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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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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月履轻纱,星披绮罗,隐隐约约的让时停时走的单薄云层飘移穿越,随着细细抚过的风变幻着。
而江陵府里,中央街道内,打更的人迈着懒散的步伐,重重跨过反反复复不知行走过几遍的地方。
他捂着嘴,打出一记睡意浓浓而又绵长哈欠,却没有发觉在他的身后,有一道嫣红影象一闪而过。
一记手刀砍在敲打锣鼓人的后脖子上,那抹鲜红动作灵敏的接下快要砸在地面上的铜锣,银铃般的嗓音咕哝了一句,“真是吵死人了。”
是了,当时她确实是这么清楚的抱怨的。
顺手牵过铜锣和灯笼这两只“羊”,红衣的女子脚尖一点,连同那盏移动的晕黄光点一起,再一次的奔跑在墨黑的夜色中。
飞身翻上一座院落的屋檐,在横梁上轻踩过几步,或许是觉得发出的音响效果不太好,红衣女子将铜锣系于绢带上,直到走一步便发出那“当当当”的撞击声时,才有满意的在原地轻跃了几步,实在是嚣张的令人啼笑皆非。
将手里那盏散发着晕黄光亮的灯笼举于一臂之远,隔着明明暗暗的光线打量着极目的一切,对着粼粼的糊光和回廊,红衣女子浅浅的弯了弯那菱角般的嘴角。
是那种很自得的微笑。
侧目静看着四周,在察觉到那股除了自己以外的气息后,红衣女子眼波一转,干脆吊脚坐在屋脊,以一种赏花灯的方式将样式平常的灯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个通透。
“拿灯笼的偷儿?”
略沉的声线从后侧传来,惹的女子轻跳起身,带着那扰乱寂静的“当当”锣鼓声一跃过背后袭来的掌风。
来的真快。
“啧,”轻轻砸了砸舌,把玩着灯笼的把手,红衣女子询问对方意见,“虽然声音大了点,你会不介意罢?”
话音落,那站在暗处的人明显的有一阵错愕,随即又恢复平静。
“姑娘似乎是胆大了点儿,三更半夜的入府做梁上君子居然带着锣和灯,狂妄的可笑!”
隔着一道屋脊,红衣的女子半眯起浓密的眉睫,眨了好几下眼才看清了对面那男子的一身蓝衫。
吸口气,以万分委屈的姿态扁扁唇,她道:“没办法,人家打更的大哥见我一个姑娘家独自行夜路,好心给的。你知道,盛情难却嘛,虽然小女子也自觉不是太适合,但是拒绝善良人士的好心,会让他们自尊心受损的。”
选择让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当耳边风经过,蓝衣人撩起衣袍,比了个请的手势。
无可奈何的,让一声长长的叹息通过腔舌,红衣女子勾脚站稳。
毫不含糊的,展开了魁梧的身形,蓝衣人跃向红衣女子,一道掌风也同时刮过。
于是,在原本宁静的黑夜里,那道极其刺耳的“当当”声无二选择的响起,伴随着红衣女子的斜身躲过。
漫不经心的,用握在手的灯笼化解了蓝衣人伸过来的手,红衣女子翻身跳开,踩在一处飞檐上,鲜艳的衣袂随风扬起。
但罢休似乎没那么简单。
不屈不饶的,蓝色身影晃动,飞身再度跟上,并以腿相攻。
然而,就在这来来回回几十招内,红衣女子并无打斗的意思,反而像逗着人玩儿似的,只守不攻,身形偏偏又出奇的灵活。
微微喘息着立在夜风抚过的屋顶,或许是处于体力上的悬殊和武艺的高低罢。就在蓝衣男子跟上从侧面反手变掌的一击下,有一抹艳丽的红从屋檐上直直的飞下,同那盏晕黄的光点一起下坠。
摇曳的灯心在笼罩内忽明忽暗的淡淡闪烁,最后飞弹在突出的白玉石上,支离破碎。然而那个跟它一同下落的人影却没有重复盟友的命运。只见那红影凌空一翻,翩然飞舞,脚后跟着地的完美降落。
也就在同时,如雨水落湖般,一丝异样的光影在那蒙着面的女子眼里倏地闪过,随即又不见。
“好身手。”
那仍站在屋顶上的魁梧男子毫不吝啬的给予称赞,背光而立。
置若罔闻,红衣女子不太优雅的手叉上腰,在低头打量过一翻后,别无选择的勾起了最先落地的那只脚。
“姑娘脚受了伤?”
