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先秦正史）渡鸦》夜渔人

1、归来

　　一只乌鸦落在山野的枯枝上，黑色的眼睛闪烁着，不时扯出几声鸦噪。民间有谣传，乌鸦预示着死亡，倒是与这里的情景正相映了，这里正是都城外的乱葬岗，四周弥漫着浓浓的雾气，仿佛是死人的冤魂聚集起来的。
　　乱葬岗的死人，是没有人来为他们祭奠的。
　　今日，这里当有新的客人了。
　　三个将军府的士兵抬着一具尸体过来了，隐隐能听见他们这般谈论。
　　“这次竟然会是墨鸦大人，他不是将军跟前的大红人吗”
　　“听说是因为他背叛了将军，为了一个女人。”
　　“这个我也听说了，是雀阁那个真是红颜祸水!”
　　“你们都说错了，我听说啊……”那个士兵缩着脖子四处看了看才继续道，“是因为墨鸦大人袒护手下，他那个手下才是背叛将军的人!将军大怒，便把墨鸦大人给杀了!看到这伤了没。这是将军射的。”他指了指尸体上明显是箭伤的地方。
　　“唉，真是伴君如伴虎，当时墨鸦大人是何等风光啊！不，咱们将军比老虎还可怕!”旁边那士兵忍不住长吁短叹一番。
　　“嘘!你们都别瞎说，这些可不是我们这些小角色能够谈论的。”最后那个士兵小心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就放着这儿吧，怪阴森的!”
　　空中又是几声鸦噪，阴风吹来，灌进人的衣领里，使人忍不住哆嗦，愈显阴森瘆人，几个士兵吓得噤若寒蝉，赶紧将抬着的尸体抛了出去，便遑遑离开了。

