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化风轻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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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都市西南区的东寺庭院内，每月二十一日有纪念平安时代文学僧空海的露天市集。六月的二十一日，恰逢周末，我们一家早就计划着要去凑一凑热闹。虽然有点感冒，但不能错过任何热闹的心态还是迫使我从病床上挣扎了起来。
到达东寺时正是正午人流量最多的时刻，走进东寺的大门内，只见两旁全是搭着布棚的摊位，一个接着一个，有卖吃食的，有卖穿用的，也有塑料玩具、念珠香烛等小玩意，两旁店的中间只留了五六尺宽的窄小过道，游人像鱼一样在其中穿梭，神色却都十分悠闲愉悦，像是在尽情享受节日的热闹气氛。
我跟着人群以缓慢的速度向前行进，顺便看了看摊子上卖的东西，杯碗、和服、京扇子、棉麻织品、杂货、手作、渍物，每一个摊位的商人都向我热情地招呼着，可我挑花了眼，还是什么都没买。就这样走了三十米，来到了一个铺着白布的木桌前。桌子的边缘挂着一些日本白纸，上面罗列着意义不明的汉字。这个铺子属于坐在木桌前的老爷爷。从着装打扮来看，他是一位占卜师，年纪至少有七十岁了，一张黑黑黄黄、皱纹满布的脸，穿着一身灰暗的和服，干瘪的手里攒着一串念珠。顾客们把手伸过去，他便在人们手掌的纹路里看相。
“你今年恐有丧子之忧。”
“是啊，”被看相的那位老妇人便满面愁容地点了点头，“我儿子年前刚走。”
……
然而我是不信算命的，即使这位老人家看起来仙风袅袅，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过我还是一眼看穿他接下来就想向顾客推销他那驱邪的符咒。
“千穗理，你也让别人瞧瞧。”走在我身后的妈妈推了推我。
“我才不要呢，八成是骗人的。”不知怎么的，我对占卜算命这些有着下意识的抗拒。在我看来，一旦请他来占卜后，这个奇怪的老人家的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你，该做的事情做不好，等待的人不守约，丢了东西找不回来，擅长的科目拿不到理想分数，写完的作业被天狗叼走，骑着单车掉到琵琶湖的水渠里去，在四条通上钩被推销员骗等等。在我天马行空地施展妄想的时候，那边的人似乎也终于注意到我和妈妈的对话。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
“客人呀，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他抱怨道。
我吐了吐舌头，赶紧赔了个不是，然后赶紧快快离开了那个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我虽然没买到什么心仪之物，哥哥千秋却收获颇丰。
“是什么呢？”
“你看看就知道啦。”
千秋哥哥一向喜欢逗我开心，催促着我赶快回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地给我展示了起来。他捧着一个有着阵势庞大的白木盒，将它放在厚实的黑檀木桌上。
我家是老式建筑，此刻面向庭院的纸门全部敞开着，夏风吹拂，阳光照耀，树群正在摇曳着金色的波浪，我的心突然涌起了奇妙的感觉。
哥哥恭恭敬敬地打开装饰着红色绳结的木盒，从中取出同样也是包裹着红布的物品。我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的动作。
从布料中现身的，好像是一张年轻女性的能乐面具，但最怪异的还是用白布将眼睛团团遮住的部分。我好奇地凑上前去，从哥哥手中接过能面具，专心凝视着眼睛被覆盖上白布的女面。
因为眼睛覆盖在白布底下，其他就只能看见垂在面上的秀发、散发出象牙光泽感的洁白皮肤、细长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给人以一种纯真的美感——这是“小面”，也就是能剧里表现年轻女子可爱美丽的面具。不过这只面具与寻常“小面”有些不同。
“好奇怪呀。”
女面是能面中最美最具能面特征的面。表情一般为中间表情、不会大悲也不会大喜，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迎合能剧的表演方式，不鲜明地表现喜怒哀乐。可是这面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像在漾着微笑。更奇怪的是，这面具的右眼下方竟有一颗鲜明的泪痣，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面具！
“我就说了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吧。”哥哥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在夏日的阳光下愈加耀眼。
和长相平凡无奇的我不同，千秋哥哥是个美到让人惊讶的男性，又高又瘦的身材，褐色的头发，带着异域风情的面部轮廓，加上梦幻般的朦胧双瞳，用“容姿端丽”来形容也毫不为过。但是，这样的美少年却有着自己的奇怪爱好。他狂热地爱着民间的奇谈怪谈和看了晚上一定会睡不着觉的猎奇小说，大学填报的也是和民俗学相关的专业。平日里，他动不动便会捎来一些诡异的故事或物品，而我每每会成为被拖下水的那个人。
“好厉害，你是在哪里买到的？”没办法，为了讨哥哥的欢心，我不得不成为他的聆听者，也大抵是从很小就开始耳濡目染的缘故，我对这些充满神秘色彩的东西渐渐也有了些好感。
哥哥只说熟识的旧货商说进了一样好东西，要他务必过目。他一看到这张美丽的女面，喜欢的不得了，一下子就把它买了下来。
“那么，为什么要把这面具的眼睛封上呢？”
“给我这个面具的人告诉我，这背后有着典故。”
我不由得好奇了起来：“典故？”
“这面具原是一对，有男面和女面，但是因为某种缘故被拆散了。如果把女面的眼睛揭开了，男面就会受到感应追寻而来。”
听起来又是个痴男怨女两情相悦爱而不得双双殉情的悲惨故事呢。
“但是听说这一对面具，女面美艳绝伦，男面却丑陋可怖，收藏家们对这女面趋之若鹜，却又害怕招来那张吓人的男面，为了让它们永不相见，才把女面的眼睛给封了起来。”
我好奇：“究竟是怎样丑的脸才能达到让人害怕的程度呢？”