终于发觉到不对劲,蓝衣男子此刻一跃而下,隔着一段距离问。
“在开打之前你会这么想我会感激你。”活动着脚踝,正试图着跳两步看看,却在下一刻突然被从身后而来的力道扯进了一具微微带着些药香的厚实里。
有一刻错愕,红衣女子马上低下头,在盯着那袭撞进了眼角的雪白衣袖后,立即警觉的僵硬住了身躯,不敢因为身后凭空多出的依靠而放松站立着的劲道。
她不是未解人事的黄毛丫头,更不是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至少,此刻她清楚的明白,她此时所倚靠的那种温暖,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公子。”抱拳,那随着她跃下的蓝衣男子面对着她,对她身后的人这么说。
不可否认,来人是极具技巧的扣住了她所有具有攻击可能的关节。幽幽叹出一口气,红衣女子开口,“阁下应该听说过男女授受不清罢。所以,麻烦请放手。”
然而,这句话起的似乎是反效果。因为在话音落的同时,那位至今未出声的公子的反应是将她横抱起身。
有些无力的,红衣女子哀号一声,忿忿然起身把一双晶晶亮的瞳孔对上了眼前的那一双。
在视线交接的那一刻,有一种什么相互碰撞的声响在红衣女子心脏突兀地震荡开,使得她匆匆地低头敛眉,别开了原本理直气壮的眼眸。
然而那种温暖的,柔和的流动,以及在瞳孔深处那些微微泛蓝的色泽……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疼么?”突然间,那俊秀的男子开口问,是恍惚记忆里如温水沁肺的嗓音。
死死的琐住眉头,将空闲的纤纤玉指搭在下垂的眉际,并弯起食指关节敲在额头上,如此反复后,红衣女子猛然地松开眉间,灵光乍现一般。
“张?”她突然开口。
“且颜。”男子答,让温浅眼眸里闪过一道幽蓝的光。
“名字?”
“是字,”顿一顿,那白衣的男子终于先投降,“男子二十加冠时开始有字,记得吗?”
“哦。”不太感兴趣的随口哼了一声,修长的眼睫掩住了她下垂的眸光,“真是好巧。”
淡淡笑着,白衣男子未回话。
这女子,他认识她,知道她不是两三年。所以,当她在移开视线以淡然的神色说出“真的好巧”这四个字的时候,某种真相只是隔在了一层透明的白纸间。与其说是她不点破,倒不如说她够聪明。这样的她,应该会知道因为过分聪明而导致的后果。
抱着她过于轻盈的身躯穿越过倒影在湖中的青桥回廊,再踏上别院的青石小路。于是,在那阵徐徐展转流动的夜风中,有一股久违了的淡淡香甜气息萦绕在白衣男子的鼻翼,久久不散。
“姑娘这身上的,可是蔷薇花的味道?”
“兴许罢。”信手把玩着腰间的绢带,她任他抱着走过一片又一片几乎要拂到她眉间的柳枝,答的漫不经心。
低头深深看了一眼怀中女子的眉眼,对于她敷衍性质的的回话,白衣男子只是选择微微的笑着。这一笑,竟有一些些的纵容,一丝丝的宠溺和……深深的包容掺杂在他如清泉般明澈的眼底。
转头望进眼前那间灯火通明的横窗,半坐起身,红衣女子回首,扫了一眼在灯火下渐渐明朗的他和她。
是因为将那样张扬的艳红披身上的,是她罢。明快艳丽,慵懒惬意;再或许,被那样淡雅清然的雪白衬托着的,是他?即使是对比出了那样道刺眼灼目,极不融合的色系,却并不觉的怪异。
半垂下眼睑,等着那道从室内溢出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也等着那个不同于当年的张游刃有余的抱着她拾阶而上、经过一脸惺忪睡意、表情惊奇的粉衣少女。
于是,两道盈盈的水眸对视。不同于其中一双的惊异和……愤怒,另一双里却是懒散又不怀好意的。
该是出于一种捉弄心理罢。只见那红衣的女子以一种娇媚的姿态伸出一臂环住白衣男子的颈项,小巧的尖尖下巴轻搁于男子隐约散发一种温暖气息的肩上,星目半张的对远远站在身后的粉衣少女嫣然一笑,惹的光影翩转。
不动声色的穿过前厅,将怀里的人儿轻柔的放置于内屋的榻上,目不斜视地,他未抬头看她,脸上却有极其浅淡的红。
“姑娘的脚,可否让在下一看?”翩翩施礼,他问。
凝目对上面前冠的一丝不苟的青丝乌发,女子颔首,轻轻哼出一记鼻音。
明明是虎视眈眈盯着她的脚,一副“你不给我看,我就掐死你”的摸样,却还要温文尔雅的询问她的意见。这个张,越来越了不得了。起码,是比她有长进多了,不是么?
