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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噬情 ...

  •   玉笙巷尾新搬来一户人家,难得的热闹。

      这家人不知为什么特意选在大清早搬家,满满十几车的家什,想来非富即贵,却只有四人。两名容貌秀丽的侍女从车上搀下来一个全身都裹在雪白羽缎披风里的人,想是体弱受不得寒气,连脸都遮在滚毛边的风帽里,只看到纤细背影,娇弱不胜。最后下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眼眸灿若晨星,指挥着十几个下人来来回回搬东西,间隙里瞅见门外几双早起围观的眼睛,温和地笑了笑,立时惹红了几张含羞的脸颊。

      待所有东西收拾妥当后,有人在大门上叮叮当当敲上一块匾额,人们这才知晓,原来这家人姓李。

      忙了一早上总算是像个样子了,李东海捶捶肩膀,舒了口气准备去休息一会儿,走过一扇房门时停住了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才轻轻推开门,果然那人正在床上睡着,呼吸均匀,看来早晨搬家还是累着他了,正睡的沉呢。

      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进床前,看床上那人的睡颜,如漆墨发撒在枕上,四散缭绕,衬得那张脸欺霜赛雪,好看得紧,却是过于白了些。李东海不由叹息一声,伸出手帮他掖紧了被子,悄然退出门来,回房自去睡了。

      再睁眼便已是中午,该用午膳的时间了,懒懒地起床梳洗了,披了衣服出去,经过那间房时又推门进去,那人果然还在床上,闭着眼。东海却知他早已醒了,赖床而已。推推他的肩膀,唤道:“哥,起来用膳了。”

      没反应。

      稍微加大了力度,凑近了去叫:“哥,起床啦!”

      果见李特哀怨地睁开眼,揉揉耳朵,声音委屈:“小海想吵死我啊,那么大声。”

      东海翻了白眼,每次不都得这招才叫得起你来么?要不是怕你冻着我就直接掀被子了。转身去拿了衣服回来,看他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慢吞吞地穿衣服,不时用哀怨的眼神瞟过来,揉揉鼻子,只当没看见。

      午膳一如既往的精致,胭脂鹅脯,鸡丝银耳,酸辣笋丝,奶白鲫鱼汤。李特只等着侍女端上来一碗精白米饭,便愉快地开始大块朵颐,李东海看惯了这景象,却仍忍不住哼哼,这个人真的是哥哥么?怎么看都不太像啊……看他吃的高兴,也含了笑开始吃饭。

      这顿饭却注定不太平,刚吃到一半就被门外凄厉的号哭声给打断了,李特伸了几次筷子却都夹不起一根笋丝,叹一声,放下筷子,对身后的侍女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名叫清寒的侍女便回来禀报:“丈夫打老婆呢,直接就在街上打,也不嫌丢人!”说话间,面上愤愤然,想是为那遭难的女子不平。

      饭桌摆在花厅,离大门尚有一段距离,那哭声却犹如就在耳边,想来街上情景甚是凄惨。

      一顿本来愉快的午膳被如此闹心的事给搅和了,纵然再吃下去,也是索然无味。李特起身向房里走去,东海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桌上还剩着一大半的菜,仍是拾起了筷子继续喂进嘴里,只是,味同嚼蜡。

      ……

      又是一天清晨,巷口卖早点的老刘头却忙活的比平日里起劲的多,因为自家早点摊子里坐着两个天仙似的人物,因了他们二人,不大的摊子差点被挤散了架。

      自从搬来的第二天早晨李东海无意中到巷口买了一碗豆浆之后,李特受苦受难的日子便正式开始了,每天清晨便被李东海千难万难的从床上叫起来,然后顶着一张气愤并且没睡好的无表情面孔陪他来这摊子吃早点,顺便免费让人参观。

      李特在心里将东海的小人敲了一十八遍以后,端起豆浆开始喝。虽然很生气,但是喝豆浆的姿态仍然优雅得让围观者看直了眼,自然弟弟也是不输给哥哥的漂亮,一个阴柔,一个阳光,不同类型的美人,同样的养眼。

      那豆浆确实不负了他这么早起床,浓润醇香,绝无搀水,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开来,仿佛清晨的寒气也被一下字驱散了,说不出的舒服。

      李东海偷眼看着哥哥的脸色,心里偷笑,老是不吃早点对他的身子不好,好不容易让他发现了这么一个绝佳的早点铺,怎么可以放过?还顺便可以拉他出来活动活动,反正待会儿回去他还是要睡回笼觉的,只可怜了自己天天顶着他愤恨的眼神真的是极辛苦啊。

      一口豆浆刚喝到嘴里,凭空里响起的一声暴喝差点没让东海给呛进气管里去,忙转头看李特,没呛着,脸色却也很难看。这时围观的人头全部朝向了外边,他们坐在中间看不清楚,只听到一连串恶毒的叫骂不带停顿地从一个男人口出淌出,其间夹杂着劈啪的巴掌声,跟那天中午听到的并无二致。

      闹腾了好一阵子方才止歇,期间却并无一人上前拦阻,想是那男人平日里便是个穷凶极恶的主儿,没人敢上去撩虎须。此刻那男人打骂够了,嘴里仍骂骂咧咧的走远了,只剩下一个鼻青脸肿的女子伏在地上哭泣,披头散发。

      看那男人走的没影儿了,才有人上去将女子搀扶到早点摊上来坐着,好生安慰,却也只不过是一些能忍则忍家和万事兴的惯话。老刘头也端来豆浆和两根油条,却并不收钱,那女子谢过吃了,吃完抹干了眼泪起身准备走时,不防东海突然开了口:“你还准备回去么?”

