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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狼与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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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与犬
匈奴自诩为昆仑神的子民,视汉为肥羊,但凡粮草不足用度有缺便长驱直下入汉境抢掠,而习惯耕种的汉地百姓一年复一年的固守城池,似那牧草割一茬长一茬,即便偶有抵抗却始终不成气候。
是以匈奴为狼而汉如羊。
汉庭传来消息说新皇帝要一雪前耻然而紧接着却送来了和亲的公主并追加财物若干,单于听着中行悦解释汉朝虽换了皇帝却一切政务由他的奶奶太皇太后主持,顿时仰头大笑晃得手中酒水四溅,“大概这汉朝皇帝还没断奶。”
众人笑成了一片,白登山一战他们至今记得,六十年来汉朝除了送女人送财务求得一时安宁并无建树,诸多部落王早已按捺不住纠结兵力想要直袭长安,汉庭出兵每每声势浩大却无功而返,匈奴早已习惯对方不甘挣扎又无可奈何,颇有狼群逐羊的趣味。
新皇帝野心显露在马邑一战,提调兵马三十万合围,虽然单于警惕逃脱了包围圈,然而如此声势浩大的陷阱着实让匈奴人吃了一惊,羊儿已开始抵抗……
匈奴开始频繁劫掠边境以作报复,汉朝皇帝再次反击是兵分四路各自领兵一万。单于放言汉家无将,只待捉了李广打那小皇帝的脸。
两路兵败消息传来王庭已准备好酒肉大肆庆祝,可是紧接着而来便是龙城失守。
熙攘的各族首领顿时面面相觑,单于愤怒地摔了酒杯,让大家记住直捣龙城的卫青不仅仅是汉朝皇帝的小舅子,更是他们的敌人。
大单于率领众首领已开始策划反击活动,召集全部巫师向昆仑神祈祷,他们像之前那样,像之前几百年那样跪拜于地,双手匍匐恳请着神明的眷顾。
然而汉朝的骑兵突飞猛进,袭龙城收河套击高阙。
短短三年时间,攻守易型。
“我敢肯定,汉朝的骑兵是有匈奴人从中调教。”战败的两王跪在大单于面前恳求着,年轻的部落首领们脸上已经惧色,究竟是昆仑神抛弃了他们还是同胞出卖了他们?
彼时大家方才警惕起来,在边境展开疯狂的报复,准备再起攻伐尽灭汉军骑兵,然而汉朝新晋的将军纵马驰骋草原,接连击败白羊王楼烦王夺走了富饶的河朔草原,置郡筑城。
又三年,汉车骑将军卫青领兵三万出高阙,所属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兵出朔方,李息、张次公发右北平,在匈奴右贤王部聚餐豪饮预备入侵长安时连续急行军,于夜间完成合围一举歼灭右贤王部,俘虏小王十余人,男女过万,牲畜以千万计。
伴随卫青的名字一起出现的,是汉朝强大无匹纵横草原的骑兵。
自汉庭传来的消息证实了二王的话,曾经的匈奴小王阿胡儿改了汉名成了汉朝名将,帮助卫青调教出了一支足以与匈奴精锐骑兵抗衡的汉朝军队。
“昆仑神的子民,必将回归神明的怀抱。”大祭司高举双手说着神明的昭示,大单于信心十足将要召回阿胡儿,他们依然相信昆仑神会庇佑着匈奴。
隔年卫青再度率兵进入草原时,匈奴已经学会频繁派出探马,远远避开其主力部队,并且针对那改名换姓投入汉朝怀抱的小王阿胡儿展开计划,将隐藏起来的主力尽数用在这一只分兵上。
伊稚斜单于对阿胡儿势在必得,迫使他复降之后不仅并没有处罚反而封他做了自信王,大举加封,颇有重用之意。
曾经被卫青击败的兵士们再次沸腾起来,仿佛夺走这位调教出汉朝骑兵的将军便能恢复之前的汉匈局势,再次全面压制汉朝骑兵。
匈奴为狼而汉如羊。
昆仑神的子民再次纵横草原肆意劫夺汉民,去汉朝的土地上打谷草。
然而阿胡儿刚刚归来,王庭的博斯腾营地便被攻破。
右大都尉战死,单于祖父被斩首,叔父罗姑与国相尽被俘虏,留下的几千名兵士被斩首者两千余名。
而击破博斯腾营地的,却只是汉朝一位年轻的将领,骑兵人数不足千名……
尽管此前卫青也曾击破龙城突袭高阙,然而卫青每战皆是人马众多,斩首少则几百多则数千,这支汉朝骑兵却是已不足千人的兵力袭击王庭斩首了超过自己人数两倍的匈奴士兵。
远比卫青来的凶悍。
阿胡儿却说,博斯腾营地并不在卫青布置的攻击目标,也未听说什么不足千人的队伍。
直到听说那面“霍”字军旗才猛然道,“那是汉朝新封的嫖姚校尉。”
“他是谁?”
