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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偏护 ...


  •   皇城四方宫之东南,有奇园异景为天下之胜,是为昭阳长公主府。

      昭阳公主上官燕获封于太祖始元六年,太和元年新帝皇甫仁和登基,晋位长公主。

      公主府后花园——昭园的西北角,有一座茶室,名曰桑榆晚斋。

      晚斋直接在夯土台基上用粗木茅草搭就,粗木房柱笔直耸立、茅草屋顶致密有序,形制古朴,意韵悠远。

      斋内铺湘妃竹筵,以绘有深林晚秋的素锦拉门分为走廊和内室,廊下跪坐着一个着藕荷色宫装的女子,眉眼低垂,神色端庄。

      内室里,红木矮几两旁各坐有一男一女。

      男子年逾六旬,鬓发皆白,着紫色官服,绣五章纹,可知官居三品。

      女子倾髻盛饰,薄施粉黛,眉目秀丽不可方物,然神色冷然,与银朱色的繁复宫装相称,天生一段别样韵致风流。如此丽色与威势兼重,正是四方国中昭阳长公主上官燕。

      二人隔着矮几,相对无声,只闻得一旁铜鍑中水沸声由缓变急。

      “燕主。”矮几一边的老人终是按捺不住,屈身而起,退后两步,撩袍跪下,沉声说道:“幽州刺史陈汤,受辖下官员财物甚巨,按四方律应流二千里。且燕王假幽州刺史陈汤之手,控北幽十数万边防军,其势日益坐大。若不趁此次机会剪除其羽翼,恐放虎归山、日后生乱,望燕主三思!”言罢,长拜不起。

      “叔祖快快起身。”上官燕略略向前倾身,语速略快显得急切,但语调平平又生出一股冷淡之意。座下所跪之人乃是上官门下曾、荆、苍、海四姓家臣中最为年长者,当朝御史大夫荆桐。上官一门素来礼重家臣,因荆桐年长上官燕两辈,故以“叔祖”称之。然上官燕于此事心意已决,虽持礼相待但也不显出转圜余地来。

      老人显然听出了上官燕的弦外之意,依旧伏地不起,不为所动。

      上官燕恢复了原来端坐的姿态,说道:“请叔祖起身,以便商议。”她虽放低了声音,却丝毫不容拒绝,老人闻言身体一僵,缓缓起身,坐回白熊席上。那白熊席皮软毛松,跪坐而不见膝。

      上官燕端起了矮几上的青瓷碗,就着碗沿低低啜了口茶,缓缓说道: “燕王行事素来缜密,智计百出。陈汤是他肱骨心腹,亦不会轻易弃之。傅不平虽心细如尘,巡按州县屡立奇功,但又岂能抓得住燕王的漏子。叔祖不怕此中有诈?”

      “老臣亦想到了这一层。然与御史台诸位商议,于己于彼都未觉纰漏。且此番陈汤进京述职,机会实属难得,为大局计,宜下之。”四方城甫定,荆桐复起,由十二年前的侍御史破格拔擢为御史大夫,加金紫光禄大夫,御史台中多为其昔日门生故旧,和上官家也就是今日的长公主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外人都道:“御史台,公主说了算咧!”因皇甫仁和尚未立后纳妃,四方国中就上官燕一位公主,因此众人皆以“公主”称之。

      “若能拔除陈汤,实是难得。然此番行事过于冒险。上官家有南疆五十万大军在握,不必与燕王争这军中得失。不若令燕王承情,以于户部侍郎一事上有所退让,这样二伯的门生才能有进路,终日困在门下省也不是办法。”上官燕的双手轻轻摩挲着青瓷碗壁,出了这样一番主意。

      其所言的二伯,乃是上官门下荆氏家臣的族长、荆桐的侄子——荆霖,字承泽,官居侍中,加太子少傅,从二品,位同宰相。荆霖九岁中秀才,十五岁廷试第一,入国子监教授课业,二十三岁拜国子监祭酒,为天下文人学子所重,即使四方国破、欧阳称帝之时,也只是被囚禁于一破落草堂,私下前往求学的人络绎不绝。皇甫仁和即位后,即得到重用,执掌门下省,省内官员多为其门生。是以门下省为御史台外,公主府在朝中的又一势力范围。

      “可是……”荆桐听后有所心动,但仍有迟疑。

      上官燕放下青瓷碗,碗底叩击红木桌面发出轻响,但在寂静的房中却格外明显,沉声道:“吾意已决,叔祖勿复多言。傅不平为人机敏,堪为大用,我过几日会将他提至侍御史一职,放在京中,以为叔祖助力,还请叔祖多多教导。”由监察御史提为侍御史,正八品上一下子到从六品上,即使陈汤案立,也不过是此等奖赏罢了。更深一层,傅不平若继续巡查燕幽之地,上官燕真不知还要头疼几许,这半年内对燕王座下地方重臣的三次弹劾都是他发起的。

