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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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
宛遥觉得有那么一刻，整个世界都是宁静的，四周的喧嚣成了虚无，危机和凶险如退潮般悄然平息。
她怔忡地看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五脏六腑内的慌乱情绪在只言片语里被齐齐浇灭，不过片刻，竟真的不再那么害怕了，连呼吸都比方才平缓不少。
她将那块牙牌紧握在掌心，继而颤抖又坚定地冲他点了点头。
“好，我去。”
*
马厩的背后很潮湿，靠墙的地方长了一片新鲜的苔藓，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气息冲了出来，宛遥挨在栅栏下，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心跳。
她的手因为紧张在不自觉地轻颤，把方才的计划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加深重复，怕遗漏，也怕出差错。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绷成了一条蓄势待发的弦，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一丝动静都能让她炸开全身的毛。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近了。
来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其中方才在店内见得的那个鸟羽首领也在。
当他们提刀从前院拐过来时，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蓝衣劲装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笔直，手握一柄沉重而凛冽的长/枪，枪头处挂着红色璎穗，锋芒斜点在地上，于夜色中银光流转，透着寒意，冷峭清澈的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傲气和不屑。
他忽然侧了一步，气定神闲地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弯曲，姿势带着挑衅。
——“突厥人一向重义气，轻生死，惜英雄。”
——“这个手势，在北蛮代表的是一对一的比武单挑。”
——“他们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打，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宛遥瞧见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挡，示意身后的人停步。
双方间隔两丈宽的距离依依相望。
马厩内，项桓提前卸了梁华的两双鞋和外袍，用成堆的干草遮住，勉强制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幸而天色漆黑不容易分辨。
突厥首领神色怀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开口用突厥话不知说了什么，宛遥只听项桓语气轻慢地回应，几句之后，一名身形高大的蛮族武士便拎刀上前。
他高出项桓一个头，体格健壮，肌肉坚实有力，几乎比整个大魏的男子都宽出了一圈，黑影颇具压力地落下来，铁墙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项桓好似见怪不怪，不避锋芒地与之对视。
突厥人显然没有把面前的少年放在眼里，只求速战速决，暴戾的斩/马/刀抡成了一个圆，大喝一声对准他额头狠劈。
刀势激起一小股可怕的劲风，宛遥那颗心几乎不受控制地狂跳，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双目死死盯着前方。
凄厉刺耳的撞击声狠狠划过，余音未绝，震颤不止，甚至隐约让人产生轻微的耳鸣。
原地里，蛮族武士的刀被雪白的银枪架住，他似乎感到吃惊，瞪大双目看着矮了自己许多的少年。
项桓冷着眼用力，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并微微而抖，他将周身的力道全数灌注于两臂之上。
也就是在这时，斩/马/刀的刀刃发出轻响，一道极细的裂口从两柄武器的相交处萌生，然后迅速地往后蔓延，雪牙枪低鸣呼啸。
突厥人的力量收不住势，长刀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被光洁的枪杆崩开，铮然碎成了两半。
武士虎目圆瞪，身形却因惯性而往下坠。项桓轻易避开他的拳头，随即一手摁住其结实的胳膊，猛地朝前一拽，同时膝盖飞快顶上，快准狠地一脚踹出去。
蛮人壮硕的身躯竟就地打了好几个滚，拖出一段长长的距离，最终被树干一挡才总算停下。
中原富饶之地，男子普遍羸弱不堪一击，在场的突厥武士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的少年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手劲！
四周一片惊愕。
趁他们犹在发愣之际，宛遥借此机会贴着墙悄悄向前移动。泥泞的地面湿滑难行，她必须要极其小心才不会被那些青苔绊到。
