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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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他想不起来自己走了多久，没有妖怪敢靠近他。
他只能这么机械的走着，怀中抱着那坛可笑的酒，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向着那无穷无尽的远方。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起来确实没有个人的样子。
对了，他本来就不是人。
他是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最强的妖物。
“茨木？”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喃喃的低声说了一句，“最强？”
在暗处偷看他的盗墓小鬼，被他的嗤笑声惊到，嗖的一下化成一团鬼火，悬浮在半空中，迅速飘走。
他以为只有愚蠢的人类才有情感。
他只觉得自己不知何时陷入了风暴中，等到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闪躲，只能被有如白骨一般的细沙迷住眼睛，灌入口鼻，无法呼吸。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酒，轻轻笑了一下，“醉生梦死。”
“没有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他心想。
据说饮下这坛酒，就会忘掉世间的一切。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泥塑的坛子，也许自己就此饮下，消却那些黯然愁绪。
算了，他并不想忘了挚友。尽管那天他带着这坛酒去找挚友袒露自己的真心。然后，他看到艳丽的女鬼娇媚的将凤冠掷到地上，而一向刚硬的挚友弯腰捡了起来，轻柔的将灰尘拍去，再带到女子的发上。他没看到挚友的全部表情，只瞥到挚友微微弯曲的嘴角。
一瞬间失之交臂的绝望，像风暴一般袭来。
他抱着这坛酒，浑浑噩噩的走着，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直到体力终于耗尽，他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倒在了一座神社中，他的视线只能看到破败的横梁与腐朽的枯木。月光并不晃眼，只是像被后浪推着的前浪一般，涌进了这座枯萎的神社，枯木好像也在低低哭泣一般。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并不担心那些小鬼会来打扰他，或者真的成为最低等的食物也没什么所谓。他突然开始冒出冷汗，横梁仿佛凶猛的八岐大蛇，嘶吼着向他袭来，蛇信仿佛在舔舐着他脑袋中的一点，忽快忽慢，他的心脏剧烈的颤动着，仿佛要跃出胸腔，终于失去了知觉。
日光金灿灿的。
他又一次见到了日光，很明亮。他目光落在身边打盹的人，或者是妖，是他救了他么？
他的白色长发的发尾晕染了淡淡的墨绿色，仿佛带了一点青草香。
他只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形状优美的眼睛轻轻闭着，另一只眼睛掩藏在如云的发中。他的眉间有淡淡的朱砂色的印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符咒留下的烙印。
“醒了。” 陌生的青年没有张开眼睛，带着刚刚清醒的沙哑。
“嗯。” 他摸了摸身边的酒坛，然后安心的回答。
“醒了就可以离开。”
“ 有些累。” 他以前从不说这样的话，最强大的妖物怎么可以示弱。
“ 累了就休息。” 依然闭着眼睛。
“ 我想留在这里。”
“ 随便。” 他淡色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不过是座破庙。”
“ 是啊。” 他环视四周，真是破烂不堪。
“ 那是醉生梦死吧？” 青年张开眼睛，看着房梁出神。
“ 嗯。”
“ 要喝吗？” 青年微微一笑，嘴角里竟然带了一丝期待。
“ 不。” 他看了一眼那酒。
他就这么与这个陌生的青年一起生活了起来，他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再往前走，也不想再回头。
他再也不是什么最强的妖怪，没有那些无休无止的愚蠢挑战，也没有什么黯然神伤。
他打算整修这间神社，青年看着他，摇摇头，轻轻的叹气，“何必呢？没有人会来的。”
“ 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爬上房梁，房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 这里以前供着风神。” 青年难得的多话。
“ 后来呢？”
“ 后来？” 青年摸了摸自己覆住眼睛的头发，“不灵啊！连洪水都无法阻止。”
“ 嗯。” 他从房梁上翻身下来，坐到那根腐朽的枯木边，轻轻抚了抚，“那风神离开了吗？”
“ 他么？” 青年悠闲的躺在附近的蒲团上，“也许死了吧。”
“ 嗯。” 他坐在他身边，看他闭起眼睛，伸出手掌覆到他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愣愣的骚动他的手心。
他的手心很温暖，青年觉得一阵酸意在鼻尖，“干什么？”
