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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禁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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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禁色
暴雪C型,隐型预警侦察机,最新的型号,最好的涂层,最完美的雷达组。
袁朗站在一辆敞蓬吉普车上,看着那架飞机在视野里慢慢被放大,银灰色的机身闪出妖异的色泽,渐渐化做浓黑,有如一头异兽般狞猊,像是要吞噬人们的灵魂。
袁朗猛得闭了一下眼睛,将那些骇人的幻觉甩开。
高城看到他过来,急忙从自己车上跳下来,不及走到面前就开始发问:“怎么搞的?这家伙怎么会落咱们地头上了?”
“应该是飞机自己出故障了,被迫降落的。”
“真的啊!”高城大喜:“真的假的?这叫……这叫什么来着,多行不义!那帮混蛋玩意儿,我就说……天都不帮他们!”
“工兵队到了没有?马上把临时停机棚架起来,还有,加强警戒。”袁朗的视线一直被那头巨兽所吸引,无法移开。
“你放心吧,兄弟们上得都是实弹,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高城还沉浸在强烈的兴奋中,并没有注定到袁朗的异常。
墨蓝色高大的临时停机棚被迅速的支撑起来,像一把大伞,把飞机彻底的遮牢,袁朗他们开始试图联络暴雪内部的机组人员。然而无论是利用无线电还是高音喇叭,回应他们的都是一片死寂,机舱门牢牢关闭,没有打开的意思。
袁朗绕着飞机走了两圈,忽然抽出身上的手枪对准驾驶室的玻璃开枪,高城听到枪声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制止,只不过袁朗手法太快,一连开了好几枪才被他抱住,挡风玻璃上留下了数道白色的弹痕。
“你、你疯啦,你……搞什么?”
“这么激动干吗!”袁朗从他手臂里挣出来:“我走火而已。”
“出什么事了?”高城狐疑的审视着:“你不对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袁朗看到驾驶室的玻璃后面依稀有个人影一闪,又更上前一步,把枪提起来瞄准。
高城差点让他给气死,急忙跟上去拦:“哎,我说,你给我差不多就行了啊,这么多兄弟在看着,我能一个个去帮你串口供啊……”
这两个人还在纠缠,却听到机身另一面有异动,原来,是舱门开了。一个机长模样的人傲然的站立在舷梯的顶端,神色冷峻。袁朗仰起头,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一步一步走上了舷梯。
“我是A国空军上校柯里•加林,我要求会见我国的大使。”
“可以,没问题。”袁朗淡然一笑:“那么,就请都出来吧。”
说着,就要往机舱内走。
柯里连忙后退了一步拦住他:“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
“这架飞机的内部是A国领土。”柯里上校硬邦邦的说道。
袁朗偏了偏头,一寸一寸的靠近,柯里被他逼到机舱的入口处,无路再退,只能硬生生的挺住,袁朗停在他面前两寸之远,笔直的逼视那双灰绿色的眼珠,抬手指了指舱内:“那里,是你们的领土。”
“可是这里……”袁朗手指苍天:“是我国的领空。”
“这是一个失误!中校先生!我们的导航系统出了一些问题,今后我国军方会正式向贵国政府作出合理的解释并道歉。”
“失误?”袁朗大笑起来,猛然间出手,揪住柯里的衣领往舷梯下甩,柯里猝不及防,踉跄着冲出去,一连跌下好几节楼梯才被高城捞住。
“中校,您什么意思!”柯里大吼,又惊又怒。
袁朗站在舷梯的顶端,无辜的摊开手:“对不起,我失手了,我向您道歉。上校,在这个地方有差不多一个营的士兵,他们荷枪实弹,但装备不佳,随时都可能像我这样失手。”
柯里牢牢的盯着袁朗,覆在脸上的面具渐渐融开,严肃的冷峻化成强烈的愤怒与仇恨:“他,是你的部下?”
“不,”袁朗摇头:“他是我的战友!”
“他是个疯子。”
“他的确很疯,但是至少,他不会把自己的领土开到别人的领空里去。”
柯里咬牙,额角上绷起青色的血管:“他叫什么名字?”
袁朗的纯黑色的眼睛里有一束火花乍然闪过。
“你没有可能瞒住我,我早晚会知道。”柯里道。
“吴哲!”
