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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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长四尺五寸的刀拿在手中颇有分量，纤白的指缓缓拂过拵身，黯沉的乌光仿佛追逐着指尖般隐隐约约流动。
“呛”
长刀锵然出鞘，刀具特有的锋锐化作一抹寒意直逼眉目，边上原本懒洋洋趴在软垫上的狐之助一个激灵，猛地抬脑袋望来。
明亮，光洁，大太刀沉入深海多年，那冷锐与锋利却依旧不曾消磨半分。甚至，好像有莹莹的光萦绕着它。
这柄萤丸、是不是不太一样了？狐之助歪着脑袋暗自疑惑，直至魔女皓腕翻转将刀归鞘。
“去取刀帐来。”
她随口吩咐，将萤丸靠在桌沿转而拿起了三日月宗近。
天气晴好，微风吹得重重荷叶互相摩擦出沙沙细响，水面轻漾，水榭里有些热，却不使人感到燥。银煌朱堇站在石桌前，斜对面坐着四位貌美的小姐姐，琵琶声声泠泠，比不过她们吴侬软语，唱的是江南好风光。另一侧则是三个从仓库搬来的刀架，上面陈列有太郎太刀、次郎太刀、数珠丸恒次、加州清光、堀川国广、五虎退，狐之助就蹲坐在小姐姐脚边的软垫上。
它不敢离银煌朱堇太近。
昨天魔女像是彻底现了原形，一身魔元澎湃犹如海潮汹涌肆无忌惮漫过四野八荒，今日收敛许多却依旧流散四溢，靠近了只怕神魂都要被粉碎侵吞，所以哪怕它心下怀疑魔女大早上在这儿鉴赏刀剑是有什么其他目的，也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原位，不敢走近分毫。
朱堇拿着三日月宗近，而无其他动作。
那绝对不是观剑，只是以双眼普普通通地在看罢了。
三日月宗近，天下五剑中的最美，有“名物中的名物”之誉，狐之助并非第一次见到这稀少的五花太刀的本体，可无论多少次，它仍然会为其的美丽而心生赞叹。和之前的萤丸不同，这柄刀倒是没有给它奇怪的观感，与以前见过的那些三日月宗近没什么两样。
“嗡”
突如其来的震鸣吓了狐之助一跳，魔女五指张开，根本不阻拦，兀自鸣动的太刀顿时从她手中摔落，砸在石桌上滚了两圈，没动静了。
“这……”狐之助对这情况有点摸不着头脑，刚刚萤丸随便摸都没什么反应啊。
朱堇一脸若有所思，盯了几秒三日月，而后慢慢扫视一圈刀架上的其他刀，正此时，翠蝶呈来刀帐。
刀帐是审神者正式入职后所拥有的第一样物品，大多情况下也可当身份证明与通行证使用。名为刀帐，外表看来也是个普通账簿。原木色的纸页，光滑而富有韧性，封面印的是审神者编号与本丸编号，翻开来大多页面是空白的，已有的刀则自动在纸页上显示出来番号、立绘、数值与简单介绍。
朱堇翻到059萤丸那页停了下来。
背负大太刀一身军装的男孩表情生动，右手扬在额前，像是在和面对的人打招呼般，荧绿色的眼眸朝气蓬勃，栩栩如生，仿佛是将活生生的人拓成影像，叫人疑心下一秒他就会从纸页上脱离，笑着动起来。
“这就是……”
指腹摩挲纸页，试探性的扯动无法损其分毫，于是唇角便扬起笑来，忽而魔能凝指发力一撕！
“刺啦”一声刺耳的撕裂声超乎寻常的响亮，狐狸式神惊了一跳，待看清魔女手上是什么玩意儿，登时整个狐都从软垫上滚下来，惊声尖叫：“你干什么！！！”
魔女充耳不闻。那张绘着萤丸的纸页一脱离刀帐就仿佛失去了什么华彩，整张纸都暗淡下去，魔女对其轻吹一口气，纸页霎时轻飘飘飞离，不知何来的鲜红火焰无声舔上，狐之助一句“住手”还没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那奇异魔火已将纸页焚了个干净，连点飞灰都未曾留下。
“最后一点契约。”
式神的心脏漏跳一拍，它惊疑不定地去搜寻魔女的眼睛，齿缝间漏出的声响古怪得不像是狐狸发出的。
之前靠在石桌边沿的大太刀忽的一震。
灵光逸散，凛冽刀气冲霄而起，迫得在场者皆是呼吸一窒，琵琶顿时走音。弹唱一停，就显出安静，明艳日光照耀下，灵光抽长成人形，披风“呼”一声翻卷开，露出裹在里面的男孩。他缓缓睁开眼。
