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棠》元珏

1、秋园初遇

　　我叫柳心，柳树的柳，心脏的心。
　　我生活在南渡后晋朝的一个没落贵族家，无父无母，家里只有一个比我大五岁的哥哥，或许是因为这样，老天爷对我心生怜悯，居然赐给了我一个皇帝表哥，复姓司马，名玉则，他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就因为比我出生早一个时辰，所以他是哥哥，我是妹妹。
　　等到我十五岁，及笄礼过后，皇帝表哥总是差人送我玉佩，每每必附有情诗，可他是皇帝，我是柳心，柳心是不会做皇帝的妃子，因为皇帝是不可能只有一个妃子，我这柳枝般纤柔的心脏断不可能经受后宫风雨的捶打，所以经过皇帝表哥同意后，我再一次背起行囊，万里觅夫婿。
　　说是找如意郎君，其实是受了皇帝表哥的指示前往吴郡，寻找一种粉色的海棠花，据说这种海棠花有特殊的香味，皇帝表哥虽然垂涎已久，但怯于失掉好皇帝的名声，因此只有暗自派我这样不多事且忠心不二的弱女子替他取花，作为答礼，他允诺，只要我找到意中人，就可以不用做皇帝的妃子，可有一个前提：意中人不能是四大家族子弟。
　　一听不用呆在皇宫做妃子，我撒腿就跑回家做好准备奔往吴郡，离别之时，照顾我起居饮食的柳府总管柏叔对我千叮万嘱，那场面就好像我有去无回似的。
　　我抱着他，悄悄在他耳边说道：”你以为皇帝会放心我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柏叔看了看街对面的那些在茶铺面摊饮茶吃面的陌生人，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几经陆路水路，我与吴郡只差一条河的距离，我站在对岸远眺郡城。
　　江南的梅雨已经将这里洗刷的很干净彻底，犹如梳妆后的西施，明艳动人。南风徐徐吹来，阵阵清香便过街穿巷，扑面而来，我想整个郡城都应该迷醉了，定是莺歌燕舞，吴侬软语。
　　绿色的是新柳，红的是海棠，湖面还浮着有一些说不出的碎花。一个胡子花白的艄公正在摇船渡客。
　　我向艄公招了招手，岸边虽有我这一个客人，艄公还是热情地接待，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羞怯怯的叫了我一声姐姐。
　　“真乖，姐姐这里有桂花糕，来！”
　　她立刻从艄公身后走至我跟前，从我手中拿走了一小块桂花糕，又害羞的躲在艄公身后道谢。
　　我心想连这小女孩都羞答答的惹人疼爱，这吴郡城内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真热闹，人真多，这是吴郡城内给我留的第一印象。
　　吴郡是晋时期主要的城市之一，街市繁华。我长居建康，也到过周围的一些小镇，但那些小镇和吴郡是没法比的。集市上，各色摊主卖着名目繁多的小吃：桂花赤豆糖粥、小馄饨、卤凤爪、炸春卷、葱油拌面等等。我馋的唾液来来回回都好几趟了。
　　我悠闲的在一家卖馄饨的铺子坐着，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馄饨，可眼睛还不忘四处张望，直到我注意有好几个客人盯着我看，我才发现形势有点不妙。
　　虽然前两天刚进行了及笄礼，头发本应盘起表示已身有所属，我可不管这些，习惯性的梳着小辫，远看是未成年，近看更是未成年：娃娃脸，单眼皮，小红唇和挺拔的小鼻梁。
　　正考虑去留之际，老板娘处于一片好心坐在我的身旁，又怕我受到惊吓，所以细语慢言：“你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会处处受欺负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
　　“嗯……衣服呢，换上男装，这里虽然治安挺好，但醉汉酒鬼也不少。还有，尽量少说话，多模仿本地人口音，晚上别一个人瞎晃，你一个小姑娘可得注意啊。”
　　她握着我的小手，瞬时我的心都化了，一股暖流漾在心间，这种温暖莫不是母亲对子女殷切的的关爱
　　至此，我觉得真是来对地方了。谢过老板娘后我直奔服装店，立刻换了套清爽的白衣书生装。但是不到两天，什么晓风残月，柳岸溪水，灯火花海我都看腻了。
　　当然，我没忘记那两个任务：海棠花和夫婿。
　　可这两个任务眼下是一个都完成不了，谢家私宅哪是那么好进的地方，夫婿更不会凭空天赐。
　　我决定看完庙会就离开，信步乱走不知道怎的就踏进了一间月老庙，一间香火寂寥的月老庙。我探头探脑的进去，发现除了一位打盹的庙祝，竟然只有我一个香客。
　　庙祝听见有人的脚步声逼近，神奇般的就醒了，连夸我是贵人，气宇轩昂，命格不凡。自然来月老庙求的是姻缘，我虔诚的磕头跪拜抽签，‘啪’的一声，一支签掉落在我和月老塑像之间，我恭敬的合手再拜。
　　庙祝接过签文，眯着的两小眼睛扫视一本残破不堪的旧书，终于在一张泛黄的纸张上停了下来。
　　“上上签，恭喜公子！”庙祝兴奋的喊了出来。
　　庙祝擦了擦灰尘，念到：“缘定今生，白首末到老。意思是，一世情缘，白头终到老。”
　　见我不吭声，庙祝故作生气：“公子可别小瞧这些签文，那可都是从周文王手里传下来的，在下正是周文王第十一代孙。”
　　我侧着头看着签文问道：“那我要上哪里找呢？”
　　庙祝大喜：“当然是佳人多的地方，谁人不晓秋园是才子佳人流连忘返之地。每当月儿高挂，才子佳人相会于此，吟诗赋歌。后天三月十五，说不定还能碰见前宰相谢安的亲侄子谢雨，那真是风流倜傥。既然你我有缘，赠送你一本他亲自署名的诗集，外面假冒的太多了，我手上这本如假包换，只需一比轮钱。”