两个字,很干脆很简单,可是说出口的时候,心脏骤然一缩,好像有一根刺从左心房插到了右心室。
在荷枪实弹但是装备不佳的士兵们的拥簇下,暴雪内部二十多名机组人员,被请上了基地的豪华大巴,目的地是空军招待所,临时配了单人间,简直超五星的待遇,大师傅已经被连夜的叫了过来做早饭。
袁朗靠在舱门边仰头望天,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来了,只是暗色的帆布顶篷把这方空间遮盖得像永恒的黑夜。他刚刚简单的检查了一下飞机内部的仪器,发现所有可以消毁的都已经被毁坏,至于硬盘更是被打得粉碎,不过无所谓,单单现在手上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无数人研究上好几年。
一个军人的价值,是可以用来计算的。
袁朗忽然想到,如果当初,他没说过这句话,那么现在吴哲的选择会不会有不同?
应该不会!
就像无论当时吴哲计算出的电量是否足够,他都会选择迫降一样。
从骨子里来说,他们是同一种人,所以有些事不必说明,也可以彼此理解。
他们是军人!
所谓军人,是那些随时都愿意为了祖国的利益而牺牲一切的人。
为了千分之一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
然后,他们都成功了!
为什么,这一次,没有喜悦?!
暗色的天篷像夜幕一般,袁朗依稀中看到一架D8从天顶上划过,驾驶舱的玻璃反射着微光,在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投下阴影。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最亮的晨星;他一手拔下耳边的通迅器,捏碎;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翘,那是一个笑容……
“队长……请你记得我!”
袁朗猛然闭上眼,眼球酸涩而艰痛,如遭重击。
恍惚中,袁朗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胸口,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包烟,就贴在自己的鼻子底下,有一支已经被抽出了一半,袁朗从来不在机场抽烟,可是这一次,却低头衔了一支出来。
高城帮他把火点上,压低了声音问道:“吴哲他到底怎么了?”
袁朗深深的吸进了一口烟雾,用力过猛,一下子就咳出来,呛得眼前一片模糊,高城有点慌神,七手八脚的帮忙拍他的背:“哎,哎,到底出什么事了,值班室里都在那哭呢,你们队那个成才……”
袁朗好不容易顺过了气,淡然道:“飞行失误,栽海里去了。”
“靠!”高城一把揪着袁朗的衣服:“你哄我呢是吧?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栽海里去?”
袁朗把他的手指掰开:“这事和你没关系,不要再问下去了。”
“你有毛病啊?你现在瞒着我有什么意思,出这么大的事,过两天路边摆小摊的都得知道,你还能瞒得了全世界??”
“你说得对,我就是想瞒住全世界。”袁朗垂下眼睛,愣了一会儿,自顾自的走下舷梯。
“哎,你……”高城顿时气结。
军方的效率在这种时刻展露无疑,几个小时以后,一架小型的运输机落到机场跑道上,从机腹里钻出来一队技术军官,为首的是一名大校,四十多的中年人,戴黑色的钢框眼镜,生得十分干净斯文,可是眼中仍然有属于军人的锐利锋芒。
袁朗做为基地的接待人员,首先迎了上去:“您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袁朗!”
“陆卫明!飞行器设计二院的。”陆卫明伸手与他相握:“久仰大名。”
“哦?”袁朗诧异。
“吴哲一直在我面前提起你!”
“哦,您就是那位大师兄?”
“哈!他对你这么称呼我吗?这小子,搭上高枝就给我乱辈份,”陆卫明大笑,竭力控制平静的神情掩不住眼底的激动:“飞机呢?”
“您跟我来。”
“这是,最新型号啊,连官方图片都没有……”陆卫明两眼放光,完全抑制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技术军官,更是早就喜形于色,三三两两的扎着堆讨论激烈。
“这……”陆卫明像是不知道要怎么抒发自己的感激之情,转身一把将袁朗抱住:“谢谢,谢谢你们!”
“不用谢我,谢吴哲!”袁朗平静的说道。
“吴哲?对了,那小子呢?不会已经钻到里面去了吧……”陆卫明的视线划过袁朗肃穆的脸,心中狐疑:“袁队长?”
“请您一个人跟我过来一下。”袁朗压低了声音在陆卫明耳边道,陆卫明有点诧异,向助手交待了几句,跟着袁朗走过去。
袁朗站在飞机侧翼的发动机旁边,垂着头,整张脸都隐在机身的阴影里:“当时发现这架暴雪的飞机有两架,两架D8。”
“哦?”陆卫明是资深业内人士,马上听出了疑点。
“后来我派了整组编队去拦截,但是被他发现了。对方的距离控制的非常好,在这种情况下,吴哲想了一个办法……”
“他怎么了?”
