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之乐莫乐兮新相知》玉羽儿

227、两茫茫（40）

　　竹染吃力地睁开干涩的眼睛，口中尚遗留着百参露的甘苦味道，身体绵绵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不过，好在因为服用过儒尊特意调配的止疼药丸他并没有再受到疼痛的折磨。
　　冷——感受不到疼痛的危重病人却觉得此刻自己冷得发抖。尽管专门配的火盆里木炭烧得正旺，他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毛毡，但是在这不能见天日的牢笼底层，似乎作用不大。
　　竹染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到阳光了。受伤之前他还可以趁被押往大殿的时机，在路上好好看看蓝天白云，让暖和的阳光帮助他褪去身上沾染的那些来自监牢的阴浊之气。受伤之后，他就只能终日瘫在仙牢最底层的榻上苟延残喘。
　　因为竹染的真实身份实在过于特殊，乖觉的戒律阁长老自然是表面上扮红脸暗地里扮白脸。因此，即便竹染被打入仙牢，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尤其是他被白子画严刑拷打成了废人之后，戒律阁专门派了个小弟子照顾他。
　　小弟子见竹染醒了，按照儒尊的吩咐喂竹染喝了水和百参露。
　　百参露让竹染恢复了些许力气，他空洞地望着远处的黑暗，对小弟子说道：“我想看看外面……”
　　小弟子一脸警惕，随即拒绝罪人的要求：“不可以。”可笑这个作恶多端的大罪人，应该已经习惯了待在阴暗里，居然还喜欢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竹染早就料到会被拒绝，又看到那人明显一脸的防范，心累地苦笑道：“你放心……我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呢？……”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竹染再不提出想出仙牢的要求，转而说：“我相见儒尊。”
　　正好笙萧默那日无事，收到戒律阁传来的消息很快便来到仙牢中，却不想迎接他的竟然是竹染半跪半趴在地上的画面。
　　笙萧默最不喜欢旁人跪拜自己，一怔过后立即跳开，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着，便要伸手去扶竹染。
　　竹染不肯起来，他卑微而衰弱地跪倒在笙萧默的脚下，说道：“儒尊，我求你一件事。”
　　“你先说说吧。”如此情景，笙萧默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我……我想和我娘，葬、葬在一起！……”
　　竹染挣扎着喊出了心中所求，却再无力气支撑自己残破的身躯，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是感到一阵眩晕，终于整个人瘫软下来。
　　“你……！唉……”笙萧默没想到竹染竟然开始安排起身后之事，又生气又心疼，忙搀扶竹染重新躺回榻上，又喂着喝了几滴百参露。看到竹染如今挣扎在生死边缘，形容枯槁，想到他以往意气风发的样子，当师叔的心中痛心疾首——
　　谁能想到现在这个形容枯槁、生无可恋的人，曾经是一直被当成掌门候选人培养的长留世尊首徒，何等前途无量，何等意气风发！如果大师兄当年能作出不一样的选择，竹染可能就不会为复仇误入歧途，更没有六界后来的种种的劫难……如此天赋超群的一个孩子，沦落至此，如何让人不惋惜、不痛心呢？
　　百参露的药效迅速起了作用，竹染在剧烈地喘息好半晌后总算缓了过来。平静下来后，他苍白的脸上挤出一记满足的笑容：“儒尊让我们母子团聚的大恩……竹染先谢过了……”
　　听到竹染说出这样的话，笙萧默觉得之前的种种开导根本就是白费力气，焦急之余更是恨铁不成钢，沉下脸教育道：“你真是想多了！我说过只要你真心悔过，我们会保住你性命的！你若再这样消沉下去，便是辜负我们的一番心意了！”
　　竹染闭上眼睛，敷衍地答道：“多谢儒尊的好意……”
　　笙萧默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大招：“你这样不惜命，对得起你娘吗？”
　　世界果然安静了，而后——
　　“我明白！我明白！”
　　竹染突然崩溃，一双通红的眼睛狰狞地瞪着，一丝清明都无。他挣扎着嘶吼道：“我对不起我娘，我来到这个世上本就是个错误！当年、当年若不是为了孕育我、保全我，娘怎会耗尽法力，以至于轻易地被摩严……”
　　泪水顷刻间喷涌而出，竹染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蜷缩起身体，使劲全身力气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就是个错误！是个错误！我害死了娘，害死了琉夏，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让我死吧！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笙萧默原本一直蹙眉静静地看着一切，听到这里却一怔，敏锐地捕捉到竹染方才的话里好像有着很不得了的消息——孩子？
　　什么孩子？
　　笙萧默意识到了什么，豁然站起，：“你是说，当年琉夏死时已经怀有身孕？”
　　“没错！”竹染承认地十分干脆，癫狂地笑着：“哈哈哈……这样威胁杀阡陌会更有筹码……不是吗？”
　　即便早就猜到答案，笙萧默还是难以置信地追问：“是你让她……？”
　　竹染突然一改方才的亢奋和嚣张，闭上双眼紧抿薄唇，沉默以对。笙萧默知道竹染曾经做过许多恶事，但万万没想到这厮竟自私狠毒如斯！纵使他性子再怎么敦厚温和，也无法接受这般骇人听闻的真相！他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明知琉夏对你一往情深又怀有身孕，居然还要用她来威胁杀阡陌交出神器！害得他们母子具亡！”
　　“你口口声说要为你娘向你爹复仇，可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那是你的女人和你尚未出事的孩子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就狠得下心！”
　　“你做这样的事情，跟你大师兄又有何不同！我看简直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呵，如此看来，你们还真是一对无可置疑的亲父子……”
　　一通痛斥，句如利剑，字字诛心。
　　竹染面如死灰，双目紧闭。琉夏在自己面前决然自尽的画面再一次在眼前绽开满目的鲜红，一如当年娘亲死那般令他绝望。琉夏走了，带着对他的失望和恨，带着他们的孩子，带着他黑暗人生唯一的灯火，彻彻底底地走了。他极度憎恨摩严为了长留的名声狠心杀了自己的爱人，到头来自己也为了复仇把爱人和孩子当成了筹码。虽然琉夏的自尽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但和他杀的又有什么区别？
　　当父亲的杀*妻，当儿子的干脆杀妻又灭子。
　　呵，儒尊骂得对：他和摩严还真是一对无可置疑的亲父子。
　　若果，他们当初都能做不一样的选择，该多好……

　　一口鲜血从竹染口中喷涌而出。
　　“竹染！”笙萧默气归气，但见状还是立即伸手点了竹染身上的几个大穴，却揪心地发现情况不妙。
　　从这一天起，竹染没有再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