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虫扑倒龙》湛一墨

14、第十三章 普通人

　　“走吧，你满嘴的胡说八道，但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我时间不多，可不能再赖在这里耽误，”他打量了闻竹两眼，好似要将她的反应看个究竟，见闻竹没有说什么，便才起身，朝房门方向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然后走到穿衣镜前正了正身，挺直了身子将衣服理了理。

　　“我看还是不要戴宽沿帽了吧？”看向闻竹，他用询问的语气说道，“帽沿压得低低的还真有偷偷摸摸的感觉，说不定会被抓进局子，”说完便冲着她笑了笑，将帽子摘了下来，然后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着，像极了一个老实巴交的教书先生。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闻竹不禁呵呵笑了起来，他听见她的笑声，睨了一眼，做了个瞪眼的表情。他做鬼脸不得章法，惹得她又一阵笑。

　　“你呢？就这么一身打扮？”他整理过后，然后问道。

　　听了他的问话，闻竹也对着镜子梳理了下头发，镜中的他们并列站着，高低适中，他中规中矩，她看着也老老实实，两人却像一对平平凡凡、土里土气，从乡下进城来添置家用的小情人。

　　“这样子就行，”闻竹细声回答道，“吕詹我们出去吧。”闻竹扭头便朝房门走去。

　　笃然间感觉手腕处一紧，一个力道将她拽了回来。

　　“站直了，不许动！”他命令道，闻竹心下一惊，不明所以，只能唯命是从，乖乖地挺直了腰站得端正，“你看镜中的我们像不像穷酸秀才和他未过门的小媳妇？”

　　“啊——”听他这么一说，闻竹心下来劲，也嚷道，“你也这么觉得啊？我也是诶，哈——”

　　“走吧，”他看着镜子，轻笑着说道。

　　眼看快要走到铁栏大门前，闻竹有些紧张，拉了拉吕詹，他回过头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大门出不去的，我们还是从小门出去吧！”她提醒他道。

　　“没事，今天我偏从正门出去！”然后嘴角扯了扯，邪佞地说道，“我想知道，诱拐纯情少女私奔，而且还名目张胆的从正大门出去是什么感觉？”然后对闻竹抛了个媚眼，闻竹一愣，竟感觉全身上下激凌了一下，便见他坏笑着凑近她耳边说道，“你说吕詹要是知道我把他老婆拐走了会气成什么样？”

　　说着将闻竹的手紧紧握了握，拽着她径直走向正门。

　　不出意料，一到正门便被看门的挡了下来。那两人面无表情，将手横着不许他们出去。

　　闻竹心里暗道：看吧，你现在的身份不是这家的主人了，你还认为吕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正想着怎么才能正当地出去，却见吕詹将手一挥，两个门岗便不再阻拦，退到一边向门房打了个手势，然后便垂首站着，两个门房跑过来，将大门赶紧大大的打开。她不明所以，心想难道门房竟认得吕詹？低下头，却看见吕詹正轻轻转动着自己的墨玉扳指。

　　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得以出得门来，走了几步路，便搭上了黄包车，闻竹和吕詹一起来到繁华的闹市区。

　　“咕——”一下黄包车，忽然一声响，“出门匆忙，早上又没吃东西，我肚子饿了，”闻竹揉着肚子，感到很不好意思。

　　吕詹笑着出声说道：“还是先找家饭馆把你的五脏庙给填了吧，我也饿了。”

　　“臭豆腐啰，熏死人的家传臭豆腐——”此时，一阵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传来。

　　闻竹看向那方，街边满是小摊和小吃。一眼瞧过去，不止有臭豆腐，还有糯米饭、牛百叶，生煎包，烤鸡肠……各种小吃比比皆是，排满了整条街，她顿时口水都快要留了下来。

　　“吕詹，我们吃街边摊吧，总去饭馆吃多没意思啊，你看那边有那么多好吃的，”闻竹拉了拉吕詹的衣襟，做出一副乞求态诱惑道。

　　“嗯，”他也看向那边，点了点过头。

　　闻竹看过他，见他耳朵小小的红红的，突然萌生了打趣他的想法。“吕詹，你的耳朵红了诶，”她跑到他的跟前，偏头看看他的耳朵，“我看看，”说着更加一本正经的端详起来，然后自言自语道，“左边红是女的在念你，右边红是男的在念你，吕詹，你的是左边红，是女的在想你诶！”

　　他猝不及防，听过她的话，拧过眉头，怨了一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然后也不再管她，继续朝着那一排小摊走去。她得寸进尺了，跑到他跟前将他挡住，“你在害羞！”说着便要动手去摸摸他的耳朵。

　　他当然不肯，抬手阻挡她的进攻，还不断叫道：“注意场合，注意场合……”然后朝她后方一指，“别闹了，再闹小贩们就走了！”

　　闻竹回头一看，果然有些小贩们推着小车便要离开。

　　“臭豆腐，臭豆腐——”她赶紧叫道，那卖臭豆腐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一块头巾包住头发，身上深紫衣衫，腰前围着围腰，听见叫喊便停了下来。

　　“要一元钱的臭豆腐，分两包装，”她递给大婶一元钱，“多要些辣椒。”

　　“呲——”地一声，臭豆腐下锅，她闭上眼睛，迎着风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臭得发香的味道立刻触及了她的感观，“真香啊——”

　　“你没有吃过吧？”她睁开眼，发现吕詹正盯着她，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于是她便问道，心想他这种大富人家的少爷肯定是没有吃过的。