“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才想解开这个谜底，” 哥哥的语气隐约透着兴奋之情，“我把这个女面买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那具神秘的男面现身。听商人说，那张名为般若的面具虽然外观长得恐怖，但同样也是件不可多得的佳作，所以我也很想亲眼见识一下。喂，千穗理，两张面具会合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在成功挑起了我的好奇心之后，哥哥把拆面具的重任成功甩到了我的身上。
“什么人嘛，就知道使唤别人。”我拿他没办法，只好动手把捆在面具上的白布解开。没想到这结打得非常牢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松开。
“啊……”一看到面具的完整容貌，哥哥不由得逸出赞叹，“这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我明白哥哥在说些什么，这具女面那一瞬间——恐怕连侧面都说不上——的容貌犹如一件冰清玉洁的结晶的断面，斜透在我眼里的一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了一道摇动的彩虹。
像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哥哥对着我欢欣雀跃地将女面捧高在自己端整而清秀的脸蛋前方。
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眼前那张含着神秘笑容的女面，视线仿佛移动了起来。我惊讶出声，但哥哥好像完全没有发觉。
“怎么了？”他困惑地问道。
“那、那个……女面的眼睛好像会动！”我揪着哥哥的手臂，这入夏的天气，我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哥哥诧异地变化着女面的角度，却没发现我说的情形。他便抄起桌上的志怪小说往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还没讲鬼故事吓你，你倒先吓起我来了，这小丫头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晚饭时，哥哥果然向爸爸妈妈介绍了自己此行的战利品，能够购得这么上乘的作品，爸爸妈妈自然是喜笑颜开，他们还决定把这面具挂在玄关口。
我本想反对的，可每每瞧见那女面雨后玫瑰般甜柔的面庞时，反对的话就自动咽了下去。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面具会给我带来怎样一段奇遇。
那天由于临近期末修罗期赶工复习的缘故，我上床的时间比平时晚了许多，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就是在这么疲惫的状态下，我仍是做了一个清醒梦。
我听见有人呼唤着我的名字，“千穗理、千穗理”地叫着，那是个少年，声音甜甜犹如糖霜，带着某种蛊惑的气息。
“你是谁？”
“……不记得我了吗？”他的语气里有些明显的失落，“千穗理真的已经忘记我了吗。”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如果我们之前有见过面的话，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你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黑暗中的人轻轻一笑，避而不答，反问我为何这么炎热的天气还盖着这么厚重的被子这种问题来转移话题。
“我有些感冒了。”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不小心啊，真没办法，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语罢，他的吻便落了下来，气息紊乱而灼热，似一只咻咻的小动物。他覆盖而来的时候像是撑起了另一个世界，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气息和味道，那是一种带着大自然的香气，有点像柑橘、水生和绿叶糅杂在一起的香气，我闭上了眼睛，就像啜饮着初夏里的清风，一口吞下整个馥郁芳香的炎夏。
“你……你先停下，先、先听我说……”
“你在害怕吗？”
少年把手覆在我的额头上，温度有些冰凉：“这是在治，疗，哦，千穗理乖乖听话的话，明天就会好了。”
我只能带着认命的战栗、服从和温驯，努力去感觉两片透明嘴唇的温存碰触。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其实比我还惶恐。不停地问着我有没有舒服一点这样的话语，如孩童面对一朵初开的花一样不知所措，异常的小心。这种异常温柔却使我恍若蒸发，在这宁静的夜里化做一股柔软的气体，被吸进我的肺部，融入我的四肢，最后被幽幽地呼出来，已是无力。
就在我即将看清他的眉目时，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大动静，我就惊醒了，望向窗外，晴朗的朝色泛起，已经到早晨了。
居然做了这样的绮梦，我披衣起身，头疼脑热的感觉真的不在了，心情一阵失落感占据，那种感觉如何形容呢，就像一块色泽香艳的草莓蛋糕，吃着全身都充斥着幸福，可是吃着越多就剩的越少，渐渐沉沦又时刻害怕着失去。我不禁嘲笑自己，以后这种梦还是少做为好。
正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我房间的门。
“千穗理，快下楼，大事件！”
哥哥怎么一大清早就这么吵，我不满地一边应和着“啊马上马上”，一边下床穿上了鞋子。
“早上好。”
“早上好。”母亲回头应了我一句，然后又继续傻愣愣地眺望着鞋柜上方的墙面—— 那里是平日摆放季节花卉、画框的地方，昨天那里刚添置了一张面具。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往那里看去，不由得心头一震。
在女面旁边突然多出了一张面具。
面为肉色，头上有两只角，上眼睑突出，眼白部镶满金属，巨口獠牙，用极度悲酸激愤的表情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是一张，般若的面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化风轻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