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仍在》慕闲之

2、一、月明林下美人来（1）

　　“层云，层云，这只小兔子好可爱喔！”青衣男子闻声，无奈地起身走出竹屋。屋前白衣的女子，巧笑嫣然，怀中抱着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只是那一身白衣揉得皱巴巴的，裙摆上的点点污泥更是将原本洁白无暇的衣裙变得邋遢不已。
　　层云看了看暮雪怀中的小白兔，无奈地叹道：“暮雪，这是一只兔妖，不能做你的宠物。”
　　“啊，是兔妖啊，那它怎么不化作人形呢？”暮雪略带不满地嘟囔道，一边说着一边失望地放了手。
　　“笨狐狸！我修行还不够啦！”落地的兔子朝她大嚷了一句，蹦蹦跳跳地跑进树林去了。
　　“它……”暮雪一脸错愕地看着跑掉的兔子，终于大喊一声：“层云，它骂我是笨狐狸！”暮雪气鼓鼓地向层云抱屈。
　　层云不语，抬手抚额，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但其中的宠溺之意却也毫不掩饰。
　　暮雪怒道：“你也欺负我！”说完一转身跑进了树林。
　　层云望着暮雪离开的方向，心中暗自叹息：像暮雪这般修行，何时才能得道？

　　天色渐晚，暮雪却还没有回来，层云望望屋外，压不下心中的担忧，终于还是起身到树林中去寻人。夕阳的辉映下，白衣的女子在溪边翩然起舞，潺潺的流水声就像是乐声一般，与女子的舞步相和。层云止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嘴角带了丝丝笑意，这只单纯的小狐狸啊，终于有些狐狸的感觉了，长袖丰舞，笑靥如花，媚眼如丝，少了几分女孩的青涩，却多了几分女人的妩媚。暮雪本就是一只狐狸，跟着他的时间长了，他都差点忘了她本是一只白狐，暮雪随他修行已经很多年了吧，时间太久，他都忘了当初是为了什么一时念起，将这小狐狸带了回来，一转眼，数百年过去了，当初的小狐狸也能幻化成人了。
　　“暮雪，回家了。”层云轻声唤道。
　　暮雪闻声回头，看见层云，笑得更加开心，之前的不快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飞快地跑过来抱住层云的腰，一边把头埋到层云怀中蹭着，一边得意地道：“层云，我逮到那只小兔子啦，它居然敢骂我‘笨狐狸！’哼，我把它好好教训了一顿。”说着还举起拳头挥了挥。不知想到了什么，暮雪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层云，你都不知道，我把它的毛都剃了。呵呵……剃了毛的小兔子好可爱喔。还有还有，我还跟它说，它要是再敢骂我，我就把它炖汤喝，结果它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不敢说话，嘻嘻……我很厉害吧？”
　　暮雪笑得花枝乱颤，层云淡淡笑着，抬手为她理了理散落鬓边的发丝，柔声道：“是啊，你很厉害，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嗯。”暮雪轻轻地应着，任由层云牵着他的手，跟在他身后乖乖地回了竹屋。

