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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十年无梦到长安 11 ...

  •   黑色鱼鳞般的水面上凹陷出一个深邃窟窿眼,又在瞬间之内合上,一湖的夜色被搅得支离破碎。李琅玉失去了所有借力,甸甸往下沉。周围的湖水化作一根粗长冰冷的铁链,捆着他、拽着他、拖着他朝更黑的地方沉去。他被呛得正着,四肢无力,那些生猛的水就趁乱侵入喉咙,直达腹中。慢慢地,他像被钉在一口棺材中,只觉空气愈发稀薄。
      他九岁时溺过水,至今还记得那种濒临死亡的不适,有了后怕。最后谁把他救起来的?一个他不想记起的人。
      咕噜咕噜的水泡从口中溢出,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人生空荡荡,什么复仇、前途、亲缘,竟都渺小起来,他只是有点难受,有点想流泪,想活下去,痛苦点也行。
      忽然,眼前即将一片抹黑的时候,从前方而来的一股力量环住了他,这力量凶狠又安心,紧紧地拉着他不放,似乎在与整湖水角力,那种不想记起的熟悉感回来了,隐忍、温柔。程翰良附上他的嘴唇,为他渡气。
      求生的欲`望就像伊甸园里的毒蛇劝说,李琅玉接受了,他回应着对方递过来的红果,饮鸩止渴,万劫不复。
      他贪婪地攫取着那么一点点空气,将细软的舌头伸了进去,如掉到蜜罐里的小孩,想舔尽每一处。
      如果他清醒着,那他一定觉得自己疯了。

      /和谐/
      程翰良带着他浮出水面,贴上他气息颤动的胸膛。李琅玉黏湿的衬衫已经泛出浅浅肉色,从远处看跟赤`裸无异,湖水冰凉入骨,此刻却生出灼热,仿佛深处筑了个大热泉。一阵冷风突然袭来,像下冰雹一样砸在头上,李琅玉睁开水雾朦胧的双眼,怔住后如触了火的飞蛾,迅速撤了回来,动作直接生硬,徒然浪费了这多情的夜色。

      “怕一个人跳?”过了好久,程翰良问他。
      “我不会游泳,一个人必死无疑。”
      “我若也不会呢?”
      “那……咱们就同归于尽吧。”
      李琅玉眨了眨眼,轻轻道出这句,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平淡到近乎凉薄。
      程翰良凝视他,突然伸过手去,将他的脑袋按在水里,看他奋力挣扎,看他穷途末路,等他受不了了,又将他拉出来,缓了几秒,再一次按了下去。
      来来回回重复三四次,程翰良冷眼瞧他,什么都没说,拉着他朝岸边游去,湖水又深又冷。

      晕黄的车灯扫到湖面上,喇叭声鸣鸣作响。小叶下了车,兴奋地朝他们挥手示意。
      两人上岸后,李琅玉咳出几口冷水,胃里舒服了许多。“里面怎么样了?”
      “放心吧四爷,兄弟们都解决了,现在是警察局在管。”
      程翰良又问:“冯乾呢?”
      小叶发动车子,得意道:“在后备箱扔着呢,绳子捆得老老实实,不会乱动。”
      程翰良点点头,忽而让他把外套脱下来。
      小叶照做后,程翰良将衣服一扔,盖住了旁边那个蜷缩起来的身影。

      回到住处已是凌晨。李琅玉一头扎进浴室内,湿透的衣物像灌了铅似的缚在身上,紧巴巴,十分不如意。他打开喷头,脱下全身重物,直接躺进浴缸中。
      水是冷飕飕的,并非因为他喜欢如此,而是从湖中出来以后,先前在舞厅里的那股热劲又上来了,呲溜溜地一路烧到下腹。
      /和谐/
      程翰良这时敲响了门,想看看他是否发烧。李琅玉解决无果后踉跄地爬起来,随手拉了件浴衣披上,打开了门。
      一身的水都没擦干,他仿佛是刚从汤里捞出的虾,躬着背,脸上通红。
      “我有点不舒服……”刚开口,李琅玉自己都被吓到了,那声音跟猫舔过一样,痒瘙痒瘙的。

      湿漉漉的刘海搭在额前,发梢处垂下急促的水滴,浴衣肩部很快渗出一团深色印记,李琅玉暗骂一声,随意捋上大半头发,不自在道:“我解决完就出来。”程翰良即刻会意,他低头看了下表,拉住对方,直接带到床边,“时间不早了,我帮你。”
      李琅玉见他手指沾上某种软膏,涂得油腻发光,走近后作势掀开他的浴衣一角,当场便立了寒毛,身体后倾,干巴巴地挤出俩字:“不用!”
      程翰良淡淡道:“过来。”声音里有些疲惫。
      李琅玉摆出防备架势,虎着眼盯他,跟面对各种刑具的犯人一样,如临大敌。
      /和谐/
      程翰良一直用余光观察他——偶尔背脊一抽、肩膀一挫,五指蜷得青筋分明,还有压抑的呼吸声,连喘带哼。他在这时有点想笑,自顾自开口道:“七年前,我带兵路过江西的一个村子,正好遇到位大婶,她站在村头左顾右望,挺着急的样子。后来她看见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直接把我拉到她家。我挺纳闷的,问你要做什么,你猜她怎么说?”
      李琅玉没理他,依旧闷着头,程翰良便自己接道:“她告诉我,她家母羊难产,要我帮忙一起接生。我当时没反应过来,要一个大男人去接生也是稀奇。”说到这里,笑意更甚,“不过,我后来见着那只羊,蛮可怜的,一副气沉沉随时要死的样子,所以就赶鸭子上架了。那大婶边给母羊缓气,边在旁边指导,我就按她的照做,在羊肚里扶正胎位,最后费了大半功夫抱出一只半臂长的羊崽,站都站不稳。”
      他目光微微涣散道:“入军那会儿,教官告诉我,战场上每打死一个敌人就相当于救了中国一条命,但当我抱着那只羊时,才觉得自己救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沉默半晌,李琅玉终于开了口,闷声问:“然后呢?”
      程翰良似是回忆起什么,嘴角上扬一个幅度:“大婶让我给小羊取名,我记得那个村庄是在江西的玉山县,所以我把它取名叫‘小玉’。”他看着李琅玉,说完便不由自主笑了,满面春风,一室的空气都温绵绵地软了下来。

      可是程中将的故事显然没讨到年轻人欢心,李琅玉不再说话,他弄了一小会,总算发泄出来,整个人汗流浃背,喷上一层水雾,差不多成了条涸辙之鲋,瞧起来是副虚弱样子。程翰良拿出手指,看着他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只明眸,泛着亮晶晶的水光,没有刻意的焦距对准,就是虚脱脱的,真跟那只羊崽一样,在平地上颤悠悠地站起,向前蹒跚而行,走走撞撞,撞到他的心口中,躲都躲不了。
      程翰良眼神凝滞了几秒,最后伸出手盖住他的脸,挡住那目光,缓声道:“出来这么长时间,兰兰肯定惦记你,我们下周就回去。”
      李琅玉不知他为何这时提起程兰,但他已经累到极点,没有任何脑力去思考,只是随意阖上眼皮,便在那只温暖的手掌下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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