大单于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大将军卫青的外甥,陛下高徒,汉朝皇帝新封的嫖姚校尉霍去病。”
此一战后,“霍”字军旗成了匈奴人的噩梦。
他们从肆无忌惮到派出探马远避“卫”字军旗,再到被从天而降的“霍”字军旗打得措手不及。
曾经的汉朝骑兵行动缓慢动作僵硬,匈奴大军对上便如狼入羊群,尽取之,动辄全灭汉军;在龙城之后,卫青用兵总还有踪迹可寻,根据汉庭传出的消息,加之探马详查,虽不能尽数了解却也大致明白对方兵力何在,偏偏霍去病的军队,来无影去无踪。
卫青大军出动,派出探马总能找到蛛丝马迹,远远避开“卫”字军旗也能保存实力。
而霍去病却完全不同任何一位汉朝将领,即便匈奴接到传书知晓他率万人骑兵踏入河西,却不查行迹。
大单于广发书信,要各部严防汉军。
然而匈奴人看到“霍”字军旗时,往往汉军骑兵已经卷起一路风尘直扑而来。
他们没有辎重,不要后勤,如狂风席卷,击破各个部落。
他从不理会匈奴人的排兵布阵,极少正面交锋,往往是夜间突袭或是四面合围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日夜不停的攻击着。即便是在匈奴的领土上也来去如风,会从各个方向攻来,即便四周是其他部落的领地也毫无顾忌,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既不要缴获也不收俘虏,除了匈奴部落王、国相被押解回京,多数是斩首后悬在马背上,狂扑而来急卷而去。
匈奴人看到“霍”字军旗的时候,往往满眼都是大队骑兵直举长刀,高头大马上悬挂着同胞首级,变形的五官被扬起的马鬃一下一下抽着。
望之令人腿软的画面。
他们一次次像昆仑神祈祷,即便被“霍”字军旗横扫,他们从满目狼藉的部落遗址上拾取可用之物,救助伤员,掩埋尸体,寻回走散的牲畜,而后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的恳求神明,祈求昆仑神助他们走出困境。
回应他们的是夜间雷霆四起的马蹄声。
从四方席卷而来,像是天雷滚落,又像地崩山摧——他知道那是四面而来的大队骑兵。
和半年前的那次如出一辙,狂奔而来。
静谧的夜晚被马蹄踏破,星罗密布的月色为刀剑劈碎,青色的草原染上滚烫的鲜血。
无助的匈奴人匍匐于地,跪拜在象征着昆仑神的金人神像面前,哼唱着古老的祭歌,祈求神明不要抛弃他的子民。
然而萧萧马鸣打断歌谣,身着铁甲的汉军提刀而来,转瞬间将刚刚跪在身旁的祭祀头颅斩下,而后转过身来,枣红色的骏马打着响亮的喷嚏,健硕的四肢在他面前慢慢悠悠驻步,漂亮的马尾鬃得意摇晃着。
“这就是你们的神?”相当年轻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骑在马上的少年将军一手执辔一手提刀,长刀碰着金人神像,打出清脆的响声,说话间黑到发亮的眼睛正看着他。
他被黑亮的眼睛看得一阵发软,扭头去看象征着神明的金人神像上已被长刀划出几道苍白的痕迹。
“来人,把这小金人带走!”
“你……”他有心抢夺,却在被少年将军长刀所指的一刹那脑海空白身体僵硬到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等到汉军士兵搬动金人的声音响起,才堪堪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他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年轻的将领嗓音刚健有力,说出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他心上……
他抬头,看着那将领一脸笑容的指挥着众人搬走象征昆仑神的金人神像,顿时疑惑起来,究竟谁才是神明?他们究竟是被昆仑神所抛弃,还是遇到了真正的神明。
“我是匈奴王子日磾。”
“好!”将领一声喝彩,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抓的就是你这个匈奴王子!”
他被押至长安,一路上,红底黑字的“霍”字军旗始终压在头顶,他忽然间宽恕了曾经狠狠责骂的匈奴士兵。
连昆仑神也被他用刀剑划破了脸,何况昆仑神的子民……或许与他相比,昆仑神并非神明……
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面对匈奴王子居高临下志在意得的笑容。那个如神祗般高高在上的将领,提着滴血的长刀,两次横扫河西。
作为匈奴王子却再无半点疑惑,也不存丝毫不甘。
被长剑所指的刹那,他已经一败涂地。
雷霆铁骑踏碎匈奴的草场,寒意长刀扫平了匈奴的士兵。
“霍”字军旗所代表的那位年轻将领,将千军万马锻造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即便是他们信奉了千百年的神明,也被霍去病用长刀割裂。
苍白的划痕实落在他心中。
叫人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
那一战被俘的匈奴贵族多不愿意再提那个姓名,多会避开长安某处府邸,多是安安分分做了汉民,甚至在那人突然离去的刹那痛哭失声。
他们曾是纵横草原的狼群,只是被霍去病用长刀剃去野性,比匍匐昆仑神更加彻底的匍匐在他脚下。
他们从未见过真正的昆仑神,但是他们见到了大汉的战神。
“他只带着十几个人就冲了进来,冲进我的队伍里,我左右后方的士兵加起来有四万,对面的兵力总共才一万,可是他就这么冲过来了……”归降的休屠王在景桓侯葬礼那天对日磾说道,“可我觉得,他身后的千军万马,已经跟他一起冲了进来,就在我眼前。”
“父亲,我知道。”
那一夜,轰如雷霆的马蹄踏碎的是匈奴人的信仰。
宛如天神的将领,将他们一直以来信奉、跪拜的昆仑神踩了个粉粉碎。
从那以后,昆仑神庇护的草原狼群被迁入耕地,驯服为忠心护国的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