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禾风》思考的云

1、一只燕

　　京都春来晚,但再晚,春天还是来了.吹面的风褪去最后一丝冰冷,只觉得拂在脸上浅浅得温,柔柔得暖.

　　范府里的第一朵花经不住春风地撩拨,羞答答地开了.红色的茶花沐浴在安静的晨光里,说不出的娇艳明媚.临花的小轩窗已经支开,风儿不打招呼,径自钻了进去,直吹得铺好的宣纸皱眉复邹眉,发出抒情的"哗哗"声.一只皓腕潇洒地在纸上来回走笔,几个来回旋转,一朵红色的花已跃然纸上,被风吹得不住轻轻点头.再三两下工夫,叶,石,点缀的草和远景一一出现.嗯,待添个题词,落个款就算大功告成了.

　　蘸好墨.凝神提笔.写什么好呢? 春意闹枝?春上枝头? "吱-呀-",一阵开门声突兀地闯进来,在宁静的早晨尤其清晰.手腕不禁一颤,一滴浓墨刹时滚落下来,迅速在纸上晕成了毛茸茸的一团.多可惜呀,就像在杏花楼顶好的鳕鱼鲜笋汤上不慎浇了酱油,卖相没了,味儿也差了.

　　"哎呀!",可惜吧,可是怎么听不出有多惋惜,反而有几分雀跃?范家小姐范禾风立刻将笔一搁,奔到铜镜前.淡绿的衫子很衬白皙的皮肤,眉毛弯弯,小嘴弯弯,十六岁的身量显得修长,乍一瞧,已然是个娴雅秀丽的少女,可调皮机灵的大眼睛却不小心就出卖了主人的活泼.不再涂抹脂粉,禾风匆匆推门出去.会这么早来的,一定是蒋融吧?

　　自从蒋融拜了父亲为师,就是范府的常客了,他可是父亲几个得意门生之一,老头一提起他总是喜滋滋地直捻胡须呢.禾风提着裙裾快步走过回廊,想着他一定是去了近思堂,就决定从前面的假山穿过去.还未迈步,只听得哥哥秉正的声音已经从近思堂传了过来,

　　"蒋兄,家父不是在生你的气,还是请回吧."

　　啊?父亲在生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禾风诧异,索性立在假山后详听.

　　"秉正,但是我还是想和老师亲自请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这次,我恐怕真的让老师寒心了."蒋融的声音很沙哑.哦,竟然这么严重吗?

　　"其实父亲这是为了你好.他让我告诉你,大丈夫有所担当,确立志向就该不移.恐怕过几天,朝堂之争就该见分晓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恐怕需要避嫌疑才是."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可..."蒋融的声音带着苦涩,禾风不解,他和父亲居然已经闹到了朝堂争执的地步了吗?怪不得有一阵子没来了.正想着待会儿定要向哥哥问个明白,突听范秉正转移了话题,

　　"对了,有件事你是真的不该瞒我们.昨天听说你已向苏子瞻的女儿提了亲,这喜事怎不见你告之?"

　　什么?!禾风一楞,提亲?她听错了吗?心没来由地一沉,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地等着回答.

　　"唉,是我舅父作主提的,五天前的事.本想告诉老师的,可他这阵子总避见我......"

　　"还是恭喜你,苏老的女儿可是京城的名门淑女,....."

　　禾风无法再听下去,踉踉跄跄一路奔回了屋,呆呆挪到几案旁,刚才蒋融的回答一遍遍在心中回放.那么,这是真的了?可这,怎么可以是真的呢?父亲不是曾经当着她的面开玩笑,不知蒋融能成为谁家的乘龙快婿,这难道不是有意将自己许给他吗?还有,还有,蒋融,那个永远温文尔雅的男子,心里难道就没有她吗?可是,可是,自己已经倾慕他很久,很久了,久到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啊......

　　"晚生蒋融见过老师",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拜师仪式上.一袭天青色长衫,彼时刚及束发的少年已初显丰姿,一双慧眼,看人的时候好似温润的泉水,又像轻柔的春风.在那个美丽的秋夜.一些小小的淡黄的桂花儿落在他的衣袖上,给他全身仿佛染上一层黄色的光晕,一刹那,她嗅到了一丝淡淡甜甜的桂花香,绵绵细细长长.这芬芳的味道悄然无声地漫入眼里,心里.心里一定有什么地方碎裂了,因为有种没来由的疼;却又万分欣喜,由此感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有个青色的人影,有温柔的目光,还有,桂花香......

　　心还在一阵阵地抽疼,可眼睛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风把桌上未完成的画吹地"噗噗"响,禾风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慢慢坐下,深吸了口气,又提起了笔.

　　那团诺大的墨迹难过地看着她,怎么办呢?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补上几笔,纸上于是多了一只黑色的燕子.一只孤单的小燕子,伤心,无助,彷徨,很像她.真丑!它仿佛难过得快要哭了,但还没哭,已经有水滴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一点一点在宣纸上晕开来.晕得那红色的花糊了,叶子糊了,连小燕子也糊了,仿佛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个从不曾存在的梦,如今琦梦醒来,只留下混混沌沌的一团.

　　早晨的阳光穿过了云层,静静照在窗台上,而窗外的红茶花依然独自开得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