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日》芒允

1、再遇见

　　下午六点，月亮百无聊赖地等着上班，落日却不知怎么，硬要铺一整个大地的洒金，将落未落，很是嚣张。
　　我站在那家和她来过无数次的矢量咖啡门口，踌躇了片刻，还是踏出了第一步。
　　周末的矢量咖啡涌进大量人潮，咖啡苦涩，人群叫嚷，纷至沓来的熟悉感扼住了我的高跟鞋。
　　我隔着吧台望向她，还是一点没变。
　　打磨得光滑的珠光嵌在纯白毛衣开衫上，还穿着少女的粉红纱裙，茶色的锁骨发垂在两肩。总是要坐在角落，怔愣地看着咖啡发呆。
　　我走到桌前，她听到嗒嗒的声音本能地抬头。
　　“好久不见”她木然的神色现出一点不自然。
　　也对，分手多年的情人，再见面时也不会毫无隔阂。
　　“你也是。”我坐到她对面，招来服务生，点了一杯黑咖啡，试图借着胜过千万感官的苦来平心静气。
　　“最近过得怎么样？听说你结婚了？喜酒怎么不请我去喝啊？”
　　我半开玩笑地问道，没有注意说出“喜酒”两个字时紧了紧牙关。
　　她哈哈干笑了两声，我一瞥她苍白的手。
　　没有婚戒。
　　“那个…云瑟，我其实…”
　　“我离婚了。”
　　说来奇怪，我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到一点残存的爱意，但整个人被打击的程度又是十级的脆弱
　　“嗯？那个混账怎么你了？”我假装漫不经心地搅着咖啡，顿了一下说
　　她扣紧了杯子，指节发白
　　“不是，是我的过失造成的…他…他很好。”
　　“那……”我欲言又止，心底巨浪滔天，也只能装出表面的沉默。
　　沉默的六十秒像犯人接受绞刑的煎熬，我们都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又没有朋友的权限，只是加好友的试探。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还是我打破僵局。
　　“还没有…”她的声音细如蚊蚋，渐渐弱下去。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我能不能在你这边多的房子里借住一段时间？我在这边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身上钱也不太够…我找到工作就马上付租金搬走。”她抬起头，唯唯诺诺地盯着我，眼里水雾弥漫。
　　我惊疑地看着她，从没想到这么一个高傲明媚的人会向我低下头颅。
　　我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独处的寂寞，我居然撒了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谎
　　“啊…我前几年把手上的房产都卖了换了一套大的，现在只有这一套了。要不然，你就当合租，我是你房东，怎么样？”
　　她舒了一口气，对我露出像见到初雪的幼童一样的笑容，我一时惘然。
　　“把你地址给我一下，明天来接你，不用报车费。”
　　我笑了笑，“你电话号码没有换吧。”
　　“没有。”她弯起嘴角，掏出手机点开联系人界面，指给我看我的电话号码，最近一次来电显示是昨天。
　　好像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里我就得了阿兹海默症。
　　她的笑容并不是半永久，不笑时忧郁占据了整双眼睛。她对我一再道谢，用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余额的钱结了账。“我就先走了，明天见。”她没有背包，急匆匆地走过我身边。
　　我说：“再见。”
　　她已经走出玻璃门外。
　　上弦月终于轮班成功，挤走了太阳的轮廓，看她淹没在晦暗里，我竟然有点怀念太阳的嚣张之态。
　　我在座位上又坐了十几分钟才离开，我们的关系貌似回到了原点。
　　或许再见时的天气现象就说明了一切。
　　即使回到原点，也是将落未落的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