　　清晨的树林中，层云盘膝而坐，潜心静修，直至落日西垂，这才收功起身，凝神感受着四周的一切，却没有发现暮雪的踪迹，不由微微皱了眉。缓缓走到竹屋中坐下，细细想了想小狐狸平日里会去的地方，可始终感觉不到小狐狸的气息，心中暗自一惊，莫非小狐狸下山去了？小狐狸可从来没下过山，要是……想到这儿，层云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想出去，走到门边又顿住了，自己不可能护着小狐狸一辈子，也许是该放手了吧，既然她想走那就放她走吧。层云摇摇头，嘴角微微勾起，可却总让人觉得那一丝笑里是说不出的苦涩，回到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就顿住了，只是愣愣地望着灯花出神。
　　银辉洒满了山林，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俯瞰着这个人世，似是有所不解，眼睛眨呀眨，星光随之明明灭灭、闪闪烁烁。
　　低低的叹息从竹屋中传出，随之而起的是层云低沉的声音：“你究竟要在门外站到几时？”门开了，清雅的男子站在门里，望着她的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
　　“呀，你知道啊？”暮雪惊叫起来。
　　层云微一点头：“知道。”
　　暮雪差点跳起来：“那你怎么不早说？”
　　层云摇摇头，向前走了几步，轻声道：“难道我不叫你，你就不回来了吗？”说着抬起手抚向暮雪的长发，谁知暮雪却一闪身躲开了。
　　“额……我……我困了，我要先睡了。”暮雪一边说着，一边匆匆进屋去了。
　　层云看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眼里闪过几份落寞，暮雪以前从来不会避开和他的亲昵，这到底是怎么了？
　　看着在树后躲躲藏藏的小狐狸，层云实在是忍不住了，自从那日小狐狸下山回来后，就似变了个人似的，常常一个人愣愣地出神，或者呆呆地看着自己，可以回头她又马上把目光转开，再就是以前从不避嫌的小狐狸，现在竟然避免和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层云抚抚额，决定不再等小狐狸自己坦白，还是直接开口询问比较好。
　　“暮雪，出来！”层云止住脚步，淡淡地开口。
　　“啊！”小狐狸两只手绞着自己的衣角，扭扭捏捏地从树后走了出来，抬头看了层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轻轻地道：“层云——”软软的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娇媚和甜腻。
　　饶是修行多年的层云也被这一声叫得酥了半边身子，定定神，这才道：“暮雪，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
　　“啊？”暮雪迅速地抬头看着层云，漂亮的丹凤眼里带着丝丝疑惑，“我很好啊。”说着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一脸得意地对层云道，“我很好啊，什么事也没有，层云，你眼睛不好使了。”
　　无奈地摇摇头，层云懒得与这小狐狸争辩，直接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事：“你那天下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小狐狸的丹凤眼瞪得大大的，几乎跳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下山了？”说着又低下头，喃喃低语，“我都没有告诉别人。啊，那只小兔子有看到，可是他都答应我不告诉你了啊，你怎么会知道呢？”
　　层云看着嘟嘟囔囔的小狐狸，不觉有些头疼，只好耐着性子继续问道：“暮雪，你下山有没有看到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小狐狸的眼睛瞬间发亮，连语气也欢快起来，“有啊有啊，有好好吃的糖葫芦，还有好可爱的小面人，还有还有……”暮雪滔滔不绝地说着，层云也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突然小狐狸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声音也变小了，“可是，我还听到他们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我跟他们说我和层云一直都住在一起，他们就问我层云是不是我的夫君，我问他们什么是夫君，他们就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都不和我说话，还和别人说我不要脸，是坏女人，是狐狸精……”暮雪的声音更低了，哽咽得似乎就要哭出来一样，委屈地道，“可人家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夫君嘛，为什么不可以问，他们为什么要骂暮雪？暮雪虽然是狐狸精，可暮雪不是坏女人，暮雪不是坏女人！”小狐狸说着说着激愤地大喊起来。一抬头就看见层云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由更加着恼，一把推开层云，“层云大坏蛋，我不要理你了！”说完转身就要跑，层云一把抓住小狐狸的手，将她带入怀中，抬手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晶莹的水渍，轻声呢喃道：“我的小狐狸，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暮雪呆呆地抬头看着层云略带忧伤的脸，痴痴地道：“暮雪已经长大了啊，层云，我已经长大了啊，我都可以化成人形啦！我不是小狐狸啦！”