　　墨鸦死后便发现自己来到一处奇怪的地方，四周灰蒙蒙一片，充溢着熟悉的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唯一清晰可见的是一条河流，蜿蜒前行，不知何处是尽头。
　　走过去便发现这河水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灰色，一眼晦暗，一眼莹白，像是流淌着不同的人的灵魂。墨鸦定睛一看，河水中竟浮现出他生前种种：战场，流浪，被收养，被训练，杀人……被杀。
　　静静地看了许久，墨鸦终于忍不住拽出一个笑容，像是无声地说着：他墨鸦的命果然不值钱。
　　但是，生前事，生前因，生前果，如今皆与他无关，他墨鸦已死。
　　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墨鸦对自己的死亡接受能力很好，以至即使回顾到一些不好的记忆他也能够愉快地沿着河流漫步前行。
　　“难得走这一遭，也该好好看看。”显然他将这当做游览之事了，虽然周围一片灰茫，除了这条河没有什么可见之物。
　　不知是走了多久，墨鸦看见了一座桥，远远地立着，跨过这条河，连着河的另一岸，桥体看不分明，也是雾蒙蒙的，桥的对岸更像是被抹去了一般，每一眼望去，下一念便忘却。
　　虽不明晰，墨鸦还是隐隐约约地看见那桥上站着一位老妪，佝偻着腰背，不知是否在看这河水。
　　那桥看着远，却又似近在咫尺，不过几步，心思婉转间，墨鸦便走到了桥头，他微微抬首，看清了那老妪的样貌，确实老，老到他都不知道该打几分了。
　　老妪穿着一条深色素罗衫，有些泛白，像是洗过无数次的模样，衣角处还打了几个补丁，看来还很穷，但这衣料又不像是寻常人家的。
　　不过这在战乱的年代里很常见就是了。墨鸦好奇的是老妪手中的碗，以及这老妪为何会在这里，会在这桥上，他相信自己会在这里遇见这老妪绝非偶然。
　　“小子，喝下这碗汤吧，然后走过这桥。”苍老的声音响起，老妪将手中的陶土碗呈至墨鸦胸前。
　　墨鸦垂眸一看，这碗中的汤水不正是那河中之水吗思及河水中所见，墨鸦接过碗，状似无意地问道：“婆婆，敢问这里是何地界为何从未听闻”
　　老妪抬眼，昏黄的眼珠显得死气沉沉却未有悲切，只有一片漠然：“小子，已经死去，又何必多问呢来到这忘川，喝了婆婆一碗汤，过着奈何桥，便了却这世尘缘吧。”
　　恍然间，墨鸦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身旁有了一口大锅，世人思绪皆化在这一锅中，当真是忘川奈何桥，这孟婆孟婆汤也如道家典籍中记载的一般。
　　“婆婆，为何这里只有我一个亡魂呢？”本来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面对这样的场景墨鸦显得十分平静，平静到发现了一分古怪。
　　这乱世，每一天都有人在死亡，按理说这里不当只有他一个亡灵。
　　“因为你迷路了。”孟婆说。
　　再无疑惑，墨鸦端起陶碗便饮，只是喝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了，他将碗归还给孟婆：“曾听闻过这奈何桥便可获新生，若不过便终日飘荡直至魂飞魄散。”
　　“是矣。”
　　“可是婆婆，墨鸦不想获新生，死了便是死了。”墨鸦抬头，看见的是一片灰蒙。
　　“你可想好”
　　“何须再想，墨鸦本已亡。”墨鸦勾起嘴角，带动他眼侧的纹路，显出几分生前的风流肆意，魅惑动人。
　　说罢，他便转身，走下奈何桥，沿着来时的路漫步，隐隐中可以听见奈何桥上几声叹息：“也罢，也罢，你便……”
　　再细听，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乱葬岗，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从枯枝飞落，它歪着头跳了几步，就着一具看起还算新鲜的尸体啄食着，在它的身后，一具本该永远沉眠的尸体却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只贪心的乌鸦，或许是觉得喙下的尸体不和胃口，它转过身体便啄另一具。
　　感受到掌心尖锐的疼痛，墨鸦是不可能再发呆下去了，他捏住那只正在作怪的乌鸦的足，轻轻一拽，将其提到胸前，任那只乌鸦如何扑棱着翅膀挣扎也不放手，还恶意地晃了几下手。
　　忘川一行确实叫人难忘，墨鸦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躯体中的，只是大概知道自己似乎是又活了，但是这刚活过来没多久就被这禽鸟当作了食物，即使这只鸟是一只黑色的乌鸦，墨鸦也是难以高兴得起来的。
　　乌鸦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挣扎没有什么用处，也便停了下来，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墨鸦一动也不动。
　　墨鸦看着有趣，伸手弹了下乌鸦的脑壳，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倒是机灵，若是想活命，以后便跟着我。”他放下手撑着地面想要坐起，却被自己身上传来的疼痛弄得忍不住闷哼一声。
　　“嘶，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你说是不是，小乌鸦”终于坐起来，墨鸦伸出一只手指划过乌鸦的脑袋，熟悉的触感让他多了几份愉悦。
　　死而复生，却是没了执念，轻松了许多，本来做的就是杀手的工作，所有的事情向来一个照面就恩怨两清，即使是对杀死自己的姬无夜，墨鸦也没有多大仇恨，毕竟是他背叛在先，工具背叛了主人，受了些惩罚也是常理，何况，他墨鸦不仅没死，还平白得了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这世上的墨鸦已死，已死之人自然没了束缚。
　　只是，他为何会背叛姬大将军墨鸦觉得自己一向是一个识时务的人，绝不会没有缘由地去得罪一个能够轻易掌握自己生死的人，他也相信自己即使是要背叛姬大将军也是在有了万全的逃亡之策之后才会去涉险。
　　可是，他死了，这很古怪，但是，半碗孟婆汤下肚，记忆全都模糊了。
　　“孟婆汤可真是名不虚传。”墨鸦突然很庆幸自己只是喝下了半碗，否则他就算是是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也会如同初生孩童那样，人事不知。想想那副场景，墨鸦忍不住打了个颤。
　　那可真糟糕。
　　“姬大将军可不会喜欢一个不听话的下属，而且这个下属现在又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墨鸦的指尖搔弄着乌鸦的喙部，“如此，这韩国是待不下去了。”
　　韩国，表面看来是韩王的天下，但是，如果深究，这内里盘根错节的，恐怕得是姬无夜的天下了。
　　死了也死了的好处，一个不存在的人，自然也就没有笼子一说，墨鸦忍着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踩着泥土，一待痊愈，便可以振翅高飞。
　　“看来，我得先想办法把这身伤养好。”墨鸦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