温润的手指抖动,取下了同样色彩艳丽的绣鞋,白衣的男子未有迟疑,只说了声,“得罪了。”便立即解下了套在那只白玉足上的丝袜,使那微微泛着些淡粉的足趾全部暴露于空气中。
温厚的手掌逆向而上,终于在裙摆掩盖的踝处摸到了严重的突起。于是掌心覆于其上,施了些力道来回揉捏,引得站在门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少女冲了进来。
“公子,你在干什么!”叽里呱啦的叫。
“惑姑娘的脚伤了,我给她看看。”回了一记温和的笑,白衣男子这么答,随即又转向她,“没什么大碍,是脚踝有些肿,许会有些疼,姑娘忍着些罢。”他说,没看到此时红衣女子眼中的戏谑。
站在原地狠狠跺了一下脚,粉衣的少女气冲冲的向门边奔去,刚要踏出门槛,被温浅的嗓音叫住,“娉荷,帮我打一盆水来,好么?”
“我——”一个音闪出咽喉,在就要冲出唇边时,粉衣少女愤愤的回头,却又什么都不说的重重甩过衣袖,欲穿过门楣——
“娉荷,是么?”赫然地,银铃般的嗓音骤然响起。那良久未出声的红衣女子启唇,一脸盈盈的笑意,“能否顺便帮我把掉在水塘边的灯笼带回来?感激不尽。”她记得“她的”灯笼似乎、好像、仿佛是寿终正寝了,却不妨碍有人去找。不是么?
抽身收回踏出的脚,粉衣少女气鼓鼓的看向卧坐在床榻的女子,在赌气的哼出一声后,才真正的冲出那道门。
低低的笑出身,白衣男子起身在一边的抽屉里翻出一个青瓷小瓶,倒了些于掌心,用力搓散后才又回到女子面前,开口,“姑娘还是跟以前一样。”
“是么?”垂首拉扯着嫣红的袖沿,余光瞟过白衣男子不同于年少那样文秀的侧面轮廓,红衣女子问。
“嗯,”手掌贴在肿起处,俊雅的男子答:“姑娘除了很难跟人动手以外,也总是只守不攻的那一个。”
闻言,挑眉,甩了甩手侧微红的柔荑,女子笑,“那是因为打人也会疼啊。例如在这之前,我从来不会认为更夫的后脖埂子会那么硬。”
眸光向上,获住那张越发清丽的脸,一道幽蓝的色泽划过白衣男子的眼底。
“不是人家好心送的灯笼和锣鼓么?”停下了掌心的搓揉,抓住那只晃动的手,他微微笑着。
四目交接,弯了弯嘴角,红衣的女子先移开了视线,扬起眉,岔开了话题,“什么时候知道我来的?”
