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棠》元珏

8、殿前解围

　　轻尘姐姐是爷爷收养的一个孙女，比我只大一岁，据我所知是哥哥喜欢过的唯一女子。他们相遇在十几年前，正值前秦南下，我朝面临空前大敌，哥哥跟着爷爷去汉中督军。打了胜仗后，两爷孙就整日带着士兵游猎，一日在秦岭追赶金丝猴时迷了路才遇上了轻尘姐姐，那个时候轻尘姐姐不叫轻尘，叫阿女。阿女无父无母，一人住在山林，爷爷心疼她便收做了孙女，后来带回建康城和我做伴。那年哥哥十六岁，阿女十二岁，我十一岁，轻尘这个名字是回建康城后我给取的，来自于陈思王曹植文集中“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在这三年之后的一天，轻尘姐姐不辞而别，什么也没留下，那天晚上哥哥在府门外站至天明，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中哥哥总是手把手教导轻尘姐姐习文练字，那时我就认定轻尘为嫂嫂了。
　　哥哥南下是找不到我的，要是能找着轻尘姐姐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我得不到的，也只能寄希望哥哥，哥哥千万不要像我这般狼狈不堪才好。我现在每日没事就吃吃睡睡，未名阁很大很空，偌大的围墙内只有几根廋弱的小树苗，我思索着该种些什么。种树是很好的选择，等到夏日便可成荫，可终究单调，满眼绿色，毫无趣味。纠结一阵子之后，还是决定种花，我想到了海棠花，忘不了那个清晨我拖着竹枝扫帚跟着谢雨的身后，乐呵呵的满头大汗的东奔西走。
　　我想派人去吴郡偷花和画，工程虽然浩大，可在皇帝表哥那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要考虑的只是时机。现在已经是秋季，我记得谢雨说过，他种的海棠花只要是我想在哪种，无论什么季节都会成活。就算成活不了也没关系，他答应过把海棠花送给我，所以我无论怎么处置它们都理所当然。不过要真的把它们都折腾死了，那我如何对得起谢雨，如何对得起那些娇滴滴的花，还是等到开春再说吧。
　　秋意寒，冬霜降，天气越来越冷，表哥往未名阁送了好些暖炉，弄得我和当值的宫女满头大汗，身上的棉袄都脱了还热。我一个人书也翻腻了，琴了弹完了，就想找个人斗斗嘴，晌午了也没见皇帝表哥的身影，往日里他早该到了。
　　“心儿，我来晚了，有没有想我？哎呀，这里真暖和!”
　　皇帝表哥大步迈了进来，边走边摘帽子脱衣服，见状，侍女们低着头都退下去了。
　　“表哥，这可是我的屋子，你这样成何体统？！”
　　“看样子我家心儿心情不错，还和我说体统。”
　　他搓了搓手在暖炉上烤了烤会儿，冻得紫黑的手背才渐渐恢复了颜色。
　　“等春天来了，我带你去广陵赏花，广陵花会可是全国出名的好看，心儿你想不想去？不想去也没关系，放心，你不去我也不会去，我随便找个借口推脱然后只陪着你的。”
　　他害羞的看了看我，待我点了点头表示要去，便压抑不住的露齿而笑。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我，可我答应过自己，绝不会做皇帝的妃子。皇帝表哥对不起了，我不是不领情只是我还是忘记不了谢雨，更狠不下心委身嫁皇帝。
　　“心儿，我跟你说一件很严肃很重要的事情。”
　　“嗯？”
　　“春天过后就是夏天，夏天很热，不宜出门，所以你会很空闲会有很多时间，那你能抽空嫁给我吗？”
　　他真挚的向我走来，修长的双腿扑通一跪，执着炽热的目光直穿我内心的防线。
　　“不用做皇帝的妃子，只做司马玉则心里唯一的知己。心儿，可好？”
　　我最不想辜负他人的深情，更何况是一直宠我的皇帝司马玉则。面对始料未及的诉衷情我没有惊慌，对他说了两个字：”等我。”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此刻我又是谁？晋朝最讲究的是名分地位，我身在皇家内院却不是妃子，不是当不了妃子而是拒绝成为妃子。在我眼中妃子只是皇帝的玩物，而皇帝只不过是钱权很多的男子，所以妃子终究只是男子的物件，而我只想好好当一个人，找一个人好好相守一世。皇帝表哥跪在地上说他是司马玉则，他一直都太懂我了，从我们相识那天起他就慢慢了解我的全部，有关于我的事都烂熟于心。
　　我对他说我讨厌他这样子，他却说他特别喜欢我讨厌他的样子，这样我还能说什么，怪只怪殿前初遇的孽缘。那天他刚晋为太子，我只是跟着爷爷去贺喜，八岁的小孩懂什么，凑热闹而已。
　　我坐在席子上又吃又喝，果酿一杯接着一杯喝，手上握满了糕点。说是给太子贺喜，席间却迟迟不见太子，一旁的长辈纷纷议论，有人说是太子勤奋苦读要晚些到，还有人说准是太子偷懒睡过头了，我管他呢，先吃饱再说。
　　“太子到！”
　　手持拂尘的宫人长叫一声，众人皆停下来看入口走来的新晋太子。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模样倒是清秀，不过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两只手还紧紧拽着袖口，看起来很紧张，恰巧在我席前站立停稳。
　　“太子，我听闻你最近在书房勤学苦读，那你背诵屈原的《离骚》来给长辈们助助兴。”
　　周遭立刻安静下来，在做的宾客大都是女眷但出身显贵，文学造诣都不低，寻常人家的八岁小孩可能都不知道屈原是是谁，跟别提背诵他的作品。我虽然小，但也知道皇帝伯伯这是要太子证明给宾客看，自己的儿子是很聪明的。
　　所有宾客的眼睛盯着他，太子就像被包围的猎物一样，那些长辈的眼睛里都充满讥讽，蔑视。皇帝伯伯离得太远，根本看不见太子的额头已经渗出大颗汗珠，只有我身旁的宾客看得一清二楚。
　　我要救太子，不能让这些冷血的长辈嘲笑我们这样的小孩，趁太子看我之时我轻轻念起前两句，太子立刻想起全文，还好他只是紧张的忘记而已。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
　　太子向我点头微笑以示感谢，宴席过半他走到我身边和我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家住哪里？”
　　“我叫柳心，今年八岁，家住建康城东。”
　　就在我以为他还会和我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就走开了。
　　回府后的第二天，宫内派人来传话太子要我入宫，刚开始觉得挺新鲜的，没想到至此以后太子每天都要见我，我不去皇宫他就偷偷溜出宫来我府上找我，有一次大半夜爬墙进来把小腿都摔裂了，我心生愧疚连着陪他在宫里住了三个月，太子为了报答我私下认我做了表妹。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瞒着皇帝认我做表妹，难道就不怕皇帝责备？”
　　“有你在我不怕，以后你就是我的表妹了，那表哥对表妹好就是理所当然了，你就不用再问我为什么了。”
　　从此以后我也就不怕和他打打闹闹了，到后来就算他成为皇帝，他仍旧是我表哥，那我还怕他干什么。
　　可要说不怕是假的，我害怕他太了解我而看不到我，在他心里似乎我依然是任性的小女孩，可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变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想问又不敢问。既然不好开口就最好不开口，看看自己能藏多久，他能假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