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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一章——燕双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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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张机,
鸳鸯织就欲双飞。
可怜未老头先白。
春波碧草,
晓寒深处,
相对浴红衣。”
庭院中,凄婉歌声顺着晚风断断续续地飘进窗来。
东海眉心微皱,朝窗外瞟一眼,却被葱茏花木遮挡了大半视线。
“希澈哥又在唱了。”
自央求李特传授功夫那日以来,除却每日站桩打坐外,日暮时分金希澈会换了七彩戏装于庭院背阴角落处唱曲儿,曲目从不重样,竟似要将毕生所学全展示予那夕颜花一般,分外认真。
幸在当初寄身“金玉堂”之时为保生计,练就一身扎实功底,是以虽需每日习武摔打,倒也不觉辛苦。倒是李特心中暗自称奇,竟未看出这金希澈于习武之上颇有天资,是块好料子。
李赫在立在一株茂盛的吊兰下,怔怔观看金希澈歌舞。曲虽哀婉,舞姿却柔美灵动,水袖翻飞间,人影仿佛穿林乳燕,倏忽来去,不愧当年京城第一名旦,盛名之下必无虚才。
看了小半晌,李赫在悄悄走开,进了李特房门。李特正和衣卧在榻上,阖眼聆听院中歌声,神色淡然。东海立于窗前,指尖揉捏着伸进窗内的一片嫩叶,眉宇微皱。
自二人有了床第之事,东海便住进了李特房中,如今赫在的居处便是从前东海的房间。
听得脚步声进门,李特睁眼问道:“赫在,可有事么?”
李赫在顿了顿,道:“无事。特哥,我……想出去走走,成么?”
李特点点头:“去吧,自己小心些。可要回来用晚膳?”
“……,不了。”看看窗边未曾回头的东海,李赫在转身出了门去,静静穿过庭院,未惊扰正舞得欢畅的金希澈。
“唉……这几日要赫在寸步不离地守着希澈,也真是闷坏他了。”
东海回身坐上榻缘,低头轻点着李特手背道:“希澈哥很坚强。”
李特无声叹息,握住东海不安分的手指,于掌中缓缓摩挲:“佯装出来的坚强罢了,撑不了多少时日的。依希澈素日脾性,若是某一日他撑不住了,后果真是难以预料。”
“哥也怕制他不住么?”
李特苦笑:“我自是能制住他,但,制得了一时,如何制得了一世?除非韩庚再生,否则有何人真能制得了希澈?”
东海抬起头,竟有些许自责蕴于眼中:“希澈哥这样狂妄自负的脾性,怎得偏就让庚哥给吃得死死的。说起来,当初给庚哥的蛊竟是给错了呢,都是小海不好,若是给了‘忘情’,如今也不会有这般……”
李特看着心疼,将东海的头揽进怀中,抚着东海柔顺的发,软语安抚道:“这便是命定因缘吧,天意如此,岂是人力所能左右的?小海如何会有错?切不可自责,知道么?”
“知道。”东海靠在李特怀中点点头,语带欢快:“哥哥说小海无错,那小海定是无错的。”
李特笑着拍拍东海脸颊,顺手捏了一把:“去让清寒清霜摆晚膳吧,希澈一场舞毕定会饿了。”
“嗯。”东海起身,噼里啪啦向中厅跑去,李特看着东海背影,嘴角含笑,府中有了这么一个活力四射的身影,每一日便都是温暖如春的。
本是想出来透透气,出了李府大门,李赫在却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府内这些时日看似平静无奇,李赫在却觉着身处汪洋大海之中,海面风和日丽,海底暗潮汹涌,只不知何日会狂风大作巨浪排空,将天地吞噬殆尽。
沿着玉笙巷的青石板路默默前行,路上行人并不多,偶有一二行色匆匆,想是急着赶回家中与妻儿共叙天伦,反观自己,在街中漫无目的地闲逛,心中并无可想可念之人,真真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拐过街角,李赫在不经意抬头,眼角瞟到前方一个灰色身影,瞬间,仿佛被毒蛇叮了一口,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正抬眼打量着头顶上方一方招牌,虽只能看见侧面,那面貌身形却除了李晟敏不做第二人想。片刻之后,似确认了地点无错,李晟敏方抬脚步入内里。
李赫在疾奔过去,发现是一间酒楼,正是与东海曾经光顾过的“浣香居”。
“李晟敏为何出现在此?他又意欲何为?难道只是来此用膳?还是另有目的?”胡思乱想中,李赫在未发觉自己已经踏入“浣香居”门槛,小二一声吆喝,吓得他居然生出一背冷汗,忙乱四顾,大厅内并无那袭灰色衣衫,抬头,只见李晟敏背对自己坐在二楼楼梯口的位置,似在等人。
做贼似的,李赫在在大厅内寻了一个偏僻但可将楼梯口状况尽收眼底的位置坐下,小二见他行动诡秘,心中疑惑万分,面上仍笑脸殷切,有银子便是大爷,其他事管他作甚!
待小二招呼到第三遍,笑脸都有些挂不住时,李赫在方回神自己身在何方,瞧瞧时辰,正是晚膳时分,“浣香居”中人满为患,热闹非凡,也是有些饿了,便随意点了几样小菜垫胃。
菜色简单,很快便端了上来,李赫在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口中送,眼睛盯着楼梯口不敢稍有疏忽,李晟敏却端着茶盏,悠闲品茶,意态安然。
半碗米饭下肚,李赫在突觉厅内鼎沸人声黯了下去,转眼望向门口,只见一人正施施然踏进门来。这人不过弱冠之龄,面如冠玉,目若晨星,唇角噙着一抹轻笑,唇红齿白,发髻上裹一方逍遥巾,飘逸洒脱,端的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这人明明笑着步入店来,却仿佛平地里卷起一阵冷风,着实让人望之生寒,难怪自他出现在门外那刻,大厅内欢声笑语便似被冻结了一般,直至他上了楼坐定,方才解冻。
李赫在愈加不安起来,那人所坐位置正在李晟敏对面,他应该就是李晟敏等待之人。连面前膳食也顾不得吃,只一味盯着楼上动静,只见他二人并无言语交谈,那人递给李晟敏一只锦盒,李晟敏打开扫了一眼便合上,自顾喝茶,那人又起身,径直下了楼来,似乎不经意地向李赫在这边方向瞟了一眼,施施然出了门去。
李晟敏一盏茶喝完,拎了锦盒转下楼梯也出了“浣香居”,李赫在忙掏出碎银子放在桌上,追了出去,碍着李晟敏武功高强,不敢追得太紧,远远隔着十来丈的距离追了几条街。
眼看李晟敏拐进了一条胡同,李赫在认得这是一条死胡同,两边并无人家,他来这里做什么?正踌躇着要不要跟过去,双脚已不听使唤地向前迈出了步子。
拐过墙根,李赫在愕然愣在当地,面前,李晟敏拎着锦盒冷笑盯着自己。
“你到底要跟着在下跟到何时?”
“你……”
此时方知,对方一早已发现了自己行踪,说不定在“浣香居”内就已经被他察觉,不屑说破而已,由着自己在后边做贼一般,还自以为小心谨慎。
李晟敏也不待他回应,只冷笑一声,便飞身上了墙头,一闪,失了踪影。李赫在愣了半晌,方欲离开,一转身,又楞住了。
面前有一个人。
此人身材壮硕,面目讨喜,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李赫在却在那双形如弯月的笑眼下神色恍惚,眼皮沉重,渐渐沉入黑甜乡,最后闪入脑中的念头是:“这人为何生得如同弥勒佛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