“在你翻上屋顶的那刻。”毫不避讳的,白衣男子答。
吸了一口气,转动着浓密眉睫下的漾水眼眸,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间房里淡雅的摆设,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青木的横窗下。那里,有一架精致小巧的屏风,屏风上是一只仰头展翅的火红朱雀。
轻皱起眉,她细细的看着它,跳过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后,微微一怔,为发现了那几乎是和朱雀阁里摆放的朱雀一模一样的事实。
只不过此时,它,是落在了他的窗楣。
含笑着轻轻捏了捏握在他手中的指尖,也等着她眉间的松开,等着她转回头望上他那一张浅淡温暖的面容。
“梨花簪,是你叫人留的罢。”半晌,门轴转动,伴随着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语句。
握着她的手不放,目视粉衣少女将冒着热气的盆放置到木架上,白衣男子道:“多亏卫夫人相助,否则,姑娘应是不会来。”
原来是光。
思及至此,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浅笑,直至感觉到一道过于热烈的光线射在她的脖子上。
抬首,顺眼望去,看到了一张脸颊红润的少女的脸和……死死的盯着和她指间相交的他的手的眼。
“张,”嚼起一抹绝对称不上善意的弧度在嘴边,红衣女子轻轻唤着,纤纤玉指指向少女站的方位,“那盆水是要用来净手的,是么?可是,放的很远呢。”
顺着那细指回望,幽蓝乍起,隐笑其中。
放了和她交握的手,男子端了水回到榻前,随即又想起了什么。
“娉荷,你回房休息罢。”
“可是公子——”
“是啊,小姑娘,回房歇着罢。”掺上一脚,她打断她。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笑的越发甜美的人,粉衣少女脱口而出,“哼,我才不是什么小姑娘。更何况,你又是什么人,轮得到你来使唤我!”
细致的黛眉一震,不胜娇弱的,红衣女子低头咬唇,垂目欲泣。
“张……”可怜兮兮的,她叫。
拧干了毛巾抓过她的手指一一拭过,他轻掀唇畔,不二选择的让潺潺如温水的嗓音划过两个女子之间的氤氲,以便及时的配合其中一个。
“娉荷,你下去罢。
暗抿下唇,红衣女子适时的抬头,再次见到那粉衣少女气急败坏的拂袖。
“小……小姑娘。”巍巍抖抖的发出颤音,让那个愤然转身的人猛然收步。
“干什么,我不用你假好心!”背对床榻的少女这么答。
“不是,”咽下一口口水,红衣女子再接再厉,“那个灯笼,姑娘你还没给我送来。”
语毕,是一阵寂静。
片刻之后,是骤然响起的摔门声。
事实证明,有人发飙了。
“喔哦,我想她一定是气疯了,当着主子的面甩门。”挑高一边的眉角,前一刻还做着柔弱状的女子,对着被甩的来回摆动的门下结论。
“应该不是针对我罢。”
“何以见得?”
“姑娘还是老样子。”牛头不对马嘴。
抬眼敛眉,以一种玩味的神色仰视已站起的白衣男子,她淡笑,“你,却不同了。”
剑眉微折,身形不动。
“如何不同?”
“变的——”咬住尾音,做思索状,“似乎不能再任我搓任我捏了。”
“是吗?”朗目带笑,这次换他来上一段顾左右其他而言,“姑娘可是累了?”
“要留我?”
“碰运气罢了。”
清眸盈盈,在一滴水痕过后,有层层的涟漪荡起。
将另一只绣鞋踢掉,收于床榻,弯眸骤亮,她甜甜的问他,“现在我可以睡了吗?”
一道浅浅的温蓝染上他的瞳眸,如和煦春风一般的白衣男子淡笑,看着平躺于床榻的嫣红。
他转身,在思量一番后眉间曲折。
“姑娘。”
“嗯?”那抹娇俏的人影答。
薄唇微启,终于开口,“姑娘腰上系的那面‘盛情难却’的铜锣,还是取下来比较好罢。”
半晌,有人从薄被间闷闷的“哦”了一声,再加上几声“呛呛”的清脆撞击后,世界太平。
“张,”待到四周寂静时,突然有一颗头颅从被子里探出,叫住了欲走的男子,“你,怕是有二十多岁了罢?”
未转身,却有一股暗流袭上了那男子的眼底。
“是,”他答,“两年前加冠。”
“真好。”
再一次躺卧在床榻上,红衣女子这么答。
反身扣上了朱红的门扉,刚一转身便看了立于一旁的蓝衣大汉。
“有事?”
