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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附议 ...

  •   四方帝京,安兴坊。

      司马长风左右环顾了一下,勒马转向,进入了主道旁的一条小巷子内。之后又是一番七拐八绕,停在了一个小门前。

      司马长风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敲了敲门,报了姓名。那门登时打开,出来两个小厮,一个迎司马长风入内,一个接过他手里的缰绳。

      司马长风丢了缰绳,快步前行,穿门过堂,带路的小厮反倒落在了后头,看起来是熟门熟路。

      “司马将军。”房乔一得了小厮通报,连忙下楼迎接司马长风。此处,正是司马长风上次同方旸一起来的房乔私邸,不过从原来的碧池厅榭移到了怀冰楼。

      “房相为何如此多礼?”司马长风伸手虚扶。每次司马长风到房乔府中,他必出门迎接。

      “老夫年迈,别无所求,唯有忠君、思旧二事挂怀。司马将军大度,不计较我曾效力于欧阳飞鹰一朝,还时常过府探望,老夫心中甚是感激!”房乔连连拱手。

      “房相言重。长风能时常来听您讲父亲旧事,心里也很是畅快呢!”司马长风扶上房相的手。

      “好!今日老夫就同你说说相爷如何肃清吏治、公正讼断的故事。想当年,相爷总揽六部、综理朝政,不仅使国库丰盈、民生和乐,而且尤重讼谳刑狱之事……”房乔一边说,一边顺势携了司马长风的手,走上楼去。

      怀冰楼二层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摆着一张大书桌,司农卿李乾和京兆少尹房彦正在品评字画,见司马长风入了内来,微微行了一礼,也不多做打扰。

      司马长风见到二人在此处也并不吃惊,李乾是房乔的连襟,房彦则是房乔的侄子。

      房乔和司马长风在内间暖阁坐定不久,便听得楼下侍女道:“见过奕中丞。”原是奕博来了。

      略显趔趄的脚步,微微泛红的面颊,奕博刚入内向房乔、司马长风行了一礼,便被房乔打趣道:“学文这喜酒吃得很是可心嘛?”言罢吩咐下人去准备解酒汤水。

      奕博应了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坐到下侧,自斟了一杯茶起来喝,神色不佳。

      “学文这是如何了?”房乔微微向前倾身,问道。

      “无事无事。”奕博挥挥手,有些敷衍,不似平常对房乔的恭敬讨好模样。

      “学文不信老夫?”房乔对于奕博的态度也不恼,反而是司马长风有些生气了。

      “唉。”奕博放下茶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今日赴海侍郎之子的喜宴,听闻新娘太原王氏长房唯一的嫡生小姐,原是聘给前大理寺卿汪司直的独子的,谁料司直获罪被免,海兆丰则提了侍郎,王家就毁了婚,巴巴地把女儿送进了海家。”

      “公主权重,四姓家臣在朝中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王家有此举动,虽显势利,但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我知学文与司直是同科进士,难免心怀戚戚,宜为他多多谋划独子婚事,实不必如此感伤。”房乔宽慰道。

      “可你我皆知司直是蒙冤获罪的!这叫我如何能忍!”奕博说到激动处,站起身来。

      “学文慎言。”房乔抬手制止。

      “朝堂之上不能据理力争已是窝囊,若在此处都还要遮遮掩掩,我这中丞,不当也罢!”奕博怒而甩袖,接着说道:“司直供职大理寺十五年,公正廉洁,贤名广博。左仆射妻舅买凶杀人,他不畏强权,按律审判,将人押入大牢候斩。燕王不仅组了三司会审,硬是把案子翻了过来,而且还上奏陛下,说司直以供定罪,断狱不公,夺了他的官职……”

      “够了。”房乔厉声打断了奕博的话。

      “想不到房相也是如此胆小怕事之人!”奕博面带冷笑,语露讥讽。他因今日多喝了点酒,又心怀忿忿,平日的恭敬谨慎都丢到了一边。

      “这朝上谁不知道。左仆射时器是欧阳飞鹰起家时的录事参军,现在更作为燕王的心腹帮他死死控住了户部,四方的土地钱粮,具在燕王一人之手。我等如果再忍让下去,怕是有一天又要重现十八年前旧事了!”奕博如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了个畅快。

      “奕博住口!”房乔一时气急,坐直了身子,直指奕博,但又突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跌坐回圈椅中,道:“老夫已过天命之年,生死荣辱,早就置之度外了。只希望能好好辅佐陛下,不负知遇之恩。可燕王势重,又岂是你我所能扳动?不过四面周旋,尽力保全罢了。学文你这几年处事日益圆滑,但老夫知你耿直本性并未改变,实是怕你吃亏啊!”