　　吕詹睨眼看着她，还用一只手捂着鼻子，这样的动作和表情更让她笃定他肯定没有吃过，于是更得意地仰着头说道：“不用着急，呆会儿多给你些，那味道又臭又香，好到没有办法说！”

　　眼睛越过他，看到不远处白花花地一团，“有棉花糖，一会儿咱们还可以去吃棉花糖，”她喃喃道，“吕詹，你以前也没有吃过棉花糖吧？”

　　“棉花糖？”吕詹轻过头去，看了看身后，“是那白白的一团么？挺形象的，叫棉花糖？”

　　“嗯，吃起来就跟棉花一样，一会儿我带你去尝尝，”她抿着嘴说道，然后露出一丝窃笑，“可怜的家伙，连棉花糖都没吃过！”

　　他听过，眉头微拧，似在抗议。

　　那卖棉花糖的大爷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签，脚下像踩着纺车一般很有节奏地踏着踏板。手上不断地转动，不一会儿，一团大大的，像白云似的棉花糖便在手中生成，一群孩跑过去索要，没有抢到的还为此争执起来，看那大爷的手势像在安抚小孩们，然后便又开始操弄想来，在他娴熟的技艺之下，不一会儿，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棉花团即便生成，小孩子们都拿到了想要的棉花糖，欢快地跑开去。那大爷却并不闲着，复又多做了一个，插在旁边的稻草桅杆上。

　　“小姐，你的臭豆腐，”卖臭豆腐的大婶递过来一个纸袋并两根竹签。

　　“吕詹，你闻闻，臭吧，越臭越香！”她将纸袋伸到他鼻下，他无法闪躲，只得硬着头皮嗅了嗅。

　　应她所邀，吕詹正要拿起一根竹签尝尝她大加赞许的臭豆腐，突然“呯——呯——”巷子里传来几声响，紧接着冲出一群年轻人，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叫喊道。

　　“快跑啊——”

　　“驻军开枪了，警察抓人了——”

　　闻竹慌忙瞧去，他们的一身行头，男生黑色正规衣裤，女生蓝衣黑裙，正是一群学生，有几人在前面奔跑，后面的几人相互扶持着，有人脚受伤了，一瘸一拐的，也拼命向前跑，待他们跑得近些，她仔细一看，有人脸上，衣服上竟都还星星点点，血迹斑斑。

　　“呯——呯——呯——”又是几声枪声响起，“站住——”

　　“抓住他们，”随着声响，街角又冲出一队警察。

　　“抵制日货”

　　“惩办汉奸，”几名壮勇的学生虽然身形狼狈，但仍不忘高呼口号。

　　“快跑啊——”

　　“逃命啦——”

　　……

　　各种各样的叫嚣声乱做一团，嘈杂一片。

　　“轰——”地一声巨响，黑色浓烟从巷角迸出，震得玻璃橱窗怦然作响，离那爆破点较近的已经随着嚓啦脆声绽裂四散，无数碎玻璃渣如霰飞溅，劈头盖脸打在路人身上。刚刚还井然有序、安宁祥和的街道一下子便叫嚣沸腾起来，人群顿时大乱，行人嘶喊抱头逃窜，警哨声四面作响，有汽车声音隆隆驶近，见势不妙，正往那方去的人调头就往这边跑，小贩们也迅速整理自己的摊位，有的来不及，随便包住一包便跑开去，一路跑，手中的东西散落得满地皆是，有的干脆什么也不要了，只管逃命，整条街瞬间人潮涌动，混乱不堪。

　　几人从她身边窜过，她还未及反应，便将她撞了个正着，她人一个不稳，往后倒去，吕詹眼疾手快赶紧将她拉过身，她一头撞在他怀里，侧脸瞧向地上，那包臭豆腐早已经被践踏得肮脏不堪。

　　人流纷纷朝这方涌过来，身旁一片呼号混乱，四围冲打喊杀声直灌耳膜，只感觉人群一波又一波从她身侧直冲过去，力道之猛让她摇晃不定，顿时心中慌乱，不知所措，冲撞之间，感觉她和吕詹距离渐远，这时，他使力将她一拉，她便又贴近他，后背被人拥住，护住她上身的臂力重重收紧，将她圈在他的怀里。

　　“别怕，有我在！”他声音笃定，给她以难以名言的踏实和安全感。随即按过她的脑门，将她的头护在他的肩窝处。

　　四围周遭烽火连天，浓烟四起，叫嚣打砸声不绝于耳，路人奔跑逃窜，警鸣汽笛来势汹汹……然而澄澄蓝天下，阳光熠熠闪动，投射下万道金光似乎凝聚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左右混乱不堪，爆炸声再一次轰然响起，一阵弥散，刺鼻的硝烟不断传入鼻间，但此时，清风已经将世间的喧嚣层层淡去，传入鼻间，直达心扉的只是留下纯净与洁白，叫人感到温馨与甜美。

　　她埋在他怀里，倾心聆听他厚重有力的心跳，闭上眼，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传入鼻间，此时令她感到超乎寻常的安宁与镇定。这样的境遇和此时的心境绝然不同，让她怔忡间感到虚无飘渺，但是，当她伸出手，将他同样环抱，却能体会他的存在是真实的，他的怀抱也是真实的，那种感觉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可以触及的温存。

　　此时此刻，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他的怀中，也似乎只有她可以依存。心上一阵悸动，这个怀抱，仿佛成了她梦中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