“他用D8的尾翼,去划暴雪的发动机。”
“当时的高度多少?”陆卫明大惊失色。
“不到1000米。”
陆卫明顿时脸色煞白,忍不住冲着袁朗低吼:“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们怎么能逼他做这种事?”
“大校,请不要扭曲了吴哲的意志。”袁朗抬头,眼中有闪烁的寒光:“这种方法,除了他没有人想得出来,我可以控制飞机做这样的特殊飞行,但是连我也不知道暴雪发动机最薄弱的部分在哪里,要怎样的角度和力度才可以保证发动机损坏,却又不至于令飞机坠毁!我们没有可能逼他做这种事。”
“他还有没有生还的希望?”
“海军的救援队已经开始开到了目标区域,他有尝试跳伞,但是伞包没能完全打开。”
“多久了,他掉下去多久了?”
“差不多5个小时。”
陆卫明黯然无言,眼眶渐渐泛出红意,过了良久,才哑声道:“家父一直都很欣赏他,认为他知识全面,思路开阔,将来必成大器。”
“他现在已经做到了。”
“是啊,或者,老人家在悲伤之余,或者可得告慰。”
“陆组长,我向你说明真相,主要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有没有可能……”袁朗指着发动机:“让它看起来像是自己出了故障。”
“你的意思是……”陆卫明话说到一半,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咳嗽不已。
不远处他的助手一直在分心往这边瞄,看到情况不对,连忙过来询问道:“组长?怎么了?”
陆卫明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
“那个,组长……”那位年青的上尉拖拉着不肯走,语带期待:“我们,现在要干嘛啊?”
“拆!”陆卫明忽然间大吼。
“组长,”那上尉吓了一跳:“可是,可是上级的指示……还没……”
“拆,有问题我负责,把它给我拆碎了描下来,连一个螺丝钉都别放过!!”陆卫明语意铿锵,掷地有声。
“是!”上尉兴奋的大喝一声,脸涨得通红。
这个惊人的好消息在人群里炸开,袁朗听到一阵欢呼雀跃,原本拥作一堆的技术人员像是看到金山了的淘宝者,轰然而散奔向自己的位置;而在另一边,陆卫明与袁朗两人构成的封闭空间里,空气却像凝固了一般的沉寂,不远处的欢乐气氛成为难耐的背景。
陆卫明沉默不语,脸上阴晴不定。
“大校!”袁朗脚跟一扣,立正,敬礼!
“我们不能这样!”陆卫明眼中泛起了水光:“我们不能这样,他已经牺牲得够多了,我们不能连他的荣誉都剥夺掉。”
“他最后说,他并不打算青史留名。其实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好好配合他的计划。大校,请您尊重一个军人的选择。”袁朗的语调低沉而和缓,黑色的瞳仁里有细微的光斑在颤动,带着压抑的悲哀与无尽的骄傲。
过了好一会,陆卫明别过脸去,轻声道:“我明白了,我会安排!”
他伸手抚摸暴雪的机身,触手坚硬而冰冷,在他的手掌之下,是一个绝对的秘密,在国际上即使你出尽高价也探不到一星半点的内幕,此刻,却有一整架飞机完整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像是从天而降的恩赐,而代价,是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
“中校,我想你可能并不准确的明白这架飞机对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陆卫明的眼神近乎于虔诚:“在和平年代里,这架飞机相当于上万名工程师超过十年的努力;而如果在这期间爆发战争的话,它相当于50%的战斗机损耗和海军舰船的损耗,不计其数的生命。不,不止十年!应该是二十年,三十年才能缩短的距离,毕竟当我们在进步的同时,敌人也在前进。”
“他是真正的英雄。”袁朗道。
“可是现在,你我,正在亲手抹去他的功迹!”
“知道吗,中校!我们正在亲历一段历史,几年之后全世界都会为之惊讶,惊讶于中国空军跨越式的进步,而百年之后所有研究军史的学者都会困惑不已,他们之中某些拥有敏锐触觉和更深入内幕资料的人,可能会把这种疑问与今天这起意外的事故联系到一起,但是没有人会知道一个中国军人被沉默的功业。我好像已经看到他们在感慨,把这当作是上帝对中国人的恩典。”
“从来没有上帝,”袁朗道:“即使有,他也不会发无谓的恩典,因为天使的身份,是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