      女子回过头来,先是一怔,然后低低的回道:“不回去还能到哪里去呢?”

      “那样的丈夫,每天这样的对待,你还没有受够?”

      “不然还能怎样呢?”女子哀戚地道,眼泪复又落下来:“我嫁了他,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便是打死我,也是我该受的。”

      东海冷笑不已:“这说法可真好笑,他只是你的丈夫,又非你的爹娘,既未生你又未养你,凭什么就有了随意处置你的权利?”

      女子骇然瞪大了眼,围观的人群也是同样的神色,并窃窃私语,这说法委实太过惊世骇俗,无法让人接受。

      东海还要张口,李特突然伸手拉了他的袖子,丢下几枚铜钱,扯了他向家里走去。东海只得气鼓鼓地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回头对那女子说:“若有一天你过不下去了,便来找我。”

      直到进了门,东海仍气愤不已,李特看了好笑,把他扯进房里坐下,倒了两杯茶,端一杯给他,拍拍他的脸:“为了别人的事气成这样,有必要么?”

      东海鼓了腮嚷嚷:“我看不过去嘛,谁叫那个女人这么笨!”

      揭起杯盖轻嗅茶香,李特眯了眼笑道:“世人皆如此看法,你又能让她如何呢?三从四德向来是女子在闺阁时必学的规矩,世间男子皆视为理所当然,你没看那劝她的人都这么说么?”

      “什么世间男子啊,可不包括我哦!”李东海嚷出来,又加一句:“也不包括哥!”

      “好啦,回房吧,我可是要睡了,你别再打扰我。”李特在东海脑袋上敲上一记,将他推出房门,“你不是给她留了后路么,还担心什么?”

      听得门外东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去得远了,李特脸上的笑渐渐隐没了踪迹,唉……小海的心,还是太过软了呢。

      往香炉里添了一把安息香,李特脱衣上床,不一会儿便睡沉了。

      李东海回了房,气息不稳,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转了半天仍是气不顺,走到床边,将床头案几上的一只蓝纹笔洗向下按去,只听“嗑嗑啦啦”一阵响声,床脚的那一面墙整个旋了开来,后面是一间密室。

      密室里靠里的墙上是一个分了许多小格的木架,摆了满满一木架的精致小瓶子,形态各异,材质繁多。地面上顺着墙的走向摆放着许多盆栽花草,却看不出是什么种类。进门处一只小小的黑陶多耳香炉静静地吐着香雾。

      手指顺着木架的中间一层一一指过去,在最后的两个小格子处停下了,拿下那两只小瓶子,一手一只,上上下下比了半天,选定了其中一只,另一只又放回架上。

      东海拿着那只小瓶子来到一盆墨绿色花草前,那草开得茂盛,枝叶修长,却只在中心处结出一只花蕾,花瓣层层紧裹,看不见内里景象。东海小心地拨开那繁复的花瓣,将瓶口对着露出一缕空隙的花心,静静地等着。黑陶香炉里的香烟仿佛有实体一般,居然凝成一股线朝着花蕾而来,从露出的缝隙里钻了进去。突然花蕾轻轻颤了一下,瓶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晃过,东海立马将塞子塞了上去,看了一会儿,露出满意笑容,将瓶子放回木架,出了密室。

      第三日下午,阳光灿烂,暖风和煦,李东海正陪着李特在花厅里喝茶,侍女清霜跑来说有人求见,对着李特促狭的笑脸,东海摸摸头,去了。

      果然是那女子,那日所见的伤并未痊愈却又添了新伤,整张脸上青红交错,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肤,露在外面的尚且如此,内里恐怕更不堪入目吧。东海只微微扫了一眼,眼光并未在她的伤处过多停留,倒了杯茶给她,接过茶的那双手也是伤痕累累。

      女子接过茶,却并不喝,也不说话,一径低头局促的坐着,呼吸急促。李东海并不催她,知道这时她心思混乱,需要时间稳定。

      直到那杯茶差不多已经凉了,女子才抬起头,东海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并不美丽,却清秀可人,我见犹怜。但此刻那本该漾着一汪春水的眼却神色闪烁,并不敢直视东海,左右躲闪着目光,嗫嚅着开口:“前日里,你说……说我要是觉得……过不下去了,就来找你……”

      “是,我是这么说过。”东海气定神闲地开口。

      “可是……找你……又能怎样呢?”女子偷偷抬眼瞟他一下,又迅速地垂下眼睑。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应该是问你自己,你想怎样呢?”