“没什么。”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温柔的声音，“歇一会。”
“ 嗯。” 青年闭着眼睛，“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 茨木。”
“ 一目连。”
他们就这样过了一个寒暑。茨木以为自己会厌倦这如古井一般的生活，结果并没有。
虽然一目连并不会帮他什么忙，但是有时趁他不注意时，他看着逐渐恢复往日风采的神社会露出隐忍期待的表情。
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自己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欣喜，最近也很少想起挚友了，虽然偶尔想到时会有点心痛，但是当初的痛彻万分却像蒙了一层薄纱一般，变得不清晰起来。
他们都不过问对方的过去，只是汲取彼此的一点点温暖。
翻新的最后一日，他捂住一目连的眼睛，跌跌撞撞的带他回到神社。当他松开手，身前的人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紧紧咬住嘴唇，弯下腰来，像个孩子般蹲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只能也跟着蹲下去，将他抱在怀里。
他的肩膀有点湿，然而他的心也被这湿意浸润了。
人类的气息，人类的脚步声。
他带着一目连躲入神社深处，带着刀的武士在神社外看了又看，轻轻的咕哝：“谁花钱修整这破神社，又不灵，这个神也真是废物。”
怀中的青年突然僵硬起来，嘲讽的勾起嘴角，“你看……都是徒劳……”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觉得心脏抽紧。
“你的那坛醉生梦死可以给我么？” 他的眼睛里都是渴求，“我等的时间太长，有点累了。”
“可以。” 他摸摸他的发尾。
茨木挖出埋在地下的酒。
他们的碗带着狭小的缺口。清冽的酒香萦绕在簇然一新的神社中。
“ 喝了这酒，以前种种就都忘了。” 茨木看着他的眼睛。
“ 嗯。” 他释然的一笑，撩起一直被长发掩盖住的另一只眼睛。那只眼睛上带着细小的疤痕，像红色的藤蔓。“ 我真的尽力了，我其实根本没能力控制洪水，但还是逆天行事了。你看我也受到了惩罚。”
“ 我知道。” 茨木用拇指在他的伤疤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你很好。”
“ 我以为人们不会忘了我。” 他笑了一下，说这句话时带点孩童的傻气与天真。
“ 那些愚蠢的人类。”
“ 现在我也要忘了他们。”
茨木点点头，只是想问，难道也要忘了我吗？可是并没有说出口。
他看着青年拿起酒杯，就要仰头喝下。
突然间，外面传来大声的呼救。他们放下酒碗，跑出神社，巨大的山洪从后面汹涌的袭来。刚刚的武士在死命的奔跑，可是转瞬间就被洪水吞噬了。
强烈的风暴从青年的身体里发散，茨木勉强定住自己才不被吹走。
山洪爆发的下游是一座村子，不过只有几户人家。
他转头看了一眼茨木，突然轻轻的碰触了一下他的嘴唇，“这醉生梦死，我们下次再喝吧！”
茨木还来不及回答，一缕金色的光晕从他的额头绽出，逐渐膨胀变大，直到变成一条金色的巨龙，盘绕在他身上。
他轻轻摸了一下龙头，在巨龙的耳边低语了一下。巨龙不情愿的离开他的身体，抓住茨木向天际飞去。
他想要挣扎，可是在看到青年脸上灿烂的笑意后，突然停止了一切的挣动。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看见青年一次又一次的用身体里的风暴强行扭转山洪的渠道，最终变成一个细小的金色点，湮灭在滔天洪水中。
他想他怎么忘了带那坛醉生梦死呢。
山洪已经退去，村庄依然平静安详的散落在山脚下。村民感谢上天的神明显灵让自己躲过了一劫。
有人建议，不如去附近的神社拜拜，感谢神明的保佑。
有人提议去山上的风神社，几个村民立即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是风神保佑？上次都没显什么灵！”
他隐身在暗处，只觉得可笑。
他渐渐记不起挚友的样子，那个青年最后的笑容却像用烙铁狠狠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沿着泥泞的山路爬上山，手脚被碎石和枯枝划出无数细小是伤口。
他不停的找着，搬动着翻倒的岩石，挪开折断的树木，日日夜夜，毫不停歇。
他心里没什么感想，也没有心痛如绞，只觉得一定能找到他。
他觉得自己又陷入风暴中了，可这次的风暴他并不想闪躲，他心甘情愿的被彻底席卷。
终于，他在山涧的乱石滩中找到了他，他就那么躺在乱石堆里，呆呆的看着天空。
他看起来很狼狈，头发黏在脸颊上。他轻轻拨开他的头发，看见原本完好的眼睛上也爬满了红色的疤痕。
“以后连一目连都不能叫了呢？” 青年自嘲的勾起嘴角，然后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茨木的脸。
茨木抱起他，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温柔的拍了拍茨木的背，小声的说，“可惜了那坛醉生梦死。”
“没关系。”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 看来想忘都不能忘了。” 青年放松的靠在他的肩上。
“ 以后，你别等那些人类了。” 茨木用手指捋顺了一下他的头发，“我会一直陪着你。”
“ 嗯。” 青年靠在他肩上，默默的想着，还好有那些等待。
才能相遇。
-完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