“属下见公子还未就寝,所以不敢休息。”
闻言,他淡淡浅笑,负手扬头,直到一阵清冷的风卷起了肃目的白袍时,才开口,“好了,你歇息去罢,再耽搁下去天就要亮了。”
“是。”抱拳,蓝衣大汉答,却忍不住微微侧目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公子,您早就有把惑姑娘留下来的把握了?”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没想到他黎五也有嚼舌根子玩的一天。
“没有。”温温笑着撩起白袍,翩翩衣袂穿于夜色中,白衣男子好看的唇线里只吐出这两个字。
微微怔谔,随即又追上眼里的白影。
“那,您找卫夫人要来梨花簪引来惑姑娘——”
“是要她知道我。”转身,吟笑,走前头的温文男子答,“是要她知道一个叫张且颜的男子,而非四年前朱雀阁里的张。”
“有、有什么区别么?”顶着一头的雾水,粗莽的大汉不自觉的搔头。
“当然有。”隐身于拱门外,醇澈的声线这么答。
当然有。当五年前的四方朱雀阁,因为一柄名叫破空的镇阁宝剑流失而消失于江湖的时候,有些事就已经开始不同了。
四方中没有了朱雀;江湖中也没有了那个宛若朱雀一般的女子。缘起于那朱雀般的女子将那柄宝物般剑赠于半人半魔的黑麒麟。是以她的身份赠给,是以世代降妖除魔的女巫世家身份赠给,不计后果的赠给。
乱了套了,是么?
是的,是乱了套了。
但,尽管事已如此,他却是信她的,深深的相信,物不换星不移的相信。
然而在两年后,于朱雀阁消失江湖的第二年,那只朱雀又再一次出现。
这一次,她不是出现在荒芜人烟的朱雀阁,而是回到了四方,回到了那个半截身躯就快要埋进土里的四方天罡身边。
或许该这么说吧,四方中之所以会有朱雀阁,是因为天罡;而在朱雀阁里之所以会有惑,更是因为天罡。
十五岁的惑,以令世人惊叹的年龄登上朱雀阁。服众,也只在短短一个月内,只除了那个嘴硬的轸而已。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着她,一袭红衣,聪颖伶俐的样子,站在前庭纷飞的花絮下。
他一惊,像措手不及的闯入了某个禁地般急着要离去,却被那张扬明快的少女叫住。
“张?”
捏住了飘舞翻飞的梨花,侧着面的红衣少女问。
别无选择的抽回步子,垂下染有淡红色泽的脸庞,十三岁的他有模有样的弯身揖拳,“在下正是。”
“好。”弯起盈盈水眸,少女拍手放掉那片片雪白,“你不问我是谁?”
“大概是惑姑娘罢。”从容不迫的,他答。
不是他妄言揣测,也不是瞎蒙乱撞,而是这朱雀阁里惟一的女子只有那十五岁的阁主。而她,又像极了一只羽毛亮丽、色彩眩目的朱雀。如此比较,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款款牵裙,银铃摇摆撞击,连同一股若隐若现的淡淡花香向他靠近。
“那,你不问我是怎样猜着你的?”
未抬头,文秀的脸依然和裸露的泥土胶着,他顺着她的话问,“姑娘如何得知?”
“因为你的年纪。”唇畔带笑,顿了顿,她答:“更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心患。”
心口一惊,少年猛然抬首,对上的,是那双水漾晶莹的双眼与肆无忌惮的无声微笑。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十五而他十三。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有着内容深沉的对话。
于是,他服她,从那一刻起,不需要任何证明的服于之下,悉听号令。
只是,那样的女子是摸不到的罢。
轻叹出一口气,刺目的白在黑夜里移动,踏上了青木的横桥。站在桥中心,他昂头,余光里在不经意间撞进了那个熟的不能再熟的蓝色身影。
“阿五。”头痛的扬声叫出,用食指揉了揉眉心,真是难为了他这壮硕的体形,居然学人当探子。
“你出来罢,那柳树干藏不住你。”见侧面没反应,白衣男子干脆点明。
讪讪的从树后“现形”,人高马大的大汉想露出一脸无比惊讶的表情,“哦,是公子啊,真巧啊。”
“是么?我以为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微微扬眉,白衣男子道。
“呵,怎、怎么可能,属下不敢。”
有什么不敢?
男子低下头,和粼粼湖面的那身白影对视,尔后开口,“回去休息吧。”白衣翩然的离开。
不同?
惊鸿一瞥的那片水光里的白影,较之于他,到底有什么不同?
十三岁的他,是一身白衣;十七岁的他,也是一身白衣,连同现在的他,还是一身白衣。惟一不同的,是想要开始保护一个人了吧。
是了,是他开始想要保护一个人了。因为那些无边无尽的梦魇;因为那些隐隐看不见的伤口;因为那展示在众人前妖艳魅惑却丑陋无比的印记;因为,那个仰头凝望着满头春意游走的少女;因为——
那个以落寞的神色凝望着满头春意游走的红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