　　层云宠溺地揉揉暮雪的头，轻轻地，坚定地道：“暮雪，你永远是我的小狐狸。”
　　暮雪抬着漂亮的小脸蛋，痴痴地看着层云，纠结在心中的男女之防，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是轻轻地应道：“嗯，暮雪是层云的小狐狸，生生世世都是。”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暮雪再也没有下过山，虽然她很想念山下的糖葫芦和小面人，可她更不想被山下的人耻笑辱骂。无聊地坐在湖边，手中的柳条一晃一晃的，突然暮雪眼睛一亮，跳了起来，口中大叫着“小兔子，不要跑！”只见本来要到湖边喝水的小白兔，闻声噌地转身，没命地往来路逃窜。暮雪也不气馁地追了过去，一路追一路喊，“小兔子，别跑啊！”
　　慌不择路的小兔子忽然发现前面一片青色挡住了去路，正要抬头，就听见身后的暮雪高喊：“层云，快帮我拦住它！”一时间慌不择路往旁边一拐，直直撞到树上去了。
　　层云弯下腰，轻柔地把撞晕了头的兔子抱起来，看着暮雪直摇头，略带责备语气里毅然掩不住宠溺和袒护：“暮雪，你怎么又和它过不去了？”
　　暮雪睁着天真的大眼，辩解道：“没有啊，我只是喜欢和它玩，没有和它过不去啊。”
　　层云看着怀中刚睁开眼，听到暮雪的话又闭上眼的小白兔，无奈地摇摇头，轻柔地理着小白兔的毛，诱哄道：“暮雪没有恶意的，她只是喜欢你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
　　小白兔的眼睛看着层云，眨啊眨：“喜欢我？可是她把我的毛都剃光了。”
　　层云看着小白兔身上参差不齐的绒毛，忍着笑道：“她真的是喜欢你。”说着还转向一旁的暮雪问道，“暮雪，是不是？”
　　“嗯嗯嗯。”暮雪连连点头，万分诚恳地道：“我真的是很喜欢和……”
　　一句“和你玩”没有说完就被层云打断了，只听见层云继续哄道：“你看，她真的没什么恶意，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修行，我把一百年的道行给你，助你早日化为人形，你看如何？”
　　“化为人形？”小白兔的眼睛亮了，这个念头一起，顿时把什么都忘了，小白兔连忙答应，“好好好，我跟着你修行，你要帮我早点化为人形。”
　　层云眼中的狡黠之色一闪而过，笑着将小白兔交到暮雪手中，道：“既然和我们一起修行，那总要有个名字，暮雪，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我？”暮雪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色，将小白兔往层云怀里一塞，就向竹屋跑去。
　　层云摇摇头，抱着小白兔，缓步跟着暮雪身后。
　　“层云，层云，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层云还没进屋，就听见暮雪嚷嚷的声音。只见暮雪手里拿着一卷竹简跑了出来，兴奋地在层云面前打开，道，“这句，这句，‘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就叫它知无涯，好不好？”
　　层云但笑点头：“好，你觉得好就好。”
　　知无涯的名字就此确定，可是它转了转还光秃秃的小脑袋看看一脸兴奋的暮雪，再看看一脸宠溺的层云，心中疑窦丛生，知无涯，这貌似是给它取名字吧？为什么没有人问它的意见呢？光秃秃的兔脑袋低垂着，心中怨念不断，他们是坏人，他们是坏人！
　　看着眼前的欢乐，层云的眼底却染上了淡淡的轻愁，师父所说的劫期就快到了，到时候，无论生死都将是分离，可自己又如何舍得下这相伴数百年的小狐狸？以后谁为她嘘寒问暖，谁为她收拾善后，谁为她平安渡过天劫？压下心中的忧思，层云扬起一抹亮丽的笑容，轻快地道：“我许久都没有下山了，暮雪，你要不要陪我一起下山？”
　　“下山？”惜梦仰着脑袋看着他，兴奋地道，“好啊好啊，知无涯也一起去。”
　　“好，一起去。”层云笑道。
　　“我还要吃糖葫芦！”暮雪继续为自己争取福利。
　　“好，吃糖葫芦。”层云一一应下。
　　“还有还有……”
　　“好……”
　　层云怀中的知无涯，看着一旁兴奋的女子，再看看抱着它一脸温和的男子，不由哀叹，它现在的毛还没有长齐，它不要去丢人啊！

作者有话说

　　闲之很喜欢“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这句话，不过在知道还有后半句的时候稍稍被打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