      “我?什么意思?”女子有点慌乱。

      东海抿了口茶,笑了笑,道:“对啊,那是你的丈夫,那是你的家,是你的生活,当然是应该问你想怎么样。”顿了顿,再度开口:“是想杀了他,还是控制他。”

      “啊?”女子大惊,猛然抬起头,似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牙齿打战,说不出话来。

      “放轻松,这里没别人,不用这么害怕。”东海温和的冲她笑笑,以缓解她的情绪,“每天被虐待的生活不痛苦么?被本来应该疼你爱的夫君成日里这样对待不怨恨么?你原来梦想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吧,就没有想过解决之道么?”

      东海幽幽的声音仿佛催眠一般流入耳朵,女子的眼神渐渐发直,心里却波涛汹涌。是啊,在闺阁里时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被小心呵护着张大,出嫁的那晚在红盖头下梦想的婚姻生活应该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婚后初时也是很开心的,丈夫也体贴入微,每日里嘘寒问暖,曾经以为,幸福不过如此了。可是……

      东海看着女子的眼神从迷蒙到坚定,知她已做下了决定,却不知是什么选择。

      “想好了么?”

      女子再次抬头,神色冷定:“好了。”

      “要他生还是死?我都可以帮你的,并且保证不会让人知晓真相。”

      没来由的,在东海温和的笑脸下,女子从未对他的话产生过怀疑,慢慢地说道:“我……我并不想要他死,毕竟他是我的丈夫,我……我只是想要他以后再不能虐待我,只对我好就够了。”

      东海黝黑的眼盯着女子看了半晌,转身走出门去,进了卧房密室拿出那只瓶子,临出门时添了一把香料在黑陶香炉里。

      “喏,这个给你。”东海把瓶子递到女子眼前,却对女子伸出的手摇了摇头,道:“有刀么?针也可以。”

      女子疑惑着,仍是将随身带着的缝衣针掏了出来,看东海再次吩咐:“将中指尖刺破,取一滴血来。”

      听说要血,女子有一瞬的惊恐,却在东海的笑脸中定了心神,将中指刺破挤出一滴鲜红的血。

      东海伸手将瓶塞拔下,把瓶口凑进了那滴血,血液像活了一般,倏地钻进了瓶中,接着就看那瓶子在东海掌中剧烈跳动,似有东西将要破瓶而出。东海立即将瓶塞塞紧,过了好一会儿,瓶子才平静下来,看不出异动。

      “把这个拿回去,放在茶水里给他喝下去,你的愿望就能达成了。”

      女子拿着瓶子犹豫不决,东海笑道:“没关系,喝不死人的,我说了要帮你,不会食言的。”女子这才信了,千恩万谢地走出门去,临去前,往大门上的匾额瞟了一眼,这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哥!”东海飞奔入花厅,扑进李特怀中,在他颈上蹭啊蹭,哥身上的香味真好闻,真是奇怪了,每天都要用那么浓郁的安息香,为什么哥身上的味道还是这么清雅呢?

      “小海办完事儿了?”摸摸东海柔顺的发,李特含笑问道。

      “嗯。”在李特怀里点点头,东海仍窝在他颈边蹭啊蹭。

      “什么?”李特一声惊叫吓得东海猛地抬起头,就看李特满脸哀戚,捧着心口做心痛状,“小海居然要让人家家破人亡么?”

      “哥!”东海不依,撅起嘴,瞪大了眼睛。

      看着眼前近乎白痴的表情,李特没把住笑喷了出来,然后就在东海恼怒的眼神里越笑越小声,好一会儿才喘息平定,摸着东海的发,柔柔地道:“我们小海心地纯良,那,定是‘噬情’了?”

      “嗯,取了她一滴指血喂养。”东海窝回李特怀里,声音朦胧。

      十指连心,指血即心血,用心血喂养的蛊虫便认定血的所有者为主人,为她完成一个心愿。只是……李特看看怀中睡着的东海,眼神悲哀,服下蛊虫之人今后即便能对其主人百依百顺,稍有二心便受撕心裂肺之痛,可是,那毕竟不是源自真心,每日里在怨恨中一点点消磨点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情分,到最后,是否真的如那女子所愿呢?

      能迷惑人心的从来不是那小小的蛊虫,而是人心里的欲望。这女子所求之蛊只能在天长日久中将她与丈夫之间的情分吞噬的点滴不剩,所以,蛊名“噬情”。

      从那以后,李东海很少再见到那名女子,玉笙巷里也再听不到叫骂厮打声,日子平静了许多。偶尔那女子从门前经过看到东海时,眼睛里更多的却是不安和恐惧,东海看着那女子匆匆而过的背影,笑笑,阖上大门。

      这年头,好人也难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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