　　原来又是一位江湖骗子!我心里把他鄙视了一顿，做什么不好，偏要做骗子，还骗我这样的小女孩。
　　心里不相信，书却买下来了，我人也没离开吴郡。我知道，我心存侥幸，万一在秋园真能碰到谢雨，能一睹他的美颜岂不是我最喜欢的事情谢府去不了，谢府的海棠花看不了，那谢府的公子哥还是要见一见的。谢家乃是名门望族，除了王家，还有庾家和桓家，并称四大家族。何况这些天，对他我也是略有耳闻，据说谢雨生得风流倜傥，满腹才情，又早早随父出征，不到十八岁誉满三郡，百姓茶余饭后都绘声绘色描述这位才子的各种故事，尤其是在吴郡，谢雨安军驻扎的地方，大家都亲切的称呼他为谢郎。
　　毕竟这有可能是我人生最后一次远行，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闲下来无聊的时候，读了读谢雨这个口口相传的‘大才子’的诗作，发现这个大才子嘛，写的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且看谢雨其中一首诗。
　　恋心
　　洛城无花牡丹胜，我心有隐何人省。
　　悄探丛中蝶恋深，暗思玉宫月冷人。
　　这一看完他的诗集，我当下就决定去偷窥谢雨。
　　趁着月色，我爬上谢府的外墙，说起爬墙，我的脚天生就像能长在墙壁上，这是个人特技。我的运气真好，恰巧碰见府内一群人举着火把在筹划什么事情。我远远看见廊下站着一个风姿翩翩的少年，白帛束发，青纱披身，底下二十余人整整齐齐站立两排，我猜那个少年应该就是谢雨。
　　为了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我沿着外墙一侧慢慢爬行，终于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内容，只可惜还是看不清五官长相。
　　三月十五他们要打扮成公子哥儿去秋园抓女间谍！
　　没想到真被那个月老庙的庙祝说中了，我心中狂喜，要是能在秋园认识谢雨，攀上交情，那去他家摘点海棠花那不是手到花来。
　　就这样，我在吴郡又转悠了两天，等啊等，盼啊盼的，终于十五的月儿高高悬在我的头顶上了。
　　我早仔仔细细穿戴梳洗一番，身上穿的可是特意从衣裳坊高价买了绣有蝶恋花的纱衣，为的是让谢雨能看我一眼。
　　站在朦胧的月下，懵懂的的我在秋园门口一直等着谢府的公子哥儿的到来。华灯初上，五辆华盖马车终于在我面前停下，车上陆续下来了二十位身着华服的少年公子哥儿，身材颀长，个个都手持折扇，宛若仙人。
　　天啊！到底哪个才是谢雨!
　　我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踏入秋园，冲散在人群里，此刻我只记住他们手中都持有折扇。
　　园内花灯一片，人头涌动，大家衣着贵气，欢声笑语，似乎只有我一个外地人，我把园内转了个遍就绝望了，因为几乎所有男的都手持折扇，我现在都怀疑那马车上下来的是否是那晚我所看见的谢府中人。
　　这几天算是瞎忙活了。
　　我坐在石墩上捏着酸疼的脚底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在下可否请姑娘赏脸同游灯会？”
　　一个玉面少年郎恭敬的对着我作揖，我立刻站起来回礼，光着的一只脚还踩在石墩上。他笑了，脸上露出的浅浅的酒窝瞬时将我俘获，这海棠花没摘到，要是能拐个夫婿回家岂不美哉！
　　我快速将绣花鞋穿好，一上来就挽着他的胳膊。他先是一惊，停下来看了看我，我没敢看他，但是感觉到了他看我的视线。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
　　我点了点头：“建康来的。”
　　我原想着他会接着问我，可是没有，难道他根本对我没兴趣，既然没兴趣为什么又要约我同游，不管了，只要他不是四大家族子弟，我都会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
　　我故意把身体向他一侧靠拢，谁料他向一侧退了退，最后愤然地甩开了我胳膊，严肃的看着我。
　　“女孩子还是矜持点比较讨人喜欢，更何况，我看你尚未成年，要是家中无人管教的话，我可以效劳。”
　　他这是骂我没教养没廉耻，吴郡城的人骂人都高水平。我怎么矜持？再矜持，我就得终身被圈养在深宫后院，要不是看在他长着一副人神共怜的脸，我真的会拂袖离去，不过眼下我还愿意和他吵上几句。
　　“你以为我愿意勾引你？我那是被逼无奈！还有，你长得也就一般，还敢教训我？！未成年就怎么了？无人管教又如何？”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我本想就此作罢，可真是彻底激怒我了。
　　“是，我承认，你是长得好看，那还能好看过谢雨？张嘴就拐着弯骂人，文采肯定也好，那也和谢雨比不了！你以为我看上你了？我看上的是谢雨，我千里迢迢就是来找他！我身上的衣服就是穿给他看的，你看什么看，你看得懂吗？！”
　　我将心中的怒火倾泻而出，扭头就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我可以带你去见谢雨，也为刚才的鲁莽道歉。”
　　这是什么情况，我居然可以见到谢雨了？还和眼前的帅哥化干戈为玉帛？我思索片刻，觉得太不真实，脑海中又想起卖馄饨的老板娘的忠告，便连连推辞要走。
　　他倒是拽着我愣是不放手，最后迫于无奈我告诉他我的真实姓名和住址，本来想撒谎的，可他对我浅浅一笑，我就弃械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