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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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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苏一都喜欢呆在屋子看父亲的画像,母亲曾经对他说,这画是最传神的,在她嫁来之前,这画就已经挂在这里了。
而自己也是听了母亲的话之后,才会想要成为父亲这样的一个人,只是这几年,更多的,他似乎习到的只是斗富的公子德行,离画上俊秀飘逸的父亲是越来越远,所以他渐渐的也不再去那屋子,总觉得自己是愧对父亲……
画上那排词,那是父亲最爱的晏几道的词。那这落款上的怀之,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不是不相信管家的画,而是知道这画出自旁人之手之后,他很好奇这画画的人曾经和父亲有着怎样的感情?令他可以将父亲画得如此传神!?
或许该去问问外公!?
“少主人,府外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该启程去船厂了,不然会耽误了吉时。”
苏全的一番话,令苏一回过了神,他记起母亲是交代自己今天是该去参加龙首点睛的仪式的,今天有一首小宝船会下水。
冲着父亲的遗像和灵位拜了三拜之后,他走出了这个房间。
路过那花圃的时候,他停步,回头。
看着这牡丹,他真的不想承认,连着好几日夜里,他都梦到了儿时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明明在梦里非常熟悉的脸,却是到醒过来的时候,却又全然忘记了,只记得那男人在梦里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好好照看这些花,而那言语里的悲戚,却是一次一次,反反复复,令自己泪流满面。
马车上挂着的鎏金香球里散着淡淡的龙脑熏香,充斥在整个车舆内。
狄青不知道那是安神用的,也并不知道苏一一连几日总是从梦中哭醒。他只好奇为什么一贯跋扈的苏一这几日总是一副怏怏的神情,也不太爱跟他说话,今天上了马车也只是自顾自的倒到了一边闭目养神。
自那日在街道偶遇那个叫“況羽”的男子之后,狄青每天都会去街上溜达,期望着再次碰见他,能够从他那里知道一些关于父亲的消息。
哪怕,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只是这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
而苏一见他每次早早的出去,然后又是一脸沮丧回来,有些不忍,在去参加宝船厂的宝船龙首点睛仪式的时候,决定带他去宝船厂散散心。
宝船厂在金陵北边的龙江关,曾经,在接任父亲的职务之前,苏白在这里任龙江提举司,管理造船行政事务。
由于曾经想过狄青的父亲之前可能在宝船厂呆过一段时间,苏一也曾经派人在这里打听过是否曾经有狄姓的工匠,但是查下来,虽然有几户人家姓狄,但是均是在苏白过世之后才进的厂,而这和狄青父亲与苏白是“故人”一事相悖,所以他们也不可能是和狄青有关。
这一切只能继续寄希望与去泉州船厂查办松木的郎月兰,希望她能在那里查到一些线索。
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宝船厂。
整个宝船厂厂区规模宏大,分南北两处。
南称前厂,北称后厂,各有溪口通向龙江。为造船需要,厂区另设有风蓬﹑细木﹑舱作、铁作﹑索作﹑缆作﹑油漆等类作坊。
船厂周围空闲土地﹐由官佃户耕种﹐缴纳桐油﹑黄麻等实物租﹐供船厂造船使用。
船厂初专为打造战舰而设﹐后兼造巡逻船以及其它海湖船舶。这里有工匠四百余户﹐均从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南直隶等滨江府县按户征召而来。
狄青惊讶着船厂的巨大,更是惊讶船厂里的这么多的人在看到苏一下车之后,居然都是毕恭毕敬的态度。
苏一看着他瞠目结舌的表情,心想如果他看到当年父亲被人称为“船王”的胜景,岂不是要把下巴掉下去!?
虽然很想鄙视一下他的无知,但是他苏一是不会在船厂这里无视自己苏家大公子的身份,他很是谦逊的对着向自己施礼的德高望重者回礼,并一一解释着自己母亲因何没有到现场的原因。
这一切,被他做得是那样的理所应当和顺其自然。
接待完这些宾客之后,苏一看了看时辰,快到了,而主持仪式的另外一群人还没有到,他的脸色开始阴沉。此时苏全走到他的身边,伏在他耳边轻声道:“高王的人来了。”
听他这么说,苏一显得有些紧张。
他的确是不知道自己在面对着高王派来的人的时候会有着怎样的表情,他相当不喜欢高王手下的人,因为他们都是窥视着宝船的阴谋家。
随着一声通报,人群中散开一条道,自那远处走来了四个人,三个高王手下负责协管船厂事物的工部侍郎,另外一个人,居然是观月楼的翎子!!!
他怎么会来这里!!!???
看出来人之后,苏一的脸色更是阴沉。
而这并不是因为他厌恶这个人,他只恐这人身上的污秽玷污了那船的干净!
就算高王再怎么宠幸这个人,但他依然不过是一个男妓,有何资格来这宝船厂!!!???
尤其是在这龙首点睛的吉日!!!
