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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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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嗒。嗒。嗒……
少年孤独地坐在黑暗的洞穴里,听着仿佛永不停止的水滴声。
忽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点。而那同时响起的,快速地朝他移来的……是脚步声么?
他坐在那里。直到那个人跑近,一只有力的手一下把他从湿漉漉的地上拉起。
“走!”
是坚定的男人嗓音。
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奔跑起来了。
跌跌撞撞的喘息。脚下飞溅的泥。
“你是谁?”
没有回答。
因奔跑而摇晃的视界里,那一点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投入光明的那一刹,炽热的日光灼伤了他的眼睛。
清明猛然睁开眼睛。
月光流水一样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他清秀的脸上。
很多年……没有做这个梦了。
“父亲……”
那九天三界哪个男人也入不得她眼的九尾狐白炎为什么会爱上毫不起眼的思无邪,至今仍是一个谜。思无邪实在只能算个有点小聪明的普通人,论样貌并不出众,论资质也不高,论身份,当时他不过是华门初代宗主一个年纪老大的徒弟……所以个中缘由,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说清。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被风吹走的两百年时光里,白炎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百尺崖下,尘埃湮没不了她绝代的容颜,关于她的传说还在被人讲述……九尾天狐与华门宗主的那一场对决,在华门的典籍里没有详细记载,有的只是这样一句话。
“咒玉出,天狐封。”
这样简单的六个字,却是清明百年孤独的开始。
湛未然的推断,清明全都听到了。这个人太过聪明,只是随意推测,便几乎接近事实。只是他没有说到,白炎的儿子,在白炎被封印的漫长岁月里,去了哪里?
几乎是百年的时光。他一直呆在黑暗里。
母亲在被封印的前一刻,用最后的力量开了一面“镜”,一把将他推进去。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天狐被铺天盖地的咒印淹没的身影。
而后是长久的孤寂。五岁的孩子身上流着天狐的血液,最后的刹那母亲的祝福让他在这封闭的时空里即使不吃不喝也能生存。于是多少年就在那不停下落的水滴声里过去了,而他的时间流逝得太过缓慢,终于被父亲带出黑暗后,他才发现,自己仅仅长成了少年的模样,而且,永远只是少年。
见到阳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被灼伤了。从此再也看不清这个世间。也好。他喃喃自语的少年嗓音带着高山上泉水的清冽,是那样的冰凉彻骨啊。盲了眼更好,不用看见红尘里那许多悲伤,也就不会难过。
原来百年间,父亲处心积虑,终于将母亲放出封印,但那个封印太过恶毒,以至于母亲的元神在离开咒玉后,已经无法聚拢。父亲不得不上昆仑山去偷来了从前师门的一样宝物,又找到翡翠山百尺崖这个能够安放的所在,将宝物化为冰室,让她呆在里面,再用另一个封印封去她的一切生机。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母亲再见到他。
当时母亲开的那面“镜”,通向连她的力量也无法再次到达的所在。父亲那些年殚精竭虑地搜寻,终于在自己无法支撑之前找到了他,把他带到母亲面前。
你是思无邪和白炎的孩子。你的名字叫清明。我们……对不起你。
他们这样对他说。而他并不明白。
只与冰台上的母亲见了一面,父亲就带他离开。离开前他得到这样的话:若有一天你感到痛苦,就回来。
后来他终于明白。
他是个半妖。天狐的血脉赐予他强大的力量,但这人类的身体却无法承受。思无邪让他独自去人世行走,让他看清自己只是个无用的废物,虚弱且多病,一点风雨就让他的病轮番发作。虽然力量可以暂时抑止病痛,但每次用过它,他的身体便又衰弱一分。即便完全不用,这残破的身躯也无法强壮起来,它只会无限地衰弱下去,却死不了……而作为天狐后裔的他,至少还有千年的时光要度过。他甚至不知道身上有多少病,每次苦痛欲死,都会想着就这么死去也好……但总要醒来,带着喉头一抹甜涩的苦。
这样的生,真的是生么。
他渐渐不再回忆母亲的脸。如果她没有推开他,以他孱弱的身躯,或许他早已死在那封印之下。
也就不用在这无趣的世间,忍受近乎无尽的苦痛挣扎。
“若有一天你感到痛苦,就回来。”
他终于回到翡翠山,在那一年的月夜下。
他的父亲早已死去。连父亲当年的徒弟也已不在。华门的宗主已换了他不认识的人。百尺崖下的云海依然迷蒙,他知道母亲安好,便又离开。
终究是无人庇护的残缺羽翼。既已无法飞翔,那么终此一生行走便是。
回眸时,晨星寥落。
银发的少年淡然微笑,眼神清冽如同泉水。他转身而去的时候,没有想过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