一双荧绿色眼眸。
狐之助恐惧得发抖。男孩儿容貌幼嫩可爱，漂亮得不像人类，也蕴藏着不属于人类的可怕的攻击性，犹如千万刀锋抵住了周身，若有若无的刺痛刺激着神经，可更为恐怖的是如有实质的压力。
这种压迫感……这绝对、这绝对不应该！刀帐毁坏，但是主契还在……对了，他们的契约早就被解除——那也不该，还有先天制约在，这个魔女，究竟做了什么？
朱堇像是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双眼微眯瞥了萤丸一眼，依旧波澜不惊，慢悠悠再一次翻起刀帐。狐之助心底翻来倒去的思绪万千，这魔女古怪异常，谁也不知道她到底藏着多少本事，连刀帐都说撕就轻描淡写的撕了，越想越是惴惴不安，它慢慢低下头。
四肢放松，尽力自然、不着痕迹地趴伏下去，它能感觉到腹部的绒毛一点一点触到地面，下一秒，它应当就能通过“后门”离开，下一秒——
它被掐住脖子拎起来。
那是纤长秀美的一只手，遮住了它的天，捏住了它的命！
“你奉命来监视我，”魔女的眼仍是不见眼白、血一样的鲜红，声音如常冷清，既没有提高作怒，也没有压低威逼。“怎可随意离开。”
像暗夜又像烈火的魔气，不断从魔女身躯里满溢而出，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指掌沾染上狐之助。比渗入布料的水滴更快，极具侵略性的魔气侵蚀入狐狸式神，只是瞬息之间，式神几乎连形体都无法维持了，整只狐如电压不稳的灯泡般明灭不定——
朱堇放松手指。
“你、为什么……”
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如获新生，萤丸以为自己回归了高天原的本灵。
这全无负担、压抑、限制的感觉，唯有在梦中，偶尔会自灵魂深处冒一下头，浮光掠影般，遥远，虚幻。可一睁开眼，色彩浓艳却清贵柔美的魔女明确宣告了现实。
还在凡世……
忍不住摸上心口，□□仍在，可……萤丸伸出双手，如同掬水的动作，普通人看不见有什么，但他是刀剑付丧神。分明有天地灵气被吸引，落在他掌心，渗入他□□，滋润他的灵魂。
我脱离了时之政府设下的规则？
“你奉命来监视我，怎可随意离开。”
清冷悦耳的音色分散了萤丸的注意力。他仰脸望向魔女，看她掐住狐之助，又松了手放过，看狐之助软绵绵滑落，形体都快溃散。
是你。
“你、为什么这么做？”
反应过来的时候，疑问已经脱口而出。
“你做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做？”
一再的追问，可眼前的魔女根本就是听若不闻，径自展开手上还没放下的刀帐，重新翻看了起来。
心脏像是被什么小小的、尖尖的东西扎了下，气愤混合着委屈从里面涌出来。
凭我自身根本无法突破时之政府设立的规则，一定是因为你，是你做了什么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是帮助了我吗？你不是对我伸出了援手吗？银煌朱堇，你！你——
为什么这个时候，又对我不闻不问……
“你看着我！”
愤懑之下反射性就去拉对方，熟料手刚摸到轻薄的衣料就感刺痛，魔女更是一翻袖避了开去，强势释出魔气。
所有刀剑霎时浮空。
虚空里无形力量在搅动，非是魔气，而是一种中正而更为强横的能量。萤丸本被魔气击得倒退，趔趄之下军帽都从头上跌落，猛然察觉那力量重新缠来，心头更怒，戾气立生。荧绿眼瞳如幽火，似热还冷，孩童模样的付丧神反手拔出背上本体，一瞬的锋芒盖过了明艳日光，如有实质的刀气迸发，是沦亡的杀光，撕裂一切，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
刀剑叮铃咣当掉了一地。
萤丸大喘着气，刚刚的举动几乎用上了他全部的力量，惊人的消耗使得他快要站不住，他强迫自己紧紧盯着银煌朱堇，靠本体支撑才没有倒下。
银煌朱堇终于合上刀帐看来，惊鸿一瞥的页面似乎是三日月宗近，笔墨浅淡，仿佛是久历时光而褪去色彩，甚至有些看不清晰了。