      “人间正道,浩浩汤汤,陛下宽厚,善纳忠言。我决议死谏,定不能让燕王一党如此嚣张!”奕博直身而立在屋中,背极挺拔,显出了几分奋勇孤决的意思,让人钦服。

      屋内一时寂寂,房乔长叹一声,站起来身,道:“也罢。想老夫这几年来瞻前顾后,越发失了当年犯颜直谏的勇气。燕王如今告病在家,倒是可以一试,不过需要抓紧良机啊,也不知燕王几时返朝。”

      司马长风闻言,嘴唇微微蠕动了下,但又忍下,并不言语。

      “闻得燕王前几日还去了碎玉轩,和凤玖长箫箜篌相和,待了两个多时辰才离去。想来,身上应是大好,估计快回来了。”房彦从外室走了进来。

      司马长风闻言,内心不由起了一丝讥讽,看来欧阳明日也不似表面那么专情。

      “那怕是需要再重新思虑谋划一番啊。学文有此胆略,十分可嘉,但万万不可冲动行事,枉费此身啊,毕竟来日方长。”房乔劝道,奕博蹙眉,陷入沉思。

      “欧阳明日至少还有一月才会销假返朝。”司马长风突然开了口,众人一愣,他接着说道:“昨日陪陛下游昭园,欧阳明日身上并未见好,向陛下又多请了一月的假,陛下准了。”

      众人颔首,房乔道:“那想来确实是大有可为。”

      “我附议学文。”李乾率先占了出来。

      “我也附议。”房彦不甘人后。

      “我会去沟通我昔日门生故旧,在朝上鼎力支持学文。同时,也会和陛下多多商议此事。如果真遭到燕王府党众大力反扑,我会出面。”房乔作为三相之一,如果直接表态,无疑是和燕王撕破了脸面,但他的亲信纷纷出面,却也表明了立场。

      “诸位深情厚谊,学文在此谢过!此折我一人呈上即可。若有不虞,则全我大义。”奕博一揖至地。

      “我也附议。”司马长风为奕博的壮怀激烈所感染,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不由脱口而出。

      “不妥。”房乔一把握住了司马长风的手,道:“你们的父辈是结义兄弟,其后虽生了龉龌,但难得你们之间能摒弃前嫌、亲如手足。自古以来,就没有‘因疏间亲’的道理。此事若能成,则不缺你一人之力;此事若不成,你在其中亦无益,反而折损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也叫陛下和公主为难。”

      “房相这好生没道理。所谓‘内不避亲,外不避仇’,公私本就应该分明。怎可因个人感情置家国大义于不顾?”奕博说道。

      房乔见司马长风意欲发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他稳住,道:“我意已决,勿复多言。相爷于我有知遇提携之恩,只可惜英年早逝,令我无涌泉相报之机。苍天见怜,使我得以替相爷看护他这唯一的血脉,我自当尽心尽力而为。长风,你若还敬我是个长辈,就听我的。”

      司马长风感知到了手上加重的力道,又听闻这番言语,心下感慨横生,自生伯去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长辈了,宁愿自己的子侄亲信犯险,也要顾全他的心意,一声“长风”,更是爱护关佑之情满满,不由虎目泛泪,声音哽咽,道了一声:“好!”

      “好了好了,今天先不说这些事了。前番大家盛赞解玉姑娘的琵琶弹得好,今天我又把她请了来。本来是让学文来一起听曲的,没想到还引了这样的事,待会儿定要罚你!”房乔察觉到司马长风情绪有些低落,带头转了话题,吩咐小厮去请解玉姑娘来。

      今日并无立屏,解玉也没带帷帽,只是以一方纱巾围了半边脸,抱着琵琶入了内来。桃下馆和碎玉轩的女乐伶,献艺时都要隔着立屏或蒙着面纱,以守清白,这是规矩,因此这两处的女乐伶,从未叫人看轻了去,甚至能嫁个清白富足人家做正妻。

      解玉屈膝行了个礼,抱着琵琶在花凳上坐下,眉眼低垂,抬手拨弦。

      此番没有立屏,司马长风得以进一步看清解玉的容貌。司马长风素来眼力极佳,只不过瞟了两眼,就观察入微。解玉乍看之下,确实和上官燕有几分相似,但细细观察,便可发觉她额头更窄些、眼睛更小些,倒是柳眉连娟,很是一致,总而言之,远不若上官燕的五官精致艳丽,但也有上官燕所没有的和顺神色、可怜模样。上官燕是洛阳城中艳压群芳的牡丹王,她则是会稽城外引人驻足的杏花雨。

      解玉今天弹的是《兰陵王入阵曲》的琵琶伴奏,又稍作改良,铿锵之声,将兰陵王领五百骑破周军重围的英勇气势,表现得酣畅淋漓,众人皆喝彩称赞。

      司马长风也跟着鼓掌,但内心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尤其是他发现,解玉从入屋到离去,都一直低垂着头,没有向他投来一眼。

      注:
      怀冰楼:取“一片冰心在玉壶”之意。
      奕博:字学文,取“博闻广识”之意。
      汪正:字司直,取正的字面义,也与大理寺卿这个职位相匹配,大理寺卿“掌平决狱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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