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金师》九庭

1、1

　　在我十八岁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人。

　　这一年我刚刚成年，按照惯例，我要去隔壁的城市接受牧师的祝福，为我赐下属于我的图腾。图腾将保佑我免于黑风暴与疾病，健康快乐的成长。

　　我从未离开过我的城市，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城市的边界，边界有一道保护屏障，屏障将所有致命的黑气都阻隔在我，为人们留下这方圆喘息之地。

　　父亲是这座城的城主，他与母亲只生下了我这一个女儿，对我十分疼爱。因此为了此次的旅程，他特意聘请了最出名的佣兵团来护送我。

　　我很久没见过外人了，因此特意穿上我最喜欢的鹅黄色纱裙，让女仆帮我编了个复杂而俏皮的头发，穿着白色绣着小花的软底靴，满怀期待地走向宴会厅。

　　陪伴我长大的女仆艾菲拉似乎很不理解，“小姐，都是些从死亡城市来的吞金师，粗鄙的短命鬼，您不必怀有太多期待。”

　　吞金师……艾菲拉不知道我对吞金师有多么的好奇。他们大多是被遗弃的孤儿，无数的城市沦陷在黑风暴之下，人们在陷落的城市里发现了一种独特的金属，给它命名为“黑金”，他们发现吃了黑金的人不仅可以在污染下存活，更能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能力，像个超人一样。

　　但是这样的能力同时伴随着致命的缺点。吃了“黑金”的人，将会完全丧失生育能力，并且无一例外都活不过25岁。

　　那些无处可去的孤儿只能依靠“黑金”续命，“黑金”剥夺他们大半的寿命，却也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吃了“黑金”的人开始用他们的能力为富人卖命，赚取金钱，得以享受他们短暂的人生。

　　随着时间发展，他们开始组建佣兵团，被人称为“吞金师”。而今天来的这支佣兵团是大陆上最厉害的一支“萨巧里佣兵团”，他们的首领萨巧里21岁，是大陆上最年轻的佣兵首领。我曾在书上看过不少描述他的文字，他是如此英俊健硕、聪明机智。我只是好奇，他是否真如书上所说。

　　但是见到他的那一面起，我觉得书上所有的描述加起来都不足以写出他万分之一的优点。

　　他穿了一身褐色的衣衫，头发绑起来，却有几丝散落下来，盖在他侧脸一道细小的疤纹上。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他眯着眼睛看了过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是精致的五官。

　　我害羞地瞟了他一眼，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简直比外头的人造太阳还要耀眼。在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他。

　　他显然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是依旧彬彬有礼，并不逊于我见过的任何一位绅士。父亲拜托他护送我去最大的城市杜冰城完成我的成年礼，在出发前，他们的佣兵团可以暂时住在我们的城堡里。

　　我激动极了，我迫切地想跟他说话，想他用他那动听的嗓音对我说：“你好，爱丽丝小姐。”

　　但是我们没有机会交谈，从那次见面后，我没有一刻停止想念他。我偷偷打听到他们的住处，摆脱了艾菲拉，一个人溜去看他。

　　要知道我是出了名的名门淑女，但是我为了看他一眼，不顾一切地爬上了院子的矮墙，我心爱的纱裙被突出的石头扯掉一大片，我却丝毫不觉得心疼，满心期待地只为远远看他一眼。

　　他没有穿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和满身的疤痕，坐在院子里喝酒，旁边还坐了不少的吞金师。有一位女吞金师用她傲人的上围摩擦着他光裸的手臂，他转头对她笑了一下，两人开始旁若无人地接吻。

　　我嫉妒极了。

　　在这种梦想破灭的伤心和漫天漫地的嫉妒中，我摔下了矮墙，头发散落，衣裙脏乱，狼狈不堪。

　　他们听见声音，停了下来。萨巧里走了过来，将我扶起，皱着眉端详片刻，才说：“你好，爱丽丝小姐。”

　　他终于对我说话了，跟我幻想的完全一样。

　　我红着脸低下了头，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他身后的人爆发出了响彻天地的笑声，“天啦，老大，看她看你的眼神！”

　　他小声喝止身后的人，我握了握他干燥的大手，甚至不敢抬头看他，转身提着裙子逃跑了。

　　后来，直到我们出发，我都没有再见过他。

　　我被保护在封闭的车厢里，车厢里头温软舒适，应有尽有，完全无法想象外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陷落之地。

　　但是我很不开心，他明明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我们却无法见面。

　　于是我开始拒绝进食，终于在第三天，他亲自来见我了。

　　“爱丽丝小姐，要是您饿死了，您父亲一定会杀了我的。”，他将手上的餐盘放在我面前，“吃一些好么？”