看着那个人越来越近,苏一觉得自己想要将他赶出船厂去的念头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当翎子带着那副一如既往的官方微笑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冲上去将他撕成碎片,然后焚成灰烬。
“苏一见过三位大人。”
因为苏一只是个举人身份,并没有入朝为官,就算他是苏家大公子,在礼节上他依然着眼前的这三个侍郎行礼。只是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居然扭曲到了像指甲挂挠着船甲板时发出的声音,是那样尖锐而又刺耳。
“听苏公子的声音,好像身体有所不适?”这三人的其中一个个头有些矮胖的男子有些诧异的道。
深深的吸了口气,苏一努力的压制着自己心里的怒火,道:“谢谢周大人的关心,苏一只是最近忧心宝船的事,睡得不太踏实,不过并没有大碍。”
苏公子现在可是苏府和高王府能否重建七宝船的关键,可要注意身体,最好还是找个可靠的大夫瞧瞧。”另外一个体格中等,眉目之间略见和蔼神色的男子接着说。
“王大人的教训,苏一谨记在心。”苏一双手抱在胸前揖道,眼角描过翎子,对方并没有看他,只是眼睛望着那艘停在船坞里的宝船。
“翎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三人中唯一一个看起来比较正直的男子见翎子只注意到那船,开口问道。
翎子听他问自己,转过了头,笑道:“翎子对造船一事一窍不通,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船有些目不转睛了,让刘大人见笑了。”
得知翎子并没有别的疑问,这三人才冲着苏一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路过他来到了礼台之上,翎子走过他的身边,知道他并不高兴来此,于是冲着他长揖,算做抱歉,而后才跟着上了去。只是他的这番举动对于苏一来说,并没有起到预期的作用,苏一只觉得自己的手指被自己紧握得嵌入了掌心之中,隐隐的泛着痛。
他走到台上,坐到了翎子的身边,努力的克制自己想要将他踹下台去的冲动,主持着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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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龙首点睛”其实就是新船在下水前的“开光点睛”。
仪式上要请法师念诵经文,然后给船身洒遍“圣水”,接着用毛笔蘸上红颜料在船头的龙眼上画上一个圈,表示船魂归主,能劈风斩浪,航行无忧。而点睛这一笔,必定是要得高望众之人才能胜任,因为这表示是对大海的尊敬和敬畏。
郎月兰在出发去泉州船厂之前曾经下令请到了曾经在船厂做了船身龙骨30余年的龙师傅担当点睛这一重任。
法师念过一长串的祈祷祝福的经文,用圣水撒过了船身,然后来到礼台前,冲着苏一道:“请苏公子请出点睛笔和点睛之人。”
苏一点头,起身,命苏全将一旁准备好的朱笔奉了上来。
当他正准备示意让龙师傅上前的时候,之前的那个刘大人突然起了身。
“苏公子,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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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原本真按照着母亲安排的那样进行着,却被这个人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打断,苏一一次次的在心里警告着自己,忍住!一定要忍住!不能在高王的幕僚面前丢失自己苏府大公子的身份!!!
他努力的将语气中的火药味降到最低,问道:“请问刘大人有什么问题?”
“今日我和两位大人以及翎公子来此参加点睛仪式,乃是受了高王的重任,并不是单单的看看就算。王爷口谕,今日点睛之人要由翎公子担任。”
苏一只觉得自己的紧绷的那条忍耐底线发出了近乎脆裂的卡啦之声,对于高王这个“心血来潮”的决定,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这是什么谬论!?居然让一个污秽不堪的人碰那艘没有下过水的新船!!!!!!!!
难道他不知道在整个宝船厂的忌讳吗!?
“刘大人。”他努力试着压制着自己快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和眼前的男人做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沟通,“船厂历来有规定,点睛之人,并须是德高望重之人,家母曾经在这之前请到了在船厂里做了30年龙骨的龙师傅来担任点睛这一事,如果另换他人是否有所不妥?”
刘侍郎道:“宝船厂的规定不过是人所制定,不破不立,况且王爷的谕令,苏公子应该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任何有违高王命令的人,均不得善终!
苏一气得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听出这个男人话语中的威胁,而这其实不过是高王对于苏府的刁难之一。
……你切忌不要在船厂里起祸端……
母亲的话响在了耳边,他终究还是把满腔的怨气又压了下去,点头算是应承了这件事。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他所鄙夷的男子走到船头,用那双不知道枕过多少人的手在船头的龙眼之上画上了眼睛。
他努力的说服着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
翎子回到礼台上,悠闲的看着他的脸,笑着他隐忍着心里的不满,又不敢发泄,笑着如此一个傲气的金陵公子,终究还是要低头与权势之下。他没有理会身边三人的逢迎,只望着那艘宝船问道:“这船最初是何人所建?”
“这船最初由当年的工部尚书苏大人所督造,而后又由苏白改良,现在翎公子所看到的是苏白改良后的宝船。”
“是这样吗?”他望向苏一。
苏一硬顶着头皮,努力的用着平和的声音道:“是的。此船正是家父改良后的版本。”
“改良后有什么区别吗?”
“船头、船身、船尾、舵均有所改动,将纵横向颠簸减至最小且速度显著提高,在海战中能乘风下压,用船力取胜,吃水则由以前的三米改为四米,更适合深水航行。”
解释着,苏一只觉得自己的耐心要到了极限。他不知道自己和这个根本不懂船的人讲这个做什么!
“那七宝船呢?”他又继续问道。
苏一沉寂。
“七宝船呢?”见他没有回答,翎子继续问着。
苏一抬头看他,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他用着平静得不同寻常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你不过是个男妓,今日我没有赶你出这宝船厂已是对你客气再三,你有何资格在这里提及我父亲和那艘七宝船?”
听他出此言,三个侍郎大惊,齐喝道:“苏公子,请你注意你的措辞!!!”
“注意什么措辞!!!???”他冷冷的瞪着眼前的这三个人,“高王府对我苏家一再打压,苏一已经是一忍再忍,在今日着龙首点睛的场合里,居然让一个只会在同性身下承欢的污秽之人来玷污这吉事!试问高王府对我苏家又是何种态度!!!请三位大人给苏一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苏一定要将此事上呈!!!”
言语中,他有着身为苏家男儿的自傲,他冷冷的望着眼前的四个人,鄙夷的笑了。
和父亲相比,这四人不过是蝼蚁!
那个高王!!!
不过是只米虫,除了窃取他人的东西,他还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