圣上亦出面做调停，也不好回驳，高王府可以帮苏府这个忙，替苏府解这个燃眉之急，只是另有一个条件’。”

　　郎月兰心里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是她依然强做镇静的问道：“什么条件？”

　　“这个条件其实不用我说，我想苏夫人也应该很清楚。”

　　“……”

　　王侍郎刚想开口，在一旁的周侍郎将话题抢了过去，道：“苏夫人，我想苏府短期内无法筹集那么多的木料的。我和在坐的各位大人都知道，龙江船厂的木料出了问题，苏一正前往泉州调查木料来源，而旁边的这位狄姓的小哥，我想他就是苏夫人找来鉴别木料的吧？从调查问题木料，到找齐，再到鉴别，高王府倒是无妨，但是我想皇上和郑大人那边估计等不及。关于图纸，高王殿下说了，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郎月兰再次沉默。

　　“如同苏夫人所说，重修宝船是为了龙江船厂重现当年苏绾在世时的辉煌，那至于谁修造这个宝船，我想都不是很重要吧？又何必拘泥于苏家还是高王府呢？我们并不着急苏夫人在现在做出答复，你可以好好的考虑一番，过些时日再做答复也不迟。”

　　郎月兰在心里冷笑，这王侍郎的话听起来很中肯，但其实不过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套上一个好看的光圈罢了。

　　今日听他们这口气，倒是明白高王一早就知道这批木料有问题，如果真没私心，愿意帮助苏家，他又何必在木料被焚之后才放这马后炮，一切不过只是为了套出苏府内的那张图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