      “阿薜。”未待荆桐谢恩,上官燕微微转头,向门外唤道:“御史府距公主府数里之遥,入秋渐寒,今日便请叔祖在温香坞宿下,明日与我同车上朝,你且去好好准备。库房中有进贡宫中的山参,你记得炖了给叔祖送去。”温香坞在上官燕的寝宫——凤栖宫的东北方,二者相距不远,屋内引了天然温泉做成室内室外两个池子,还配有客舍、书房和茶室。赐宿温香坞、同车上朝,于上官家臣乃至朝臣而言,都是一份难得的荣耀。

      “老臣谢燕主厚爱。”荆桐见事已至此,只得起身,跪拜谢恩,得上官燕允许后随门口那名叫阿薜的女子离去。

      “第三次了呢。”极柔和低缓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有些许调笑的意味。

      上官燕转身,目光落在身后不远处。因已是日暮、室内又未点明灯,故其身后的这方角落显得格外幽暗。在这角落里,跪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一身白衣在幽暗处竟泛起柔柔的光,衬得少年的轮廓更为温和柔美。他方才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称着眼底白皙的肤色,是一番格外柔顺的模样。此刻,他睁开了眼,双目漆黑清亮,直直望向上官燕,又感觉这屋内万千光线一齐被吸到了他的瞳中。

      “第三次什么?”上官燕一改刚刚跪坐的端坐姿态,曲膝坐在席上,神色也略略放松了些,拿起刚才放在桌上的青瓷碗捂在手里。

      “半年里第三次为了燕王的人驳了御史台的弹劾。”少年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拿出一个檀香木盒,打开盒子,里面用秋香色的绸缎垫着一个难得一见的白瓷做的手炉。少年先是拿出手炉,又从底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把白铜架子。

      见上官燕没有反应,他接口道:“若再算上暗地里保举的燕王的人,那得有十五人了。”

      “你记得倒是清楚。”上官燕略略偏了头,看他给手炉里加炭火。他微微向前屈身,右手修长的手指轻拢着左手的宽袖,左手拿着铜夹子往白瓷手炉里加刚烧好的炭火,一块码放整齐了才再加一下块,但动作并不显得凝滞,而是行云流水、清袖带风。

      他十分认真地往手炉中累着炭火堆,答道:“若非我成日跟在你身边,你往来书信都不避我,我也是不知的。苍苍就应什么都没看出来。”这个少年,正是上官燕的随侍,曾芥。他和刚刚侯在廊下的女子阿薜系一母同胞,他们的父亲,就是上官门下曾氏家臣的族长——曾霐。至于苍苍,则是侍中荆霖之长女、忠武将军苍兰之妻,名为荆蒹,字苍苍,按品级她原是郡君,因做了上官燕的侍从女官,晋封为郡夫人。

      待把炭火一一累好,曾芥又左右端详一番,才盖上盖子,把手炉递给了上官燕。

      上官燕将手里的青瓷碗放到了一边,接过手炉。那手炉做得极其精致到位,刚好是上官燕两手环抱的大小,相当称手。

      “燕王以前不是人称‘不死不救赛华佗’吗?怎么这点体寒的毛病都治不好。”曾芥收拾起檀木盒子放在一边,继续说道:“不过送来的手炉倒不错,能暖上一整天。”

      上官燕摩挲着炉壁不多说话。那场大战之后,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只是入秋之后,体寒渐盛,身上还好,但由指尖及掌心泛凉,总想找个东西暖暖。

      “对了,往风雨亭送的东西?”上官燕侧过头问曾芥。

      “冬衣手炉各色药材都备好了,今秋新造的桂花酿也备了四坛,酒不烈,又温养脾胃、活血益气。”曾芥一边答,一边给屋内点了灯,顿时亮堂了许多。

      “费心了。”上官燕被笼在灯光中,觉得暖了许多,捧着手炉,下巴支在膝上不再说话。

      一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古木天耗费了毕生功力才护住了上官燕的心脉,尚不及等她醒来,便被边疆老人带回风雨亭去调养身子了。欧阳明日在边疆老人和欧阳飞鹰二人合力救治之下反而不多时就醒了。他将她留在欧阳山庄悉心照顾,又过了近半年才醒来,醒来时她面色红润,他却瘦削了许多,倒像是他病了一场。

      注:
      桑榆晚斋:取自王勃《滕王阁序》:“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对于房屋的描述是根据在京都高台寺里的茶室来的,据说和唐朝风格比较接近。
      温香坞:“温香”二字,取自后赵时石虎所建的四时浴室,其渠号“温香渠”;坞,建于高者为“轩”,建于低洼处者为“坞”。
      秋香色:浅黄绿色,但应该没辣么土……
      文中这些官名大家应该都很熟了,品级和官服颜色都是按照唐朝的来,就不一一说了~要说的是,唐朝的官分为表明等级的散官和表明职务的职事官,二者都有品级,但不一定一致,比如金紫光禄大夫就是散官,御史大夫是职事官。另,唐朝的职事官一般最高就三品,已经是宰相了,再往上的基本上就是封赏的虚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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