“你会错意了。”魔女鲜艳的眼眸明锐冷沉如宝石，从她的眼睛里、表情里、声音语气里都找不到什么情感波动，萤丸真不明白她怎么会是魔呢。 “我并没有为你、为你们做什么。”
她又转开视线了。一点兴味从她的眼睛漫到唇角，扬出笑弧。
“你们的体系，很有意思。”
“你究竟想干什么？！！”
好不容易重凝形体的狐狸式神尖声质问。它缩在角落里，远离魔女、乐师、萤丸还有地上的刀们。数名红衣使女进入水榭，两人收拾地上散乱的刀，两人侍候朱堇坐下，两人奉来热茶点心，四位乐师小姐姐也重新弹起琵琶，换了个节奏更轻快的曲子。
“世间种种生物死物，天长日久，吸风饮露，偶开灵智，无论如何懵懂不明，本能仍会吸天地灵气，汲日月精华，以壮己身，长此以往，终会悟得修炼之法。”她看着狐之助，眉眼微弯，似笑非笑。“我向来认为此乃不变之理，直至来到此世，始知总有例外。”
狐之助心中警铃大作，乌溜溜的眼珠子警惕不安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尖声尖气道：“大人来自异界，所知所识与我们世界不同也很正常。”
“我也曾如此想。”她饮了口茶，点点对面呆愣的萤丸。“却分明没有不同。”
“刀剑付丧神皆为物灵，同属精怪一脉，如今看来与那23799号审神者也无什么迥异，为何必须仰赖旁人供养灵力，才能存活？”
“你怎么知道23799号审神者？”
狐之助毛都炸了。时之政府麾下审神者以十万计数，这当中并非全是人类，尤其在两年多前时间溯行军反攻几乎覆灭时之政府的“大事件”后，政府放低招收标准，招募了大批非人类审神者，23799号审神者就是其中之一，她是个雨花石成精！
可银煌朱堇是怎么知道她的？魔女来到本丸后只出过两次门，都是去的万屋，据调查她没有和任何一个审神者或者别家刀剑男士有过交流，哪个审神者也不会把自己的编号顶头上出门，她就算看透了非人类审神者的真身，又是怎么知道对方的编号的？……莫非是之前拿到的权限？但——
“玉斗的权限已经被注销了！”
它焦躁得团团转，又惊惶又害怕：“你的权限也全都被封了，你怎么可能知道其他审神者的编号！”
“重要吗？”与躁动的狐狸式神相比，她可是浑不在意。
“如你这般式神，本就出于人手，自然是被全盘操纵，生死意志皆由不得己身，可本就有灵之物，又怎会与尔等同。”她捻了块山楂糕咬下，含笑道：“自然是时之政府做了手脚。”
“构建出如此庞大、完整的体系，甚至叫身处其中的人察觉不出有异，刀剑实装体系，好大的工程，好厉害的手段。于这等科技高度发达而神道凋敝几近失传的世界，实在令吾心惊，又好奇。”
魔女略约仰身倚靠石桌，俯视而来的眼潋滟生辉。
“汝等是以何为依，以何为凭，汝可愿为吾、释疑解惑。”
像一口黄吕大钟在头脑里蓦然敲响，震得狐之助半天回不过神。它恍恍惚惚地想起，原23XXX号本丸的在逃审神者就是在搞什么反向吞噬刀剑付丧神分灵研究，把自己搞到走火入魔，崩溃暗堕，现在还挂在紧急事务处理部门武组的通缉榜上，现在，这个银煌朱堇比之对方也不遑多让。
“你是想研究御神系统……”
不敢置信的话语从嘴里真切的溜出来，狐之助彻底明白了魔女的目的，当即跳了起来，一秒钟也不敢耽搁就要开通道回总部。它觉得自己已经很快了，周边侍立的使女竟分毫不差，如影随形般一抬袖，当场把它拍回地上。
“你！”知道谁才是主事者，狐之助弓着背冲朱堇龇牙，色厉内荏道：“审神者23000号，扣留狐之助是违规行为，你是想撕毁协议吗！”
银煌朱堇此刻是一张少见的笑颜。她容貌柔美，往日太冷淡便失了几分鲜活，这般笑意浅淡，眸光流转，就是现在那双诡异的眼睛也挡不住她的绝艳。
她说：“我需要你。”
谁能拒绝她。
“寻常审神者只当你等是与政府联络沟通的助手，实则政府内部偶尔也会用你等传递消息，以至于狐之助的权限等级……”
“殿下。”
微转脸，雪白细腻的脖颈呈现一段优美曲线，是倾听的姿态。水榭外，鹅黄宫装的美人福身行礼，恭敬回报：“紧急事务处理部门文组、武组两位组长求见。”
银煌朱堇微微一笑。
“权限更高的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正文