　　我没有看食物，也不敢看他动人的眼睛，“我想出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萨巧里笑了起来，他的声音隐忍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震动声，“您一定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可以呆在这里，您受不住外头的黑风暴的。”

　　于是我转过了身，“我还不想吃东西。”

　　他拿我没办法，转身走了。我沮丧极了，他就这样放弃我了吗？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回到了车厢里，手里拿着防护服，“如果您一定要出去，请一定穿好护具，有一点需要提醒您，这衣服相当的笨重……也不美观。”

　　天啦，一想到马上我就可以从这个囚禁我的车厢里出去，可以站在他的身边，可以跟他看同一片未知的世界，我已经顾不上美观了，激动却努力矜持克制地从他手上拿过防护服，“谢谢……你可以留下陪我一起吃饭么？吃完，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我出去看看。”

　　萨巧里耸耸肩，随意地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好啊。”

　　大家平日里都说我是一个淑女的典范，我的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良好的贵族教养。但是在他的目光下，我的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我有些后悔留他下来了，这顿饭我食不知味，小心翼翼，在他眼里，会不会显得毫无美感？

　　我用余光瞟他，他靠在椅背上玩着手上的飞镖，指尖摩擦着精细的纹路，一遍又一遍，我的脸更红了，脑子不可控制地想到那日他在院子里跟女人亲吻的画面，“那个，那个女人是你的妻子么？”

　　他的语气有些诧异，“女人？”

　　“那天我在院子上头，看见你跟一个女人亲吻……你们，你们看起来很相配。”，我小口喝了口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放声大笑了起来，“我可是个吞金师。”

　　吞金师……书里也写过的，他们寿命极短，所以根本不受那些礼义廉耻的束缚，眼中除了享受别无其他。享受无非是财富，女人，美酒……

　　我原本以为他不一样的，他看起来太干净了，干净到即便在黑风暴里都能散发着光芒。

　　萨巧里没有意识到面前是一颗含苞待放，小心翼翼向他绽放的少女心，继续说：“睡过几次而已，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妻子。”

　　我感觉自己完全打不起精神来，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跟他多相处一会儿，我换上笨重的防护服跟他到了车厢外头。

　　佣兵团们开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萨巧里跨上他的重机车，看见旁边看着他的我，微微一愣，向我伸出了手。

　　我坐了上去，隔着防护服去抓他腰间的衣衫，好在防护服足够厚，他才不会感受到我响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驱车追上了他的小伙伴，我静静靠在他的背上也不出声。我才知道原来他也会说一些粗鄙的笑话，但是跟他的朋友们都不同，不露骨也不情/色，却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荷尔蒙。我觉得大概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他在我的眼里，总是好的。

　　我听见他的属下们在开我的玩笑，说我是不是看上他了。萨巧里显得不太开心，硬生生地换了个话题。

　　那天跟他在院子里接吻的女人坐在另一辆重机车后面，撩了撩金色的长发，“萨巧里，晚上睡我的帐篷么？”

　　我手上一紧，听见前头的他说：“不了，诺诺，我今晚想一个人睡。”，这才松了口气。

　　诺诺抱怨地瞟了他一眼，修长的大腿就缠上了前头人的腰，“那维萨，今晚你陪我睡吧。”

　　我原本以为我会看见多不同的一个世界，但是漫天都是黑风暴，我只能看清周围几米的东西。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从我周身流动过去的风，它们的速度如此之快，让我的心情也雀跃起来。

　　虽然有防护服，但是时间久了，我还是有些受不了，身上奇痒无比，开始细微的咳嗽。萨巧里敏感地察觉到我的异样，强硬地将我带回了车厢。

　　艾菲拉在旁边的小房间里睡觉，萨巧里要去喊她，被我拉住了。我脱下防护服，将袖子撸起，雪白肌肤上密密麻麻的红斑触目惊心。

　　萨巧里几乎立刻就扭开了头。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萨巧里没有回应，我摸着自己的脸，上头也长斑了，连忙追问：“是我现在太丑了吗？”

　　“不是的，小姐，您刚成年，我不可以这样看您的身体。”

　　我不理解，朝他走了一步，将他的身体转过来，面对我，“你可以跟不是你妻子的女人睡觉，却连看我的手臂一眼都不敢？”

　　萨巧里目光里带着一丝笑意，“您跟她们不一样。”

　　就这简单的几个字，将我与他之间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他在告诉我，他跟我也不一样。他尊敬我，爱护我，只是出于父亲的命令。我跟她们都不一样，所以他永远不会跟我睡觉，也永远不会娶我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