——“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她从客栈墙后小心翼翼探出头。
不远处居然站着一个把守的蛮族士兵，正戒备地左环右顾。
这是在计划之外的变故，他们谁也没料到对方会在此处加派守卫——现在该如何是好？
宛遥背靠在墙，犯愁地咬了咬下唇，感受到天意弄人的无助。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对方引开？
她能做什么？她可以做什么？
可是不管怎么想，始终想不出任何对自己而言可行的法子。
她毕竟不会那些飞檐走壁的功夫，在常年刀尖舔血的蛮人面前更不敢贸然卖弄聪明。
宛遥生平头一回认识到自身的弱小和束手无策，她茫茫然地盯着夜空发了片刻的呆，只好又谨慎地原路返回。
项桓并没用枪锋出击，主要是怕一旦见血，激怒了这些人，从单挑变成了群殴，他半点占不到好处，毕竟突厥人虽然酷爱“重情义，惜英雄”，可也同样会热血上头，恼羞成怒。
突厥汗王脸色冷凝地看着在树底捂着肚子哀嚎打滚的手下，心中自觉不甘，他阴沉沉地注视项桓，再一抬手，又一名武士听命上前。
刀剑声在后院此起彼伏，蛮族引以为傲的斩/马/刀在那杆银色的长/枪下不断分崩离析，不堪一击。项桓的每一次挥枪皆在黑夜中削出一抹雪亮的白，冰冷得刺眼。
为首的突厥汗王随着手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面容逐渐铁青，他开始意识到对面的年轻人可能不简单，但到底只是十几岁单枪匹马出战的少年，就此认输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周遭的蛮人已在附近围起了一堵戒备的人墙。
而接连对付了三四个蛮族壮汉的项桓，这时也握着枪暗暗喘气，他其实远没有人想象中赢的那么轻松，突厥人身强力壮，并不容易掀翻，他消耗太大也太快，再这么车轮战下去，迟早得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马刀之下。
“不能倒，还不能倒！”他握紧了枪，在心头不住朝自己呐喊，强硬地挺直腰背。
雪牙枪上腥红的液体顺着锋芒被振落满地。
宛遥隐在墙后，看项桓每一次挥枪中那显而易见的凝滞，又去看守在前院不动如山的蛮族武士，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指甲深陷入皮肉中，周身好像都跟着一寸寸滴血。
因为受挫而气急败坏的蛮人下手愈发残暴，他们的目的是死活不论，而项桓为了周旋却要留有余地，他鬓角夹杂汗水和血水，沿发丝悄然坠下，神情在接连不断地残忍搏杀下逐渐凶狠。
蛮人叫他这么一看，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旋即像是被那目光惹恼一般，暴喝一声举刀扫劈。
就在项桓以枪格挡的刹那，胸膛骤然一股剧烈的刺痛袭来，好似五脏六腑崩碎，七经八脉尽断。
宛遥眼睁睁地瞧着项桓结结实实地挨了对方的一脚，膝盖终于难以为继地往下压了压。
她知道他身上还有箭伤，若非疼到极致，绝不会如此反常。
那一刻，宛遥感觉自己就快喊出来，又拼命地咬牙将情绪按捺回去。
项桓的视线仍毒蛇一样黏在那个蛮人身上，他胳膊微颤呕出一口血，眉头竟连皱也没皱一下，挡着大刀的长/枪纹丝不动。
地面上稀疏地洒了几点浓稠的痕迹。
他的嘴唇是深红的，眸却是冷的，星眸似乎燃着熊熊烈火，突厥武士终于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显出了怯色，对面的少年如杀神一般令他毛骨悚然。
项桓用力提了口气，大喊着破开长/枪，银芒闪电般朝前划出一道倏忽明灭的光，刹那间鲜血四溅！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一抖枪上的血，冲着四面八方大吼道：“还有人来送死吗！”
宛遥尝到了嘴里的腥味，她蓦地抬头，才发觉唇角已经被咬破了。
接二连三的失误让突厥汗王正视起这个年轻人的实力，他不顾手下的反对，脱去外袍接过随从递来的战刀。
地上的伤兵越来越多，店内的突厥人也陆续上前帮忙，脚步声纷至凌乱。
首领的亲征惹来了守卫的注意，他侧头张望战局，不时四下环顾，显得急躁不安，在宛遥几欲瞪红的双目的注视下，终于匆匆从正院里离开。
背后孤傲的少年还持枪而立，她闭眼用力平息心跳，狠狠地一咬牙，猛地睁开眼转身跑向院外。
*
夜风在耳畔呼啸，头顶是皎洁的月，地下是湿滑的路，宛遥简直记不得是怎么从这家小店跑出来的了。
她的双腿好像在打颤，又好像没了知觉，只是不停地，拼命地往前跑。
漆黑的城郊树影婆娑，道路弯弯曲曲却看不清尽头，好似无底洞般的黄泉道。
宛遥长到这么大，其实很少吃过苦，她和无数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一样娇生惯养，这种事若放在平时，哪怕听一听她也觉得可怕，更别提要在那样的危急的情况下跑出十余里去求救。
可真当她置身在漫漫长夜中的时候，心里竟什么也没想。
她只知道项桓还在那里。
受了很重的伤。
若不快点搬来救兵。
他会死的。
突然间，宛遥在狂奔中微滞了下脚步。
她清晰地听见四周回荡的足音中，莫名又多了一个。窸窸窣窣，沉重却有力，每一步都似镇山慑海，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以不慢的速度，在朝这边靠近——
宛遥冒出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念头。
背后……有人在追赶她！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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